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众人歪头低声交谈,“可怜的丫鬟”、“得理不饶人”、“撒气”等词汇争先恐后地钻进顾玉竹的耳朵里。窃窃私语仿佛都汇聚成锋利的刀枪。大概不少人都觉得是顾玉竹因为傅箐箐,故意抓着小丫鬟的错处不放。这种被碰瓷的感觉让顾玉竹狠狠一拧眉,重声提醒:“我说,你可以起来走了。”
那丫鬟犹如没有听见,继续磕头,嘴巴里仍旧说着求饶的话。犹如一具有感情的机器。坐在高位上的傅箐箐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骂道:“哪来的毛手毛脚的丫头,给我下去。”
她又阴阳怪气道:“顾姑娘宰相肚里能撑船,应该不会和一个小丫鬟计较吧?”
顾玉竹冷眼看着跪在跟前的丫鬟:“你若是再不走,我倒是真要和你计较了。”
她是没打算以权压人,但对待这种碰瓷的,她态度却好不到哪里去。对方如果真要碰瓷,她也不介意给这人一些教训。跪在地上磕头的丫鬟浑身一颤,一咕噜地爬起来,双手抱着托盘,弯腰往后慌张地退了下去。而傅箐箐身边的那丫鬟则是来到了顾玉竹身边,“顾姑娘,请跟我这边来吧。”
不对劲。这个想法犹如流星一样从顾玉竹的脑海中划过。转瞬即逝后,她颇为头痛地捏了一把自己的鼻梁,随着那丫鬟站起了身。这衣裳必然是要换的。如今天热,衣裳也穿得轻薄,方才那一盘子牡丹鱼片倒下来,里面的酱汁早已经浸到了肌肤上,混着那薄纱贴在手臂上,黏糊糊的,难受得紧。这画舫大,后头还有人专程安排的几个房间,但里头没有专门用来换洗的衣裳,还需要差下人去买,顾玉竹不爱随身携带小厮和丫鬟,又顾及着今天这种场景可能不会好看,连苏子奕都没带,在外人看来着实是有些捉襟见肘了些。带路的丫鬟打开了一扇房门,站在边上让她进去,说:“顾姑娘,请您在这边稍等片刻,奴婢马上就去为您寻合适的衣裳。”
屋内熏着香,打开门的瞬间,顾玉竹鼻子就下意识地动了动,分析着里面的成分,淫羊藿,韭菜籽,阳起石……刹那,之前被顾玉竹忽视的那点不对劲立刻迎刃而解。傅箐箐这个女人高傲又自大,怎么会为了一个丫鬟说话,还有那丫鬟的举动,分明像是受人指使,原来,这一切都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她眼神一寸一寸地结了冰,最后落在面前这个看似什么都不知道的丫鬟的身上。或许是她盯得太久,那丫鬟有些不自在地道:“顾姑娘,请您稍等片刻。”
顾玉竹有心试探,便故意说:“这里头熏得香,着实太闷了些,你先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这走廊的窗户是打开的,湖面的风徐徐吹来,送来些许的荷香。菡萏未开,却犹如夏至。丫鬟沉声道:“顾姑娘,奴婢就只是一个听主子差遣办事的下人而已,请您不要为难奴婢。”
这便露了马脚吗?也太沉不住气了些。顾玉竹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一边冷下脸呵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下人,本姑娘做什么事情难道还要捅你报备?滚!”
“你……”丫鬟气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她竟是这么不留情面。傅箐箐身边的人,自然都看不上顾玉竹,丫鬟有心想要找回场子,却看到顾玉竹背后的转角处出现了一个身影。对方无声地说了句话。丫鬟心头一紧,极为不甘地咬着唇,退了下去。她刚才在看谁?顾玉竹没有错过那个丫鬟越过自己的眼神,她眼神微眯,漫不经心地转过了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很稀松平常的动作。这也导致站在转角处的人几乎没有防备的,和她打了个照面。——跟在傅箐箐身边的那个蓝衣狗腿子。顾玉竹心里并不意外,但发现对方被自己捉到了之后,也没有任何慌张,反而是闲庭信步地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她立刻提高了警惕。“顾姑娘。”
季芳菲将一缕散在眼前的头发重新别到耳后,咬着唇,愧疚又柔情,“其实上次的事情,我知道心里对不起顾姑娘,我的本意并非和顾姑娘作对,只是有人吩咐,我不得不从。”
在那一双诚恳眼睛的注视下,连顾玉竹差点都信了。也仅仅是差点儿。顾玉竹无意识地把玩着手腕上的“白镯子”,露出些心软的神情,“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
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季芳菲心头松了口气,神态越发温柔了:“顾姑娘真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对了,我方才听闻姑娘说不喜欢这里头的熏香?我让个丫鬟去给姑娘换换,湖面上的风大,莫要在这里吹着凉了。”
——嘎吱。门顺势被她推开,季芳菲硬着头皮一只脚跨了进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顾玉竹有所防备,她必须先卸下对方心头的这防备。顾玉竹瞧见她这动作倒是来了兴趣,啧,季芳菲为了陷害她,连自己都能豁出去,是个狠人。看在对方都这么成心犯罪的份上,顾玉竹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捏着鼻尖,慢条斯理地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屋子。屋子并不宽敞,里头放着一张大床,藕色清纱的床幔随着她们带进来的风轻摇慢晃,连着那中间摆放的香炉,倒是叫进来的人有些浮想联翩了。桌上的茶水还是温热的,季芳菲便为顾玉竹拿了凳子,又倒了茶水,比在傅箐箐身边还殷勤。“顾姑娘喝茶。”
她们这几个人中,都是这样称呼顾玉竹的。似乎并不愿意承认她是宋成业夫人这个身份。顾玉竹在心底叹息,季芳菲这演技还不到家,要真是放下了芥蒂,又怎会这样称呼她。“谢谢。”
她端着茶水没喝,故意用手扯着自己的领子,“这里头怎么这般闷热?”
她运了气,额头上逼出一阵细腻的热汗,双颊酡红,眼神朦胧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