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起来!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要这样躲到什么时候?!”长怜在那条裹得严严实实的毯子上来回踩着,大声地嚷嚷:“快起来做饭!本大爷饿了!”
“你就不会自己去抓老鼠吃吗……”从毯子下传出闷呼呼的声音,带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八一中文w≤ww.
“对高贵的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长怜趴下身子像狗一样用两只脚扒着毯子,清了清嗓子用老成的语调安慰他:“屁大的事用得着这么醉生梦死吗?不就被小花妖利用了?你看,你们人间有句话叫做恶有恶报吧,她最后还不是死了!好了好了,你都两天不去上课了,奖学金还想不想拿?还有那个叫唐泽的小子,也往家里打了不少电话了……别在逃避现实了。”从那天回家后就一直一声不吭地睡觉,哪也不去,啥也不说,饿得时候就行尸一样起来喝点水,然后倒头继续睡。这样消沉的小不点,它实在看不下去了。最重要的是,他让阿尊担心了。
“你这算哪门子的安慰啊……”谢不语露出一个脑袋来,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泛着异样的潮红。他吸吸通红的鼻子,目光涣散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失神……逃避现实?面对不了的就回个头,有什么不好。况且现在他只是累了,不过是想休息一会而已……是不是沐夏她,也倦怠如此?
“沐夏,是我的朋友……不是利用。”谢不语沙哑地对着空气喃喃,声音太过轻柔,以至于分辨不出里面的情绪,却叫人生出一丝哀凉。
“人和妖谈何朋友?”长怜轻讽,“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在利用你报仇而已,要怪就怪你自己端着那不值钱的怜悯,明明不是菩萨,却妄想拯救苍生。”到头来连自己都救不了,落得一场笑话草草收场。“小不点,听我一句,现在的你,若是想活命,就得收起你软弱的慈悲,不仅要学会冷眼旁观,还要懂得在别人才生杀念的时候,你就应当先制人不留余地地干掉对方,让他的念头和他的尸体一道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那……你们和我呢?”谢不语心底冷了一分,也是我……一厢情愿了?
“当然一样。如果到时候你给我们带来麻烦,阿尊下不了手,那就由我来杀了你。”长怜满是凝重和肃杀的脸突然被踩在一只拖鞋下,来人还毫不留情地使劲压着它的脑袋碾了几下,直到它连“唔唔”的声音都不出来才罢休,而后若无其事地走到谢不语身边,帮他掖了掖被子:“别听一只畜生乱说,它向来不靠谱,你知道的。饿么?”
是啊,不要想了……谢不语无力地摇摇头,一阵剧烈晕眩伴随着咳嗽袭来。
令狐缭皱眉,伸手贴上他的额头,滚烫。“烧了?”他掀开毯子的一角,小心地解开他手臂上的绷带,起初看似并不严重的伤口现在却在溃烂了,周围大片的皮肤都呈现出青紫色来。
“这下可麻烦了。那些水草上的毒渗透到他的血液当中,吸食天卷之气,虽然腹菹已经帮他处理过,但伤口重新异化了,这次就算我吐再多的血给他疗伤也不管用。”长怜凑上前仔细地瞧了瞧后坐下身来,眯着眼睛笑道:“看来就算不用我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长怜,我是不允许他死的。”令狐缭头也不抬地将绷带绑好,看到谢不语又迷迷糊糊地睡去,表情似乎很难受。他轻轻拭去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然后起身看着长怜,压低声音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照顾小不,别让任何人接近他。”
“你要去找鹘蛉子那变态老妖怪?”长怜马上反应过来,疾步追上前去拦在他前面,恼道:“那古怪的老东西一直心怀不轨,你倒好,白白送上门去,正中他下怀。阿尊,你做得已经够多了,甚至把墨玉珠都给了他……”
“对他,我是要愧疚一辈子了。好了,回去守着他吧……”令狐缭打断长怜的话,矮下身去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笑道:“……不用担心我这种想死都死不掉的怪物。”
“你才不是怪物呢……”小猫咪的语气有些委屈,有些气恼,看着那道孤寂的影子踏着夕阳的余晖独自离去直至消失,终于回身走进屋子,弓身低吼,变幻成巨兽,而后在昏睡的少年身边静静躺下,盘起尾巴,将他护在中间。
天卷的气息会因为承载者身体的虚弱而强烈起来,小不点会更危险。阿尊,我不懂你何以至此。但,既然是你小心以待的,那我就帮你保护好……只是不想看见你残破的灵魂中再添一丝悲伤。
哪怕仅仅是一丝。
月凉如水。薄薄的纱雾浅笼温柔,清明若洗。
谢不语热得难受,感觉身体里像有一把火要将他燃烧殆尽一般。他吃力地撑开眼皮,现已经是晚上,而自己正被长怜护在用身体和尾巴围成的圈中,柔软如丝的兽毛被缀上点点月光,美得如若光川一般。感觉到他醒了,长怜敏锐地睁开眼睛,绿光莹莹的眼睛在暗夜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它问道:“觉得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很烫。”谢不语的声音哑得厉害,喉咙火烧火燎。环顾四周,他咽了咽口水,声音稍稍清晰些,“令狐缭呢?”
