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黎云哭了一场后,傅邯与她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变得有些奇怪。
两人心有灵犀似的相互躲着不见面,实在躲不开就客套地尬聊几句,甚至黎云提出了要分开睡,但被傅邯沉着脸以安全为由坚定否决了。
黎云是觉得有些丢人。
她那么大一个人了,居然在傅将军面前哭得像个吃不到糖闹别扭的奶娃娃似的。
黎云素来清醒,冷静下来后,就察觉到自己不仅仅是因为傅邯才哭的。
这段时间她遇到太多事了。从最开始被毫无预兆地赐婚给傅邯,到后来硬着头皮帮傅邯处理伤口、费尽心思和各方势力周旋,其间,她还被人袭击,傅邯也受到刺杀。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存在她的心里,在无形中逐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终于,那天傅邯添上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的压力瞬间释放,她才会骤然落泪,泣不成声。
而傅邯则是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心中蛰伏着一只没有理智的野兽,他刻意躲着黎云,生怕会再次控制不住自己,继而伤了她。
不过,在黎云看起来他是在闹别扭。
多大的人了,闹起脾气来和小孩子一样。
黎云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由她主动打破同傅邯间的诡异气氛。
“傅将军,用膳啦!本公主亲自做了鲜肉蛋花羹。”黎云边说边将食盒打开来,一层一层地取出菜肴。
小厨房里招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有手艺好的,因此膳食也随之变得精致可口得多。
可惜常五一死,常婆子经受不住打击病倒了,黎云体恤她,便让她好生养病,还专门安排个小丫头照看。
小厨房里少了常婆子,又人多眼杂的,黎云逐渐就不太喜欢去了。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她打发了厨房里新招来的婆子丫头,只留赵婆子一个,然后花了不少心思做了份鲜肉蛋花羹。
粗糙是粗糙了些,但既是她亲手做的,黎云就不相信傅邯不肯吃。
颇为满意地将蛋花羹端到桌上,目光一扫食盒,黎云发现里面还放着什么。
羹汤是和其他膳食一起,经由厨房里的下人们打包好放进食盒的,所以如果真有什么东西,一定是厨房里的人放的。
那东西放在食盒深处,黎云看不太清。
用手探了探,黎云触到了一层柔软的布料。
手腕用力,将那东西取出一看,竟是一个小包袱。用以包裹的布匹干净细软,还绣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图案。
好像是……一个正在咆哮着的狼脑袋?
“咦?”黎云困惑出声,这图案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恰好此时傅邯过来,听见她的疑问。
“怎么了?”他问。
“有人在食盒里夹了个包袱。”黎云侧身招手,示意傅邯来看。
傅邯知道是正事,也不推辞,径直走到案桌前。
只见食盒旁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银灰色的锦缎,用暗金色的线绣着狼首图案。
傅邯只看一眼便心下了然,说道:“无碍,解开看看吧。”
伸手散开包袱,里面安静地躺着几股桑白皮线和缝合针,针线旁还有一个小巧的玉瓶,想来装的是药粉。
“是白术?”黎云惊喜地看向傅邯,“太好了,这样你的腿伤就可以缝合了!”
她的眼睛因喜悦弯成了月牙状,眸子里亮晶晶的,满含期待。
看着她灿若辰星的面容,傅邯呼吸一滞,觉得自己的心也漏跳了一拍。
然后,他没由来地有些嫉妒。
“白参谋的本事倒真是大,和什么人都搭得上线。”
嗯?黎云扭头看他,怎么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
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
“傅将军,你认识这个图案吗?”
“唔……”傅邯摸了摸鼻子,似乎在考虑怎么开口,“这是江湖之人的标识。”
噢,这样。黎云恍然,难怪看着有些眼熟,母妃曾也是江湖中人,她小时候在母妃身上见过,也是有可能的。
“那傅将军,你认识这位江湖中人吗?”
“咳。”何止认识,还相当熟悉,但是,他暂时还不想与那些人扯上关系,“谈不上认识,那是个江湖组织,我与他们有过一些来往。”
用手捻了桑白皮线仔细观察一会儿,又揭开玉瓶嗅了嗅药粉,傅邯道:“别管他们了,东西没有问题,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开始?!”黎云惊讶地出声,然后气鼓鼓地瞪着傅邯:“那我的鲜肉蛋花羹?”
傅邯沉默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似乎,他与黎云亲手做的东西总是差了点缘分,上次的梅花糕也没有吃到。
“那便用完膳再说吧。”将包袱收拢好放在一旁,傅邯坐在案桌边。
他突然起了玩笑之心,摆手客气道:“云姑娘请。”
“噗呲。”黎云笑出声来,所有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她坐在了傅邯身旁。
将军府中形势一片大好,那些心怀鬼胎之人自然就坐立不安。
李鸿浩正在自己的府邸中无能狂怒。
他本就压不住手下的那些将领,如今傅邯恢复了的消息传开,那些将领对他就更谈不上尊敬了。
今日他巡营时,听见了好些人在议论。
有讨论傅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贬低她李鸿浩才不配位的。
还有的在猜测傅将军最后一战败的蹊跷,说傅将军回营后定会整顿军纪,揪出叛徒。
没有谁比李鸿浩更清楚傅邯最后一战因何而败了,因为正是他将消息透露给的敌军。
敌军收到消息后,傅邯的奇袭之计就变成了他们请君入瓮的把戏。只要早早的让人埋伏了,以多胜少,轻而易举。
甚至,他们差点就成功杀死了傅邯。
后来傅邯被人救出,也是李鸿浩从军营中带走了傅邯,将他扔在将军府等死。
这个计划也差点就要成功了,却没想到……
李鸿浩弯腰坐着,攥紧了拳头。
他决不能让傅邯重掌军权。
或者说……傅邯回营之日,就是他李鸿浩的死期。
可是、该怎么办才好?
“李将军。”一个人进入屋中。
李鸿浩受惊,抬眼看见了白术。
后者笑着行礼:“将军在烦恼什么?”
李鸿浩看见他,好像看见了救星。白术多智近妖,他一定有什么办法。
而且,白术已经和他绑在了一条船上,是不可能背叛他的。
“你倒悠闲,傅邯现在已经醒了。他若收回权利,首先要清算的,可就是你我。”
“那只需要让傅邯拿不回军权便是了。”白术从容道,面上丝毫不显焦急。
李鸿浩冷哼出声:“说得轻巧,可要如何阻止?要知道,营中不少将领都是傅邯的簇拥,都迫不及待地等着傅邯回来。”
“那些将领们的想法虽然重要,但在一个人面前,不足挂齿。”白术神秘一笑,“将军莫忘了,皇上可不见得希望傅邯醒过来。”
对啊,他居然把皇上忘了。
心头狂喜,李鸿浩追问道:“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傅邯伤重,谁也不确定他会不会留下暗疾。大梁铁军,又岂会让一个残疾之人做将领。”白术走到前面,在李鸿浩耳边低声道:“将军要做的,就是让这个不确定成为确定。”
李鸿浩面露恍然之色,但这件事他一个人办不了,只怕还需要那位“老爷”的帮助。
“好好好。”他拍了拍白术的肩,大喜道:“此事一成,本将军定不会忘记白参谋的功劳。”
白术附和着露出个狼狈为奸的笑。
其实,他并非真心投靠李鸿浩。
白术与李鸿浩相处时间算不上短,因此他深知李鸿浩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根本没那个脑力陷害傅将军。
李鸿浩的身后必然有人指点,所以为了钓出那条大鱼,他不得不假意投靠,与这个头脑不清楚的蠢蛋虚与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