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日后,京中的积雪终于化去。天气晴好,又逢年关将近,宫中下了帖子,皇后娘娘欲前往浮山寺为大梁祈福,约了京中官眷一同前往。
黎云身为将军夫人,自然也在邀请的行列之中。
但凡皇后牵头要做的事,黎云都会提防一二。更不要说上次林府中皇后被迫向她低了头,这次见面,很可能会暗中给她使绊子。
可为国祈福的名义太大,黎云不敢借口不去,到了日子,还是乖乖地备了马车。
傅邯亲自送她到府外,这是他重伤回京后的第一次露面,因此还引起了一阵喧闹。
京城中总有那么几个闲散百姓,无事可做,每日在将军府大门外蹲点。侍卫一赶便走,到街上晃悠一圈,又来府门前蹲着。
久而久之,府上的就放任他们在那里,见怪不怪了。
这次傅邯出了府,那些蹲点的人终于完成了使命,几个人边跑边传,府外很快汇聚起十数个百姓,还有越来越多之势。
眼看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黎云凶巴巴地赶跑了傅邯,几乎是推搡将他送回府中。
若是被沿街的百姓堵了路,害她去迟了,皇后一定会抓着这个错处大做文章的。
赶上这一幕的百姓议论着离开了,三人成虎,傅将军宠妻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中传开了。
黎云显然没有想到这场喧闹会造成如此后果,她乘着车轿,一路往大浮山去了。
大浮山在京城的东北方向,地处京郊。浮山寺依山而建,大梁国建朝时便已存在了。浮山寺一路见证了大梁王朝百十年的风风雨雨,称之为国寺也不过分。
每逢新帝登基,都会在浮山寺祭天祈福,以求国泰民安、社稷永固。
此番祈福自然没有新帝祭天的大阵仗,但几十位官眷乘轿而来,加上带着的侍从婢子,全部聚在浮山脚下,数百人你来我往,也算得上是浩浩汤汤。
因是皇室祈福,不宜有外人打扰,此处自前二日便封了山,寻常百姓不得进入。
到了山脚下,为示对佛堂的尊重,所有女眷皆下了轿,带着贴身的婢子,自行徒步上山。
浮山上多有常青的树木,即使到了冬日,也是一片苍翠。积雪尚未完全消融,覆盖在山峦之上,更显山色苍茫。
人群中有关注着将军府马车的,黎云甫一下轿,她们便聚了过来,一迭声姐姐妹妹地叫着,格外的亲昵热切。
黎云同几个熟识的世家小姐打了招呼,放在往日,人群也该散了,可今日,她们却有意继续攀谈。
原来是都盯上了黎云身后的将军府。
“时候不早了,莫要让皇后娘娘久等。”黎云婉作托词,围过来的人这才四散开去。
携春桃走过弯弯曲曲的山道,到了浮山寺,皇后早已等在寺中。
黎云规矩着行了礼,皇后见了,神色不变,淡淡地客套了几句,便放她去烧香礼佛了。
皇后难得如此端庄,黎云有些惊了。
在一旁悄悄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皇后见谁都是嘴角带笑,寒暄客套。看得久了,黎云竟硬生生从她脸上看出了慈眉善目的感觉。
难道今日真就是来祈福上香?
有疑惑的不只她一人,春桃也在身旁小声嘀咕:“皇后娘娘真改了性儿不成?”
“不要乱说,小心被有心人听了去。”黎云责怪一句,转身不欲再看,“她若真改了性儿,那可就天下太平了。”
两人进庙上香,殊不知,在她们观察皇后的同时,也有人在观察着她们。
“皇后娘娘,那两个人走了。”一个女使打扮的人贴在皇后身边耳语。
“可算走了,本宫笑得脸都僵了。”皇后没好气抱怨一句,眉眼间那股硬坳出来的和善之气瞬间散去,恢复了盛气凌人的模样。
后进来的官眷们正要给皇后行礼,却见方才还心情不错的皇后不耐烦地瞪过来,摆手赶她们快走。
这些官眷大都是京中大员们的嫡母、妻儿,平日里谁见了不是恭维着,偏在皇后这里被甩了脸色。
皇后纵然尊贵,但她们也不是普通民妇。
这样想着,女眷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那名女使看见了,又附在皇后耳边道:“娘娘,事关重大,还请娘娘多加忍耐,不要漏了破绽。”
然后转向那些官家女眷:“各位夫人小姐,皇后娘娘为祈福之事已操劳了数日,精神不济,需入殿休息。各位夫人、小姐请自行礼佛,不必特意拜见娘娘。”
言罢,几个婢子搀了皇后,往庙里的后殿去了。
*
黎云在浮云寺的斋堂用了份素斋饭,祈福大礼已毕,用完膳,便可下山回府了。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正常的上山、正常的祈福、正常的用斋。
还有一位正常的皇后娘娘。
事情因为太过正常而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这半日,黎云只见了皇后两面。
一是清晨拜见时见了一面,二是祈福大典时远远看了一眼。
礼毕后,皇后称是疲乏到了后殿去了,然后就再不见踪影。
难道……真的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总归已到了打道回府的时候,即便皇后真有什么阴谋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了。
黎云放松下来。
“春桃,收拾好东西,准备返程吧。”
“啊——!”
