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在寝殿里看书。
多年的皇宫生活让她养成了深居简出的性子,加之冬日清冷,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她一般都会窝在寝殿里。
手上的书是轻松解闷的话本,按理说应该很容易读进去,但黎云却心神不守,难以集中注意力。
傅将军不单昨夜没回来,早膳也没在寝殿用,午膳时她差春桃去问了,说是厨房的小厮去书房看过,那里没人。
不在书房,也不回寝殿,天气这样冷,也不知傅将军空着肚子去哪里了。
黎云几次起了出去寻的念头,可一想到后颈尚未消退的红肿淤痕,想到傅邯骇人的神情和暴戾的举动,她便压下了念头没有动弹。
午膳一个人吃着寡淡无味,医书也看不进去。纸上得来终觉浅,黎云缺少实践的机会,便是读了那些世间少有的孤本,也很难精进了。
正事进行不下去,黎云索性丢开不做。
她先是喊了常嬷嬷来陪自己绣花。绣着绣着,手上的针线就朦朦胧胧变了样子。
绣花针好像变成了缝合针的样子,彩色的丝线也变成了朴实柔韧的桑白皮线。
灯光似乎昏沉了许多,让黎云真的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那天,傅将军就是这样。
清醒地感受着剧痛,手上却片刻不停。
她因他对自己近乎虐待的狠心而落泪,然后他呢……他却笑着安慰她。
“你能陪着我,本身就已经帮了大忙了。”
傅将军……其实是那样在乎她的陪伴,而她却想在这样艰难的时刻,抛下他冷酷的离开。
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黎云怔怔地发着呆。
常嬷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夫人,刺绣最讲究全神贯注,若是心思不在上面,那还是放开不做的好。”她劝道,“三心二意,最容易伤了手。”
她不开口倒好,开口一说,黎云就真的不小心碰到了针尖上。
轻微的刺痛从指尖传来,好在戳得不深,没有破皮,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印。
黎云揉了揉指尖,然后将针线放到了案桌一旁。
做这些动作时,她神情落寞,好似丢了魂儿。
“夫人,老婆子我虚活了这许多年,有些事情,比你们年轻人还是看得透彻些。”常嬷嬷欲言又止,担心黎云会听不进去。
“嬷嬷不必顾忌。”黎云心不在焉地笑笑,“但说无妨。”
“夫人。”常嬷嬷叹道,“这夫妻之间有些矛盾摩擦再正常不过了,最重要的是及时沟通、解开误会,彼此多些包容。若是一味地赌气,这会儿好了,那会儿又闹。时间长了,磕磕碰碰越积越多,难免就离了心。两个人过日子,感情倒是其次,怕的就是彻底离心啊,夫人。”
“嬷嬷。”黎云温和笑道,“多些嬷嬷陪我。”
常嬷嬷愣了几秒钟,才明白她该离开了。
夫人听不进去,说再多也是徒增她的厌烦。常嬷嬷只得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常嬷嬷的话不无道理,黎云也不是全然想拒绝了。
但她过去不心中的坎儿,毕竟,在黎云想来,她和傅将军……又算得上什么寻常夫妻呢。
不过是政治阴谋下被捆绑在一起的利益组合罢了。
傅邯离不开她,也不过是因为她救下他的命,加之他因背叛而对她有些偏执。
哪里……就谈得上感情了呢?
