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林府，夜幕中的街道上仍是空无一人。
林府中的那些鲜血与火焰、喧嚷与辩驳，与静谧街道释放出的安宁气息格格不入。盛世繁华下，百姓们睡梦正酣，对潜藏在夜色中的混乱争斗一无所知。
街道尽头，天色已蒙蒙放亮，一抹鱼肚白若隐若现，预告着黎明的到来。
黎云怔忡地看着那第一抹晨光，它好像一把利刃割裂了两个不同的时空，让她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的。
傅邯安静地陪在一旁，扶住她有些不稳的身形。
“傅将军，我给你添麻烦了。”黎云忽然没头没脑地道歉。
“我太自负了，竟以为能从林府全身而退。”
她太自负了，竟以为能独自救出陆瑗。
“我本不想劳烦你的。”
她本不该来林府的。
“结果却害你专门来救我。”
结果陆瑗死在了她面前。
“我好没用。”
她真没用。
“我就是个拖累。”
母妃也是因为她才被困死在宫中的。
意识深处支撑她的某种东西崩溃了，黎云双手掩面，痛哭出声。
“别哭。”泪水颗颗砸落，像是敲击在他的心脏上。傅邯慌乱无措地安慰，心中却燃起了悔恨火焰。
她原来是带着这样大的心理负担陪在他身边的。
而他却被她美好的外在迷了眼，一直都没有察觉。
傅邯的怒火朝向自己，他懊恼着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恼着自己的心不在焉。
可怜的姑娘泣不成声，哭得他五脏都要碎了。
他握住黎云的手腕，微微用力，便将那沾满了泪水的纤弱双手拉了下来。
黎云泪眼朦胧地看着傅邯，她好像哭断了片儿，稚嫩而懵懂地打着哭嗝。
俯身吻去她的泪水，从轻颤的下眼睑，沿着面颊一路向下。他一点一点地轻啄着，最终将吻停在她的唇角。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位置稍稍偏移了些。
半片柔嫩的唇瓣相交，下方的唇瓣不知世事地微张着，它的不懂反抗只会招致更为肆意的粗暴对待。
黎云是从自责中被吻醒的，唇上不属于自己的温热气息难以忽视。
她口齿不清地叫着傅邯的名字，想要抽身离去，却被攥着手腕拉得更近。
那字眼模糊的抗议听起来更像是欲拒还休的撒娇，男人吻得更凶，直至吞下她所有朦胧的细语。
他上了瘾，借着拭泪的名义吻她不够。
炙热的欲望叫嚣着，想要侵入、想要标记、想要占有。
唇上突然吃痛，小兔子红了眼，气急败坏地反咬了愈发肆无忌惮的凶徒。
疼痛让理智回笼，傅邯深深吸气，压抑住所有原始的冲动。
他已经做得够出格了。
他会把她吓跑的。
——傅邯终于停了下来。
控制着双手的力道放松下来，黎云立时抓住机会，蹭蹭向后躲了好几步。
“这算什么？”她用哭哑了的嗓子发问。
是卑劣的趁虚而入？
还是失控的情难自已？
她的唇瓣肿胀不堪，泛着点点殷红血色，好似梅花在唇边绽放开来。
可怜极了，也惑人极了。
傅邯扫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尚未完全平复的心绪又被勾起点点涟漪。
他片刻的失神被黎云抓捕到。
黎云猜测不出他是因她的唇瓣而乱了呼吸，在她看来，那是犹豫与迟疑。
看来，是卑劣的趁虚而入。
她不自知地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却深信不疑，为此阵阵心凉。
是她想多了。
她还以为，傅邯喜欢上自己了。
多么可悲的自作多情呀。
黎云垂眸掩饰内心的卑怯。
她有着自己的傲慢，至少不能在所爱之人面前低下头颅，舍弃自尊。
他愿意怜悯她，施舍给她一个吻。
这就足够了。
她不允许自己卑微地继续乞求，用泪水换得他怜惜的爱意。
泪光仍在，黎云却故作轻松。
“傅将军，你是疯了吧。”
她语带调侃，打着岔想要揭过此事。她似乎总是在做这种事，已经能熟练地将脆弱深藏在灿烂的笑颜下。
与之前不同的是，傅邯这次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脆弱。
她再一次逃开他了，傅邯苦笑。
她将所有的敏感情绪全部藏在内心深处的小小壁垒里，除了自己，谁也不让看。
她表面上适应了这个世界，淡然处之，安之若素。但实际上，不信任感已深深融入了她的血液，让她对外界始终抱有警惕。
而他始终没能走入她的内心，是她的警惕对象之一，被远远地排斥在外。
傅邯叹息。
他倒情愿自己疯了。
那样，他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攻入她的内心，看看那里是否和她的唇瓣同样柔软。
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只会让她受伤，让她与自己离得更远。
“我是疯了。”傅邯平静道。没有波澜的语气让人分不清楚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别再妄自菲薄了。”他安慰道，“至少在救我时，你也没觉得我是个麻烦不是吗？”
是啊，她救了他。
但这份恩情还够她继续拥有他多久呢？
别想了，还是珍惜当下吧。
黎云晃晃脑袋，把那些糟乱的想法全部赶走。
她又是那个灵动自信的小公主了。
“才不是呢。”她调笑道，“傅将军于我，可是个大麻烦。”
“混说什么。”傅邯失笑，自然而然地将人再次收拢到怀里。
两人慢慢吞吞沿着街道前行，天光已然大亮了，再过不久，买早点的人该要起床摆摊了。
“傅将军，你好威风。”走着走着，黎云忽而直言不讳地夸赞。
心爱之人的认可无疑会使男人的虚荣心无限膨胀，傅邯没压住得意上扬的嘴角，意犹未尽地“嗯？”了一声。
他贪婪地想听更多的好话。
黎云没让他失望，开始絮絮说起母妃同她讲过的话。
“你就像天神一样，傅将军。”她说着，思绪回到了从前。
……
“母妃，母妃你别丢下我。”小黎云哭得稀里哗啦，紧紧拽着母妃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拦住她坠入死亡的黑暗。
一只苍白的手抚上小黎云哭得稀里哗啦的脸蛋，指尖轻颤，满是不舍。
“云儿，别怕。”江菱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轻声哄道，“小云儿，你要乖乖的。”
“云儿，其实每个人都是落入凡尘的星星。星星们在天上时，都有神官守护着。而当它们降生到地上，神官也会随之而来，继续履行守护的职责。”
“所以云儿，别怕。”
“会有天神替替阿娘来保护你的。”
小黎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其实早就过了相信故事的年纪了。
如果、如果真的有天神在的话，为什么不救救她的阿娘呢？
……
这并不是一段美妙的回忆，黎云省略了母妃的离世，淡淡说完了这个故事。
“傅将军，你会一直做我的天神吗？”末了，她这样问道。
哪怕是虚假的谎言，请在此刻，善意地欺骗她吧。
黎云心间酸涩，眼睛却满含期待地看向傅邯。
傅邯怎么舍得说不。
“会的。”他承诺着，“我会一直做你的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