话音刚落,斋院外突然响起惊叫声。
斋房里无论是歇息的还是用斋的,俱都停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动作才对。
门被推开,一个小和尚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他气喘吁吁、灰头土脸,僧袍上除了灰尘,还有着暗红色的斑斑血迹。
“各位施主,庙里突然闯进了一伙贼人。还请各位施主尽快……”话未说完,一杆长枪掷来,从他的后背捅到前胸。
鲜血四溅开来,有些在门边坐着的,身上已染了殷红。
都是高门大院里悉心养着的贵妇、千金,哪里有人见过这等血腥场面。
空气寂静了几秒,终于有人从吓愣神中反应过来,尖叫出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哭喊声在斋房里弥散开来。
狞笑声由远及近,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走进斋房,小山般雄壮的身躯将房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今天可真是撞了大运了,没想到庙里来了这么多细皮嫩肉的婆娘。”他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弯腰进了斋房。
斋房后侧靠着山岩,只有一个正门可以出去,见贼人进来,女眷们皆拥挤着往里处躲,唯恐被抓了去。
大汉眯着眼扫视了一圈小鸡仔般挤在一处的女眷,色心大起,还未动作,腿上却是一痛。
原来是那个被洞穿了胸腔的和尚还没咽气,他死死地扒住了壮汉的裤脚:“佛门圣地,岂、岂能……”
壮汉不屑地冷哼一声,抬腿要把他踢走,却不料小和尚拼了命地挂在他腿上,怎么也甩不脱。
“敬酒不吃吃罚酒。”壮汉没了耐心,伸手拔出和尚身上的长枪,准备在他脑门上开出一个洞来。
“夫人,我们怎么办?”春桃挤在黎云身前,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哆嗦着问她。然后想到什么似的,从身上摸索出一个东西,悄悄地塞向黎云手中,“夫人,出门前将军托我将此物带给夫人,说是有防身之用。”
黎云接过一看,那东西十分眼熟,正是之前丁指挥使送给她的那柄匕首。她还以为这匕首随尸体一起处理了,却没想被傅邯保存了下来。
握住匕首的指节微微颤抖,那个侍卫丑陋叫嚣着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在脑海。
伤人对她来说从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可是……总归要适应的不是吗?
或许傅邯留下这柄匕首,让春桃带给自己,其中也暗含有这层意思。
打量着手中的匕首,再看两眼壮汉熊似的身躯。
壮汉看起来比那个禁军侍卫更加强壮,但黎云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如果说从前黎云只会拿着匕首胡乱挥刺,那这次,她已经能够好好地找准心口了。
“春桃,等时机到了,我会捏两次你的手,然后你就冲出去吸引他的注意力。”黎云低声嘱咐道。
春桃抖着嗓子问:“怎么……怎么吸引他的注意力啊?”
“大喊大叫,或者别的什么都行,只要让他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顿了顿,“别怕,我会跟在你身后的。”
“夫、夫人,我我我我不怕的。”
还说不怕,话都讲不顺畅了。黎云紧握住春桃的手,慢慢引导她镇定下来。
主仆两人交流间,暗中有两双眼睛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们。
“少主,真的不用出手吗?”影六蹙眉看着面色凝重的黎云和打着颤的春桃,心中觉得颇不靠谱。
暗卫前几日就探听到了这伙贼人要来闯山,这些贼人也是江湖之人,武功算不上多么高明,却因行凶作恶毫无底线而颇有一些恶名。
想来也只有他们,敢做这劫乱官眷之事。
收到消息后,影六即刻就报给了傅邯知道。他原以为少主会拦住黎姑娘,但没想到少主比他想得更远,居然出府暗中护着,想借此玩一手英雄救美。
所以现在影六困惑了,黎姑娘明明已撞上了贼人,少主为何没有动作?
“不必。”傅邯按下蠢蠢欲动的影六,警告道,“听我命令就好,不要做多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