“为你讨药去了。”长怜的表情有些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咬咬牙别开了头。“你好好休息吧,别担心。”
“我去倒点水喝。”谢不语起身跨过长怜的尾巴,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下,背着它轻声为它的悉心守护道谢:“长怜,谢谢你……还有,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看着他有些单薄的背影,长怜眼前浮现出夕阳下那抹同样沉默孤寂的影子,心底滑过一丝柔软,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低声道:“傻子小不点……”
谢不语赤脚缓步往厨房走去,高得异常的体温让他觉得骨头都被烫得酥软,他停下来,有些吃力地撑在客厅的桌子上微微喘气,眼前一片模糊。是胳膊上的伤口感染引的高烧吗?看长怜的反应似乎不光是这样,不然令狐缭也不必亲自去找药了。他苦笑一声,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就那么难啊……结果还要处处麻烦别人。是的,确实就像长怜所说,他如此卑微弱小,甚至连自己都顾不好,却偏偏还要去多管闲事,反而让事情越变越糟。如果不是他的话,也许沐夏的双手就不会染上鲜红,也许她就可以抱着回忆安然长眠。
“不语,我的名字叫赤残,就是这些枯萎的蔷薇。而沐夏,是那个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的孩子。”
“对不起,向你撒了谎。比起这个,我却更想说:谢谢你温柔的陪伴。”
“现在,我终于可以去陪沐夏了。”
他想起在她变成光点消失前的那一刹那所留下的笑容,惨白的脸颊上沾着血滴,轻轻朝他诀别。这个带着满足又遗憾的微笑反反复复在他的梦里出现,他始终都不明白她想要传递给他的意思,是不是如果他不出现,她也就不会想要借他的眼睛报仇了?他那么焦急地想要问清楚,黑暗却突然铺天盖地地涌进他梦里的世界,接着,他就看见了脚边的花皮球,以及那个永远都没有转过身来的怪物的背影。
“咳咳……”谢不语的耳畔是他剧烈的咳嗽声,隐约夹杂着依依呀呀的哼唱。他疑惑地抬起头,眯着眼睛顺着那声音寻去,月光下窗台边的柜子上好像搁着卷轴一样的东西。他再仔细一听,什么都没有了。
脑子烧糊涂了么?谢不语收回视线,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冰水,大口大口地灌进干涸皴裂的身体。冰凉的水终于让血液中那股灼热的温度下降了几分,而他的神智也稍微清醒了些。那期期艾艾的凄凉吟唱再度响起,这回他可以肯定不是他在幻听,唱的似乎是……戏曲?
这调子虽美,里头却满是哀怨,一阵接着一阵,忽轻忽重,时远时近,声音细得让人错觉有如一条韧丝盘在喉头慢慢勒紧,在你惊惧它即将切进你脆弱的皮肤割断你的气管时,它又缓缓松懈下来,如此反复,凄凉得恐怖。
“长怜?”谢不语放下杯子往外走,试探性地轻轻唤了一声。没人回答,那唱声也戛然而止。当他重新回到幽暗的客厅时,看到桌子上静静地摊着一副长长的画卷,而窗台的柜上已经空了。
这画是令狐缭的?他那天说从老友那取的东西好像就是这个。谢不语站在画卷之前,这是一副女子梳妆描眉的画像,画中之人端坐于朱红雕花的镜台之前,只留一窈窕背影,着花旦之衣妆,从镜中可窥其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美艳之至,而眉目间却流露出缕缕凄清来。
如果她能回过身来,那该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吧?谢不语看着自己移动的画卷以及她的装扮,再回想刚刚听到的声音,头皮一下子凉了——不会是她在唱吧?
像是为了回应他一般,伴随着被拖长了调子的一声“咿呀”,画中的女子竟然缓缓转过头来,花旦妆容妖冶,蛾眉细扬,果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是谢不语却没有心思欣赏了,这女子盯着他的目光诡异之至,他想后退却已来不及,两只柔然无骨的手从画中猛地伸出将他拽住,此时他的身体没有半分力气,就这么被轻轻一带,他便随那双手扑进了画卷里头。
“喝个水也这么慢,一边还唱京剧?”长怜从房间中寻来,屋子黑漆漆一片,“小不点?晕倒了?”它又叫了一声,却不见有人应它,它顿觉不妙,打开灯后只见客厅中间桌子上的画卷安静地躺在那儿,里面只有一个古朴的梳妆台,空无一人。
“糟了!”长怜两只爪子不停地抠着画却毫无反应,它瞪大了眼睛,脸颊凹陷下去:“阿尊,那可恶的老女人阴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