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学生,等了许久等不来先生,面面相觑,最后齐齐将目光投向了穆华夏。 穆华夏在这里坐着也确实显得突兀,倒不是说他优秀到鹤立鸡群,只是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挨揍的。 迎着一个个好奇的目光,穆华夏无奈地摊摊手,“我也不知道先生去哪了啊......” “那现在怎么办?”
有人小声发问。 “直接回家?”
穆华夏思忖良久,试探着道。 果然那一群孩子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坐在座位上,一点儿都没有昨日里上蹿下跳的胡闹劲儿。 穆华夏耸耸肩,大致算了算时间,将桌上的书尽数收回包里,然后在众人充满敬意的目光下,径直走出了学堂。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挨完训还能这么我行我素,英雄! 穆华夏并不知道,他简简单单一个审时度势的决定,让他在学堂的形象瞬时间又高大了不少。 但此刻日头尚早,他若是这时回家,少不了挨一番盘问,虽说错不在自己,但若是将前因后果跟穆节讲清楚了,穆华夏少不了牵连受过。 所以穆华夏出了学堂,只是在街上闲逛,北宋的街市,热闹非凡,穆华夏边走边张望着,看着新鲜也觉得有趣。 就这么走着,不想就走到了孔庙。 煌煌庙宇,经了数朝皇帝的扩建,如今更是气派恢宏,当初那个周游列国而终不得志的落魄先生,在遥远的后世封侯封圣。 穆华夏远远地站在孔庙门前,望着主殿袅袅而上的香火,一时出了神。 “上课时间,你不在学堂,在这里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把穆华夏吓了一跳,他慌忙扭头,看见是许生才松了口气。 “先生不在学堂,学生自然不在学堂。”
许生轻轻哼了一声,竟是没再训斥,反与穆华夏并肩站在门口,“在想什么?”
“在想孔圣人,”穆华夏抬头看着高悬的匾额,“圣人生前落魄,身后竟享着百世供奉,可见世事无常。”
许生又哼了一声,“稚子之见。”
穆华夏愣了愣,扭头看向许生,“那依先生看,该当如何?”
“圣人生前聚天下有识之士讲学传道,谈何落魄?君子固穷,可也算是落魄?”
“圣人周游列国终郁郁不得志,终归乡里著书讲学,又如何谈不得落魄?”
穆华夏的声音放得很轻,语气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疑问,所以尽管此地是孔庙门前,却让许生有了一种身处学堂的感觉,于是他端出了先生的语调。 “‘孔子在陈,曰:盍归来乎!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 穆华夏思索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学生不懂。”
“圣人此言,是说游学四方所见之士,未有贤于在门狂简之诸贤者,圣人料想其学所托传诸后世者,不越于吾党矣,”许生说罢低头看了看穆华夏,“懂了吗?”
穆华夏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说说看,懂什么了?”
“《礼》言‘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圣人回乡著书,只因认为家乡的读书人可使其道不孤。”
许生满意地笑了笑,摸了摸穆华夏的头,“孺子可教。”
说罢,想了想,又接着补充,“至于圣人周游列国,又何尝只曾同诸邦君讲学?耦耕荷蓧之丈人,拏舟之渔父,阙党、互乡之童子,凡有意者,圣人皆为其传道授业解惑,此方为‘命世之大圣,亿载之师表’。”
“学生受教。”
许生点了点头,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穆华夏趁势问了一句,“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许生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了下来,穆华夏暗自叹了口气,这老先生气性还挺大。 “学生读史,知子路亦曾轻侮过孔圣人,后又想拜入圣人门下,圣人不咎其过,反收为弟子。学生闻此,方知有教无类。”
许生看了穆华夏一眼,“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请教,”穆华夏笑笑,“请教先生。”
“你年纪不大,经尚不通透,书可别读杂了。”
穆华夏微微躬身,“学生明白。”
许生没有再看穆华夏,反是扭头看向了眼前的孔庙,纵是站在门口,也能嗅到里面飘散出来的香火味道。 许生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就在穆华夏纠结着要不要再劝两句时,听得他终于开口,“走吧,还没放学。”
穆华夏应声跟上,许生谈谈看了他一眼,“这次就算了,下次若再犯,按逃学罚。”
“是是,”穆华夏素来承认错误态度极好,“自然是下不为例。”
穆华夏请回了先生,他在那群孩子心目中叛逆世俗、离经叛道的英雄形象崩塌了,不过想着这样回家就不会再挨揍了,那帮熊孩子还是多多少少对穆华夏存了些谢意。 穆华夏不在意这些,敬如何谢又如何,他总不至于哪天能求到这帮孩子身上。 平淡如水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许生对穆华夏的偏见终于在穆华夏一次又一次地努力下消弭殆尽。 现在的穆华夏,终于从一个上课睡觉的混小子,变成了勤勉好学的好学生。 许生在课堂上偶有提问,他也都能答个七七八八,穆节从旁人处无意间听闻,亦觉脸上有光,平日里对穆华夏的功课,不觉也松了些。 所以勤劳就是为了更好地偷懒,穆华夏枕着胳膊躺在地上,嘴里叼了根草,发音含糊地跟徐方介绍经验。 徐方愁得脸皱成一团,这大概就是所谓同辈压力,当他们俩都不学无术时,徐方尚能勉强应付父亲的功课,可穆华夏一夕之间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徐方莫名觉得父亲加在他身上的压力重了一倍。 “你又不靠科举入仕,在意这些干什么?”
“可我爹不这么想啊,”徐方的头发都快被他抓秃了,“他总跟我说读书才是出路。”
“想开一点了,”穆华夏伸手拍了拍徐方的腰,这是他唯一不用起身就能拍到的地方,“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快入冬了,你爹和我爹就要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