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黎云沉默坐着,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绪。春桃陪在一旁,若是平常,她定会说些什么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但先前常嬷嬷的话到底对她产生了一些影响。
她可能真的不懂将军和夫人之间的事,还是不要乱说话,免得夫人心烦。
一路无言,眼看着要出城了,黎云却后悔起来。
当时她是被激情冲昏了头脑,才很不清醒地大晚上备车去找傅邯。
去东郊的路不近也不远,路上蹉跎的时间足够她的激情散去,冷静起来了。
这样不管不顾地到军营里见傅邯,也不知那些兵丁会怎样想她,而傅将军又会怎样想她。
自尊不允许黎云成为悍妻追夫戏码的女主角,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趁早打道回府。
不过……黎云有些尴尬地想,去而复返、畏葸不前,实在也不符合她长公主的身份。
至少影响她在春桃心中的形象。
不如先试探试探?
这样想着,黎云抬眼看向春桃,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酝酿着如何开口。
不承想,春桃看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瞬间悟了。
悟了,但是没悟明白。
她以为夫人是在担心与将军吵起来后,会吓到自己,所以想先把她支开。
但是她春桃是不会怕这些的,春桃要是退缩了,万一将军情绪激动伤了夫人怎么办。她联想到之前在书房的见闻,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于是黎云就看春桃眼睛一亮,满脸认真地保证道:“放心吧,夫人。奴婢不怕,奴婢会帮着夫人的。”
黎云还未出口的话被彻底堵了回去。
如果现在让马夫调转车头,她在春桃心中的懦夫形象就永远洗不清了。
罢了,去军营就去军营,有什么大不了的。
勾起唇角扯出个僵硬的笑,黎云尽可能坚定地“嗯”了一声。
出了京城,很快便到了东郊大营。马车一路上畅通无阻,却在军营门口被拦住了。
正是晚饭时间,营中炊烟袅袅,士兵们都去吃饭了。
东营大门外,只留了一个兵丁守着。
“不行,军中有规定,不许无关人员进入。”兵丁断然拒绝了马车的进入。
车夫好言解释道这是将军府的车驾,车中坐着的是傅将军的夫人。
那兵丁却如愣头青一般,黑着脸就是不让进。
车夫好话歹话说了一大堆,结果兵丁不耐烦了,直接举起军枪指着他,让他赶快滚蛋。
兵丁倒不是真敢拦住将军夫人,实在是因为黎云此行突然,来不及做许多准备,一切轻车从简。轻车从简,所以除了春桃,只有一个车夫御马。如此寒碜,看上去着实不像是将军府出来的。
车夫被枪尖指着,悻悻住了嘴。但夫人没发话,他也不敢掉头离开。
一时间便僵持在那儿。
兵丁见来人死活不肯走,心中更加警惕,几乎就要动手了。
“军中既有规定,就不要难为这位军爷了。”
车厢中传出道清脆婉转的女声,仅凭声音,就能联想出车中坐着怎样的一位佳人。
兵丁执枪的手一顿,黝黑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害羞的红色。
他年纪不大,十六七出头。从军以来,还是第一次听人喊他“军爷”,而且还是个声音娇柔的女子。兵丁不由有些羞涩,但尽管如此,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军枪仍横在胸前,拦着马车不让进入。
“这位军爷,既不让进,不知可否通报一声。”玉色的纤手掀开车帘,黎云探出脸来,含笑问向那名兵丁。
她的容貌远看清丽朦胧,近看则明艳动人,给人以纯粹的美的冲击,兵丁倒抽了一口凉气,慌慌张张地收回了长枪,结巴回道:“不不不、不必通报了,夫人请请请进。”
这样倾城的样貌,除了将军夫人,再不会有第二个女子拥有了。
那日大典,他有幸站在前排,远远向将台上望了一眼。恰巧看见她缩在将军怀里,不知道说到什么有趣的事,眯起眼儿灿烂地笑了。
那日刮着大风,清晨的阳光被浓云遮挡,天气可以说是有些阴沉的。兵丁忍着天寒站在下面,看见她绚烂一笑的瞬间,只觉得沉沉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有阳光洒落将台之上。
他永远记住了那张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兵丁态度转变得这样快,黎云都有些诧异了。她没有深究,继续道:“军爷,我不识路。还请军爷指个方向,告诉我傅将军在何处才是。”
她愈是柔声细语,兵丁就愈是磕磕巴巴说不出话。
听他词不达意、颠来倒去地说了好半天,黎云不由得有些头疼。
“夫人怎么来了?”
营中响起一个惊讶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沉稳有序的步伐声,听起来有七八个人。
黎云看去,发现来的这群人重装着甲,似乎是在巡逻,而为首的那个,正是一位老熟人。
“白大人。”
她笑着招招手。
白术颔首示意,领着那群人在她面前站定。
“我有事要寻傅将军,这儿守得严,贸然前来,给你们添麻烦了。”黎云歉意地笑笑。
“夫人要寻将军,怎么算得上麻烦。”白术向身后之人耳语几句,那人听完即刻跑开了。他又朝其他人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巡逻。
做完这些,他复又转向黎云道:“夫人第一次来,就由属下在前引路吧。”
说着,白术看了眼车夫。他明明笑着,却让车夫感到被猛兽盯上般,心下一个激灵,忙忙让出驾车之位。
“做的很好。”白术没有急着驭马,而是拍了拍那名守门兵丁的肩,指着车夫交代道,“帮我看好他。”
兵丁抖擞地挺身站直,目不斜视地道了声“是”。
白术这才翻身上了辕座,低斥一声驱马前行。
他身形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驾起马来却颇为老道,散去了一身文弱的书生气。
中军大帐内,傅邯正在用餐。他在军中吃用皆与普通士兵相同,一份菜粥,几块烧饼。
傅邯吃得并不专心,手中拿着饼,眼睛却看着几折军册。他负伤后一直不在营中,李鸿浩又是无能之辈,将军务处理得一塌糊涂。耽搁了数月之久,最后还得傅邯来收拾这堆烂摊子。
疲惫地揉着额头,以前处理军务,傅邯总跟打了鸡血似的不知疲惫。现在,却多看几眼就觉得厌烦。
思绪渐渐飘回了将军府,几日未归,不知他的小公主如何了。
账外倏然一阵喧哗,一个士兵有事求见,说话间还喘着粗气,像是一路跑来。
“进来。”傅邯头也不抬,“军中行事,岂能如此张皇无措。五军棍,自去领罚。”他先罚了人,才继续问道:“何事?”
那士兵领了责罚,也不恼怒。行了个军礼回道:“回将军,白参谋差属下前来告知将军,说是夫人已到了营中,不多久就要抵达中军大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