“难道卿有畏敌之意?”
武帝颇有些奇怪。李陵大声奏道:“臣非畏敌。臣所领五千之众,尽是敢战之材,忠君报国之士,臣请以这支人马为先锋,直捣龙廷,取单于首级,以报陛下,殿后运粮之任,望主上另委他人。”
李陵的声音慷慨激昂。武帝见这位壮年将军有如此豪放的胆略,愿自请冲锋陷阵,冒死不辞,心中大喜,也不禁回忆起已故的老将军李广。于是用嘉许的口吻对李陵说:“那就准卿所奏,担任前锋,巡边备胡。朕即命老将路博德声援。卿何时返回张掖军中?”
“启奏主上,臣即刻启程返回张掖军中。厉兵秣马,不失战机,臣就此告辞。”
武帝在御案点了点头,郎官们宣唱退朝,一阵鼓乐之声,武帝由侍辇太监簇拥着回宫了。李陵下殿,刚要出未央宫大门,被一个太监匆匆叫住:“李大人留步,主上有旨,赐你御酒三杯,以壮出征行色。”
李陵登时跪拜在地,连饮三杯,再三扣头谢恩,然后昼夜兼程,赶回张掖。九月天气,塞外一些地方已纷纷飞雪,张掖冬眠的乌鞘山,南边的祁连山都是终年积雪的,当地人是不以为意的,早晚一阵阵寒风夹着雪花使中原将士不能不有隆冬之感。李陵率领的五千将士,开始由张掖拔营起行,寻找匈奴主力,这支军队大部分是步卒,仅有少量骑兵,担任侦察敌情,一百多辆车帐装载粮草、饮水、羽矢,虽然天气已经冷了,战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斗志高昂,决心要同入侵者拼个死活。李陵全身披甲骑在马上,右手握住缰绳,左手扶住晃来晃去的剑柄,对并鞍前进的副将韩延年说:“咱们从张掖北巡,走了许多日子,可匈奴却连个影子都没找到,我担心匈奴远遁,这回出击怕是要落空。”
韩延年没有立刻回答李陵的话,只是注视草原上无垠的沙丘,然后慢吞吞地说:“看来不是好兆,我们北行十余日,不仅没有遇上一个胡骑,就连匈奴帐幕也未见到一座,可能单于正集中兵力,龟缩在什么地方等候我们,我军已深入沙漠,出塞那么远,前有大敌,后无援兵……”李陵放声大笑说:“军侯,你也未免过虑了吧。”
韩延年也是将门之后,父亲韩千秋在征讨南粤时战死沙场,朝廷垂念功臣之后,封韩延年为成安侯,现以校尉身份在李陵军中充任副将,延年不但骁勇善战,而且还是位有心思的人。“少卿,难道你不明白,我们是一支深入漠北的孤军啊!”
两人沉默下来,车轮的循环不断的声响连同风的哀鸣,不时传来的战士们爽朗的笑声,这五千壮士来自关陇、汉水、巴蜀,生龙活虎似的怀着一颗报国的丹心,远离家乡,抛妻别子,为驱逐匈奴,保卫中华疆土。在行军途中,虽然是寒风刺骨、飞沙走石,不管如何艰苦,他们总是那么乐观。突然一侦察骑兵,飞驰回来奔到李陵面前,使劲勒住马缰,喘着气报道:“前面发现马嘶人叫的声音,一支骑兵队伍正向我们这个行军方向开来。”
李陵同韩延年勒住马缰问:“有多少人?”
“雾气太大,看不清楚。”
李陵对韩延年说:“总算是遇见了,延年兄你下令大队停止前进,立即掰开阵势,我到前头亲自看看。”
说罢,扬起鞭子,使劲往马肚子上一夹,这匹马立即腾起前蹄,嘶叫一声,向雾茫茫深处奔去,大约跑出两里地,才勒住缰绳,仔细观察动静。马嘶声愈来愈近,这声音来自方圆数十里,肯定是支庞大的骑兵队伍,渐渐在茫茫的雾气中出现黑压压移动的队形,李陵立即拨转马头奔回自己队前,此时汉军已列成阵势,所有车帐都已散开,构成一道错落的射网防线,战士们伏在车帐前后,弓上弦、刀出鞘,显然一场恶战即将开始。匈奴骑兵已发现前面的汉军,便勒马不前。原来这支骑马,有三万人,是单于亲自统帅的龙廷劲旅。这次出动的目的在于迂回掠边,惊扰对垒,伺机找出缺口好进行突击,不期然跟李陵的五千步卒遭遇上了,且鞮候单于骑在一匹大宛的紫骝马上,戴了顶金黄色头盔,着一件豹皮大氅、腰悬短刀,方脸浓须,眼珠翻来翻去的闪动凶光,厉声问道:“前面出现的汉军又多少人马?”
一个千骑长躬身禀道:“启奏大王,枕地听声,只有近响,尘头并非大起,末将看来,汉军不过四、五千人,大概还都是步兵。”
“这点人,不够垫我的马蹄子!”
单于满脸骄横地冷笑着说:“汉军想必是巡边游弋的,汉营巡边必有粮秣辎重,这是送到嘴里的肥肉,不吃掉对不起自己。传我号令,前队六千人马快刀手,由各千户亲自督队,扑向敌阵,猛砍速决,不准迟误,与我冲击汉军。”
且鞮侯单于下了这道轻率的命令,登时从匈奴阵里就冲出密密麻麻的轻骑,一声呼啸,风吹云涌地卷向汉军阵地,来势异常凶猛。此时的汉军,沉着应敌,却是一声不响,个个屏息扣弦,拉起满弓,目不转睛地注视已经出现且奔来的胡骑。“准备放箭。”
韩延年向身边的都尉低语。“等一等,再近一些。”
李陵注视着逼近的匈奴骑兵,都是清一色的快刀手,便扬手做了个制止放箭的手势,向韩延年说:“韩兄,你看,来骑全是轻装,并无战车压阵,可见是想一口把我们吞了。他们来势迅猛,收刹不住,传令下去,分拨分层轮射,不停飞矢,先射马头!”
李陵看着敌骑冲到阵前一箭之地才擂动战鼓,韩延年高喊一声:“射!”
刷,刷,刷……千弩齐发,像雨点一样射向扑来的匈奴骑兵,中箭的马负痛乱跳,马上的人被摔下来,有的当场被后面冲上来的骑马踩死踩伤,骑在马上的人又应弦而倒。战马在嘶鸣,人在惨呼嚎叫,跟西北方一齐哄耸起来,天摇地晃地撼动着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