与其飞蛾扑火地去触碰爱情,不如早早避开了,以免落下伤心。
常嬷嬷走后,黎云取了些从前搁置在一边的话本来看。
眼睛虽看着字,脑袋却迟钝地不识其意。
等她终于沉下心来读上两段,才发现那话本写的是“才子佳人”两情相悦的美满故事。
烦躁地将话本扔在地上,黎云什么也不想做了,就趴在案几上郁郁寡欢地生着闷气。
然后,就到了晚间。春桃进来问她晚膳想用些什么。
黎云大梦初醒般,脑袋还朦胧着,嘴上就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个菜名。
“鲜肉蛋花羹。”
春桃在她面前还有些放不开,应了声是后便出去了。
不许久羹汤呈上来,黎云亲手做过这道汤,膳房的厨子都是京中大手,做出来的菜品自然比她做的更为精致可口。
可黎云却没有胃口,吃了几勺便让人撤下了。
春桃到底还是担心她的,隐隐也猜到了她为什么茶饭不思:“夫人,您吃这些怎么行。春桃这就去找了将军来……”
正说着,黎云给了她一个不悦的眼神。
春桃收了声,沉默着收拾好东西。
时间悄无声息地推移,夜已深了,傅邯还是没有回来。
黎云缩在寝殿里,暗暗有些担心。
想了又想,她还是放心不下,决定去书房看看。
带上手炉,披上大氅,她推门而出。然后,就看见傅邯在深冬呼啸的风中静默地站着。他无声地伫立在院中,就像冰天雪地里失去了所有同伴的一匹孤狼,经历过激烈的血战后,孑然一身默默舔舐着伤口。
“傅将军!”黎云震惊地轻叫出声。
听见动静,傅邯抬起眼睑,幽黑的眸子深深地看向她。
“你说过会始终陪在我身边的。”他轻声重复她说过的话,“就是从刚见到的第一面开始,到很久很久的以后。”
“傅将军!”黎云心疼得不行,丢了手炉就向他怀中跑。
“对不起。”她攥住傅邯胸前的衣衫,鼻尖一酸,将脸轻埋了下去,“对不起。”她愧疚地重复。
“不。”傅邯看着她用了药膏的后颈,摇了摇头,“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怜惜地拥她入怀,傅邯对着她的发旋轻不可察地吻了下去。
*
陆瑗狠下心在屋外吹了一夜的冷风,然后得偿所愿地病倒了。
无论是丁指挥使还是傅邯,一个个都像脑子没开窍的木头一样,害她白费心机。
接连两次失败后,陆瑗对自己的容貌怀疑起来。
定是将军府的风水不养人,让她憔悴了。
往日在家中,那些表哥公子们有谁是不围着她转的。只是男人薄情,听说她在浮山寺的遭遇后,皆跑没了人影,哪里还有从前的殷勤。
失落归失落,林将军不是个有耐心的人,陆瑗知道自己拖不起,迅速改变了计划。
不能从傅将军身上找到突破口的话,那就换个人,从将军夫人身上找。
陆瑗已发现了这位将军夫人对她很是心软,如果能在夫人面前哭上一哭,事情指不定就会出现转机。
可恨这些天看管的侍卫太严了些,对她不复之前的好脸色。伺候的丫鬟也时时盯着,让她找不到出去的机会。
离不开院子,那就只好想办法让将军夫人主动过来了。
天气寒凉,只需在外面冻上一夜……
“夫人,陆姑娘院里来了个丫鬟,说陆姑娘染了风寒,病得很重,让她来通报夫人一声。”
“嗯?”黎云停下手中的笔,她求了傅邯准自己一天不用练剑,此刻正心血来潮地对着他的样子作画。
因为先前啃了她一口,傅将军这几日格外纵容她,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就连站着不动让她摹画这样过分的要求都允了。
春桃看不懂他们大人之间的行为,只觉得大为震撼。
“病了就去请大夫,找本公主做什么?”黎云笑着摇摇头,在宣纸上落下粗犷的一笔。
傅邯已同她说了那位陆姑娘行为怪异,她本不信的,却没想到丁洵也被纠缠过。
总不可能这两个男人合起伙来骗她,黎云贯是知错就改的,但一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陆姑娘。
她这儿没动静,没想到对方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罢了,本公主前去看看吧。”黎云放下笔站起身来,“不知她要耍些什么花样。”
忽而灵光乍现,黎云看向傅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傅将军,难道陆姑娘也想勾引我不成?”
一语惊人,逗笑了傅邯。
“净会贫嘴。”他没忍住轻敲了她毛茸茸的脑袋,将春桃赶到外面,才继续补充道,“小心些,让影六跟着你。”
“嗯——?”黎云边用着撒娇的语气,边意味不明地歪头,然后对着空气喊了声,“影六!”
没有回应。
她故作惊讶道:“傅将军,影六不在呢。”
傅邯轻咳一声,寝殿里立刻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哇,出现了!”黎云笑着拍手,一副小女儿的天真姿态,“好了,还请影侍卫再藏起来吧。”
这次没等傅邯指示,影六就隐去了身形。
见自家少主非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宠溺地替少夫人整理衣衫。
影六:我不该在这里,应该在床底。
将黎云送出院外,傅邯复又回到寝殿。黎云尚未完成的画还搭在案桌上,傅邯走过去,那幅大作就尽呈现在眼前了。
与她娟秀的字迹比起来,黎云的画作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宣纸上,粗乱的线条勉强勾成了一个人形,人的五官应当是画得不好,被她用一团黑墨糊去了。糊去也就罢了,她却嫌不够,于是墨团旁边,补上了一个惟妙惟肖小王八。
傅邯失笑,将墨迹已干的画卷细细收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