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橘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整个人静止在座位上。
旁边的导购员看到这位葱白的食指硬生生停在付款键上方，急得嘴都要起泡。
抬头看了眼金主，只见她刚刚还生动的表情僵在脸上，她本就五官精致，肌肤称得上吹弹可破，这下愈发像个手作人偶娃娃。
她没敢去催这位已经神游天外的大小姐，只能眼巴巴朝面前的小帅哥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然而小帅哥也没理她，只一脸沉重地看着沙发上这位。
望橘终于动了，她怔愣地丢开手中的ipad，仿佛被抽掉灵魂，脚步虚浮地走过去，像刚刚进来一样，粗鲁地扯着少年的手腕又往外走。
“诶！……”导购员心如刀绞地看着两人远去，体会到煮熟的鸭子飞走的痛苦。
旁边另一位年长点的同事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安慰道：“见多了也就好了，这明显是没把金主哄好，消气了不一定又会回来的。”
——
但望橘这个金主是怎么都消不了气了。
“竞赛失利不说就算了，现在连搬走也不用告诉我了。”望橘一向清甜的声音像染上冰霜。
“橘子……”车上，迟霁目光有些哀伤。天色渐暗，路上的霓虹灯透过车窗打在他的脸上，清隽中带着让人心疼的破碎感。
“你闭嘴。回去说，回去跟全家人说。”望橘喉头憋着一股气，脑袋嗡嗡的，像被人一棍子打懵了。
“嗯。”旁边那人轻轻应了声，终究没再说话。
望橘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两人初见那晚的大海里，悬溺感几乎将她吞没，她手足无措，只觉车里的空气十分稀薄，将车窗摇下一点才能呼吸。
快到冬天了，夜晚的风萧瑟刺骨，吹红了她的脸、她的眼、她的鼻头，这股风从顶上灌进车里，在头顶上回旋，发出呜呜声，好似她心底的声音。
晚餐后，望家四口坐在客厅里，每个人都沉默着。
望橘坐在最旁边，呆呆地看着爸爸妈妈和他，宛如回到迟霁刚来的那一天。
他用相同的方式来，又自私地用相同的方式走吗。
望橘紧紧咬着嘴唇，努力无视心里汹涌的委屈和焦灼，只执拗地盯着他。
最终还是迟霁先发话，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非常感谢叔叔阿姨这两年的照顾，我还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受着这份恩惠，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明年我就18岁了，是一名成年人了，我有能力且有信心负担自己的生活，也想负起这个责任。”
“我已经在学校附近租好了房子，也有足够的生活费和学费，希望叔叔阿姨能够相信我，成全我。”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却又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在闹独立。
像第一天来的时候那样，他明明在说着爸爸妈妈去世、自己是孤儿的事情，却眼里不带半分难过。
望橘刚刚紧绷的神经现在反而松快了些，她莫名觉得迟霁不是真的想离开这里，离开她。
他一向很会骗人的，嗯。
望允从听说这件事开始，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听见迟霁这样说，他才沉沉开口：“你明知道叔叔阿姨是真把你当儿子看待，你又何必把自己当个外人……”
“对不起叔叔，是我辜负了你的心。”迟霁垂着眼，一副懂事乖觉的样。
一直不出声的林竹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双眼带着探究，试探道：“小霁，能不能告诉阿姨，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想要搬出去？”
迟霁波澜不惊，眼里却有无法忽视的坚定，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鲜活的能量，他抬头回望，道：“我有一定去做的事情。”
望橘凝视着他深棕色的眸子，好像第一次窥见他的心，也明白了那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少年感来自哪里。
在他一成不变的漠然下，偶尔会流露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冲劲。
一种明知前路黑暗，但也义无反顾撞南墙的精神。
林竹闻言一怔，像被击中一般，嘴唇微微翕动：“你以后，想做什么？”
刚刚还热切的少年稍稍敛去眼里的光芒，认真地对两人说：“我希望能认真学习进入最好的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职业经理人。”
他这话说的固然认真，但望橘就是听出一些冠冕堂皇。
迟霁不是这种人。
她了解他。
她知道他向来会演戏，连她都不知道他真正的样子。那说对不起又不带任何歉意的表情，那淡漠又孤傲地看着这个世界的样子，那随口决定李求嫣未来的冷漠。
望橘总是在这些地方非常细心，她早就在自己没发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迟霁身上一些不寻常的地方，与他光风霁月的人设相差甚远的地方。
他每次演戏都是有目的的。
果不其然，迟霁这一番话完美说中林竹最容易被触动的地方，望橘看见自己妈妈目光闪了闪，接着问他：“成为职业经理人以后呢？”
他毫不犹豫：“如果叔叔认可我的能力，我希望能帮叔叔管理公司，让橘子做她想做的。”
少年的表情坦荡，也很自信。
职业经理人代表着什么，望允和林竹都很清楚。
这表示迟霁以后要与他们签一份协议，除了基本工资以外他拿不到公司的任何继承权，只能一辈子替望橘这个继承人打白工。
林竹早知他有这样的打算，但亲耳听到的一瞬间还是不免眼眶一热。
夫妻俩两年前一个简单的善举，好像给女儿带来了不得了的机缘。
林竹和望允对视一眼，已经有了计较。
来日方长，如果迟霁真有这份心，今后再作打算也不迟。
最后还是由望允拍板：“小霁，叔叔真心感谢你能有这样的想法，但你的人生还很长。”
望橘闻言彻底安心下来，爸爸应该要说服他留下来吧？
谁知下一秒，望允笑道：“你有你的抱负，叔叔不能强求，只希望能看到你成功的那一天。今后无论在哪里都不要忘记，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叔叔阿姨永远是你的后盾。”
望允朝迟霁伸出手，迟霁也淡淡笑着，与望允拥抱在一起。
“谢谢叔叔阿姨成全我。”少年的声音低沉却清冽，但在望橘听来，却比秋夜里任何一阵风都要冰冷。
望橘并不知道职业经理人是怎么回事，是为了谁。她只觉得他是又编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话说服爸妈放他离开。
她猛地站起，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一次绷紧，心脏像被一双坚硬冰凉的手狠狠攥住，眼前有一层水雾。
什么嘛……说什么很爱她……
“所以你真的要离开？不当我的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