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氏医馆人满为患。
他们大多数都是与城外匪军战斗受伤的伤员，与“龙匪”这一战，已经持续了三日之久，南城的守军伤亡惨重，眼见就要支撑不住。
军中医护资源根本不够用，他们只好把受伤严重的人都送到了医馆。
鹿芷悄悄寻了医馆中军级最高的伤员，把他拉到一旁，认真问他：“许表哥，你跟我说实话，南城军中情况到底如何，陈督军他，是不是弃城而逃了？”
此话一出，许士言眉心一跳，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声音：“小芷妹妹，扰乱军心的话可不能乱说，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看许士言煞有其事的神色，鹿芷心里一沉。
南城的督军陈绝，八成已经逃了。
两个月前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就开始想各种办法向陈绝示警，提醒他注意邻近南城的龙山动向。奈何陈绝是个自大狂，认为龙山上只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土匪头子，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只好转而向陈绝的几个得力部下委婉建议，许士言就是其中一个。
多亏了他们加固城防，拼死血战，南城才能支撑到现在。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啦。好表哥，跟我透个底嘛，到底是不是？”鹿芷拉住了许士言一只没受伤的胳膊，眨巴着水灵的眼睛强行撒娇。
面前的女孩儿肤若凝脂，身若春柳。
这几日不眠不休地救治伤员，面容有些憔悴疲倦，却依旧难掩灵动娇俏。
许士言耳根微红，从鹿芷手中僵硬地扯出自己的胳膊，把她带到更隐蔽的角落，才低声开口：“小芷妹妹，陈督军昨日晚间确实已经带着一支精锐从南城离开，这件事你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鹿芷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轻重。
见鹿芷小脸紧皱，心事重重，许士言安慰道：“别太担心了，表哥拼死也会守住南城，守住你们。”
他说完，不待鹿芷再开口，便架着受伤的手，大步走出了鹿氏医馆。
鹿芷咬唇看着他的背影，心绪难宁。
原书里，南城就是在陈绝弃城而逃第二日夜间被攻占的。而整个鹿氏医馆，包括这些伤员，都会在南城沦陷的次日上午，被闯进来的龙山匪徒们屠杀殆尽，一个不留。
她一直暗中遣人留心龙山的动静。
半旬前，龙山匪徒刚在龙山脚下的村落有点小动作时，她就以林玉娇的名义写信向苏军统帅霍祁求救。
按南城和苏城的距离，他如果收到信，此时应该早就来了。
不知道路上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鹿芷握紧了拳头。
能做的她都做了，若事情还是没有任何改变……不行，她不能赌。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鹿老爹和鹿氏医馆重蹈覆辙。
鹿芷转身走进厨房捣鼓了一阵，端着一粥一汤走进鹿老爹所在的厅堂。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她停下脚步。
等一个血淋淋的伤员被抬出来，她才揪着间隙踏了进去。
“爹，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要是饿晕了，还怎么救这些伤员呀？”她把粥和汤都放到桌上，端起瘦肉粥递给鹿庆，目光殷切。
“这是女儿亲自熬的粥，爹您不许拒绝。”
鹿庆无奈，洗净了手，接过鹿芷的粥，咕噜噜三两口就下了肚，把空碗翻过来给鹿芷看：“乖女，看，爹都吃完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别打扰他救人了。
鹿芷叹气。
这两个月她找了无数借口，想劝鹿老爹离开南城，暂避风头。
谁知鹿老爹对南城的执念如此之深，说南城就是他的家。祖祖辈辈都在南城，鹿氏医馆在南城一日，他就在南城一日，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爹，若龙山的匪军真的攻进南城，点名要您为他们治伤，您会怎么做？”
“爹当然不答应！”鹿庆捏紧了指头：“头可断血可流，做人的底线不能丢啊！爹听闻，这些匪军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身为医者，纵然有治病救人的天职，可这些恶人，是万万不能救的。救他们，就是造孽啊！”
“若他们被您拒绝后，一怒之下，要杀您，杀女儿，杀整个鹿氏医馆的人呢？”
“这……”鹿庆被问住。
他皱眉半响，安慰道：“乖女，人都惧病怕死，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以鹿氏济世救人的盛名，就算是这些匪徒，也会顾忌一些的。”
“爹您都说他们是恶人了，恶人哪里能用常理度之？”
鹿芷在鹿老爹身前蹲下，握住他的手，目露哀求：“爹，若真有被他们逼迫救人的时候，您能不能先答应他们。大不了，救他们的时候，我们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杀手，为民除害？”
鹿庆闻言，惊骇地瞪大眼。
他不敢相信娇滴滴的女儿能轻易说出要杀人的话。
这两个月女儿是有些变化的。
从前她不爱见血，不爱学医，只爱读书写文章。最近日日跟在他身边，不怕血了，不嫌累了，还常常跟他探讨鹿家传承的医术。
他是欣慰高兴的。
可现在听见娇养的女儿想杀人，他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鹿庆怀疑自己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不太称职，他拉起鹿芷，语重心长道：“乖女，我们做医者的，要对生命存敬畏之心。就算不救人，也不能手染鲜血，去杀人啊。”
鹿芷见鹿老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她知道自己恐怕很难说服他改变心意了。
鹿老爹对他的职业有很深的信仰，她敬佩他，尊重他。却不能真的放任他流血断头，梗着脖子为信仰殉葬。
“我知道了，爹。”
鹿芷端起放在桌子上的梨汤：“昨日夜里听您咳嗽了，特地煮了汤给您润润肺，趁热喝。”
鹿庆接过梨汤，照例咕噜噜三两口喝完，不放心地叮嘱：“乖女，爹刚刚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鹿芷垂眸：“爹，我记住了。”
话音刚落，鹿老爹便砰地一声，闭眼砸到桌沿上。
医馆的小厮刚好抬着另一个伤员进来，见到这一幕，惊道：“小姐，老爷这是怎么了？”
“爹爹这几日不眠不休地救人，累倒下了。”鹿芷语气急切：“快过来搭把手，帮我把爹爹扶到床上！”
小厮不疑有它，忙帮鹿芷把鹿庆抬到了里间的床上。
鹿芷给鹿老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爹，别怪我呀。”
她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不能容一点儿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