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盲了,致盲的感觉比缺胳膊少腿还让人痛苦,极度的缺乏安全感,我摸索着走了几步,就被绊了个跟头。我很紧张,从地上爬起来就继续在山路上走,我一下子记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脑子里乱的一锅粥。我的紧张和恐惧,来自内心深处,每走出一步,我都感觉银色箱子里的那双眼睛,在身后漠然注视着我。眼睛,噩梦,黑洞……这个时候,我很想尽早的赶回村子,只有赶回村子,才能找车离开,到距离最近的医院去。可我没办法走的很快,我得把稳正确的方向,村子后面的山虽然不算什么荒山野岭,但迷失在这里,同样是件非常麻烦的事。走了可能有一两公里左右,我不敢再动了,因为在这段距离里,我已经隐然偏离了方向,凭我的感觉,偏离让我快要脱开正确的路。嘟……嘟……可能就是眼睛的失明,使我其它的感官变的比平时更灵敏,在不停穿梭而过的山风里,我听见了一阵很轻微的嘟嘟的声音。这种声音对我来说不算陌生,一听到这声音,我脑子里马上就联想到了宋瞎子拄着盲杖在缓缓前行的画面。“老宋!老宋!”
我扯开喉咙不要命的大喊着,我的感觉出奇的准,喊声一出口,很快就得到了宋瞎子的回应。宋瞎子虽然也是瞎子,但他瞎了很久,一双耳朵几乎已经能够替代眼睛,就这样,我被他带回村子。本来,我打算回村以后马上就离开,到医院去,但宋瞎子带我回村的这段时间里,我能感觉到我的眼睛,好像出现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变化。眼睛的眼皮肿的很厉害,就和脸上鼓起了两个小包一样,尽管肿成了这个熊样,不过视力却在缓缓的恢复,我能看到身前的宋瞎子朦朦胧胧的影子,那影子很淡,但总是比我刚出矿洞那会儿清晰的多。实际情况让我不得不开始认真的思考,我是个上过学的人,我知道“几率”的概念,从我回到村子以后,经历就跟一部恐怖电影没有多大区别,我不太相信这是巧合。现在回头想想,童年时就开始的那个噩梦,似乎是一个契机,这个契机潜伏了那么多年,折磨我了那么多年,这个潜伏和折磨的过程,实际上也就是契机酝酿的过程。我不断的说服自己,一定要把这里面的诡因弄清楚,可换一个思维角度来分析,我又迟疑了,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就是那种在城市的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我从来不相信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如果说有一个契机经过十几年的酝酿终于将要爆发,那么这个契机,代表什么?或者说,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我渐渐的就改变了主意,我想再多呆一天,就一天,如果我的眼睛继续好转,我就得留下来,查找一些更多的线索。宋瞎子问了问我的状况,我说眼睛肿的厉害,看不到东西。宋瞎子感同身受,就说把我送到柳老太那儿。我一听,心里就有点膈应,这个柳老太在我们村子里是个怪怪的人,一辈子没结婚,人家都说,她年轻的时候在东北呆了一二十年,做萨满的,也就是内地所说的神婆。一说起神婆,很多人就会联想到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不过柳老太从来不给人看风水,抓鬼驱邪,她只帮人看病。从我小时候开始,就觉得柳老太身上有一股让人害怕和揣摩的气场,说实话是有点怕她,在村子跑着玩,一帮小孩儿都会躲着柳老太家走。“她又不能吃了你,怕甚?”
宋瞎子知道我有点膈应,就劝我:“人家瞧病还是很有一套的,叫她瞧瞧,总比你自己熬着强。”
我在二叔家里歇了两个小时,到了半中午的时候才去的柳老太家,在这两个小时里,我的视力又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看着宋瞎子的身影,就和高度近视的人取了眼镜看人一样,看不清楚,但大概的轮廓还是没问题的,就是眼皮子肿的让我很难受。柳老太住在村子的紧东头,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院,院子里就三间房,宋瞎子跟柳老太说了,柳老太对我还有印象。“先到这屋里,跟这娃子挤一挤。”
柳老太把我领进屋,这个小屋很小,窗子关的严,也没亮灯,我扶着门框,眯着眼睛在屋里一扫,头皮立即一麻。“那是什么!”
我模糊的视线在小屋的床上捕捉到了一团影子,大眼一看,这团影子应该是个人,但这团影子的头特别大,身子又瘦的厉害,从我现在的视力看去,就仿佛看见了一截包着皮的骨头顶着一个大的离谱的脑袋。“别怕。”
宋瞎子跟我说,小屋床上躺着的,其实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是村里人从外头捡回来的一个弃婴,样子生的怪,领回来没人敢收养,最后是柳老太把弃婴留了下来。“这娃子捡回来身子就不好。”
宋瞎子跟我耳语道:“一年四季都不出门的,她家房子少,你就是暂住,将就一下吧。”
柳老太在屋子的一角给我打了地铺,宋瞎子把我送到这儿,还得去张罗二叔的白事,按照我们老家的规矩,过了头七,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把棺材给埋了,我们家在村里没别的亲戚,二叔的白事全得靠宋瞎子。柳老太把我安顿好,我紧靠着墙,心里的膈应越来越浓。但是昨晚一夜没睡,再加上眼睛的问题,感觉特别累,在墙角蜷曲着,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我没有做梦,可睡的一点也不踏实,脑子里晕乎乎的,最多睡了有两三个小时,我突然觉得肿胀的眼睛针扎一样的疼,转眼就醒了。在我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模糊的视线里,顿时映出了一个硕大的脑袋,躺在对面小床上那个头大身子细的半大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下床,一直爬到我的地铺边儿,正死死的盯着我看。我一下慌了,翻身就缩到地铺的一角。“你……你眼睛里……”这个半大孩子有气无力,病怏怏的和快死了一样,纤细如柴的身子趴在地上,用力仰着那颗大的吓人的脑袋:“你眼睛里……是啥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