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陈清立十分后悔,当日夫人将他们母子领进府时,他不该一时心软留下了他们。他看着面前的孟氏,面上没有半分难过和愧疚,沉着脸说道:“我只是让他们别把你带到京城来,根本就没让人发卖你!”
孟氏惨笑了几声。当年她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若不是他让人将她送去株洲,她会被卖吗?纵然不是他指使的,她的悲惨遭遇也与他脱不了关系!她低头看了看儿子,眼中一片哀色,轻声说道:“你帮我治好天儿,过去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你这不是成心为难我吗?大夫早说了,他是先天之症,根本就治不好!”
陈清立指着孟天说道。孟天的耳朵虽然被母亲捂上了,可他看懂了他的口型,他仰头看了看母亲,她在哭,他印象中的母亲永远都在流泪。他神情黯然地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娘,咱们离开这里吧。”
这里根本就不是他的家,他的家是株洲的一个破房子。听了他的话,孟氏怔了一下,随即松开了他的耳朵,勉强地笑道:“好,都听天儿的,等你把病治好了,咱们就离开这里。”
说着,她摸了摸他干瘦的脸颊。然后看向陈清立,一脸冷静道:“帮我请太医——”“别再胡闹了,太医忙得很,没功夫陪你瞎折腾!”
许是她刚刚提起了从前的事情,陈清立竟是一点都不想再见到她。他不想提起那一段过往,他的人生早从他踏进京城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说完他转身要走,见状,孟氏一急,立即松开了儿子,伸手拽住了他,扬高了声音道:“陈清立,你信不信我把你做的事情抖出来!你这样的小人凭什么能当司谏?”
“你说什么?!”
陈清立突然回头,神情狰狞地掐住了她的手臂。他从小家境贫寒,读书时一直靠同窗好友陆海升接济,知道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吗!孟天被他的举动吓到了,他上前去拍打着他,喊道:“你放开我娘——”这么多年,陈清立从来不去想从前的事情,于他而言,那些全部都是屈辱!他是司谏陈清立,他的夫人是官家小姐,他的人生是光鲜亮丽的,而不是连草纸都用不起的穷小子!他像是陷入了不堪的回忆里,双手紧紧地攥着孟氏的胳膊,咬牙道:“你凭什么怨我?当初我若是娶了你,我今日还会站在这里吗?当年的选择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抉择!如果你是我,你也会是一样的!”
孟氏被他掐得动弹不得,听着她嘴里的话,看着儿子在一旁使劲拉他,她面露着急:“你快放开我!”
“你放开我娘!”
孟天用尽力气拍打着他的手,只可惜,他身体虚弱,根本撼动不了陈清立。陈清立烦他,推了他一下,孟天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天儿——”孟氏见状,像疯了似地挣脱着他的手,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让她甩开了陈清立。她蹲下去扶起儿子,着急地问道:“天儿,你没事吧?”
孟天本就是先天之症,许是情绪波动太大,又或者是被撞了一下,他整个像迷迷糊糊的,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感觉自己好像站不住了,他晃了晃脑袋,喊了一声“娘”,便突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天儿!”
孟氏急得大喊。一旁的陈清立也怔了一下,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随即让人去请大夫。只是,大夫尚未赶到,孟天便咽气了。孟氏受不了打击,抱着他悄肯松手,嘴里不停地喊着“大夫”。待大夫赶到了,才探了脉息摇了摇头,她便像疯了似的,大喊道:“你治不好他!请太医来!太医一定能治好他!”
说着,她看向陈清立,嘶吼道:“陈清立,去请太医!我求求你请太医!”
陈清立见状,只得劝道:“他已经死了——”他的话还未说完,孟氏便吼道:“是你!是你害了他!”
屋子里的大夫顿了一下,随即背着药箱匆匆走了。陈清立心中恼怒,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胡说些什么?他的身体本来就弱,大夫也说他活不了多久,与我何干!”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像今天这般失控动怒了,他真的后悔了,当初就该心狠一点,将他们赶出京城,又何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孟氏抱着儿子惨笑,嘴里不停地重复道:“是你害了他”,说着说着,又听她嘀咕道:“是我害了他”。她整个人神情恍惚,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见状,陈清立赶紧出了屋子,一边唤人道:“将孟天的后事办了,还有,盯紧孟氏,不准她离开屋子。”
翌日,赫连玉再次登门,随行的还有包大夫。陈夫人张氏一脸笑意,只是见着包大夫时才顿了一下,叹气道:“怕是让你白跑一趟了,那孩子昨晚上突然没了——”张氏不清楚偏院里的事情,只是听老爷说孟天死了。闻言,赫连玉一怔:“死了?怎么死的?”
她昨儿见着还好好的,虽说寿数不长,可也不至于突然就死了?“听老爷说,是突然发病了,他的身体本来就油尽灯枯了,只是靠着药材续命,哎。”
张氏是个心软的人,想想那孩子昨儿还在眼前晃,今天就没了,一时唏嘘。赫连玉却沉下了脸,她总觉得另有隐情,只是眼下问不出什么来,她便提出去看看孟氏。张氏一听,有些为难,低声说道:“孟天突然死了,孟氏受不了打击,整个人情绪失常,怕是见不了外人。”
就连她也没见着,还是老爷一脸痛心地告诉她的。越是这般,她越觉得有蹊跷。赫连玉掩下沉思,装作无事地点了点头,随后带着包大夫离开了,才出了府,她便派人暗中去打听一下。偏院里,孟氏的嗓子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当着她的面抢走了孟天,说是要为他办后事。她被人拦着,无论她怎么哭喊都无济于事,她的嗓子原本就沙哑无比,眼下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跌坐在门前,竭力地拍着门,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天儿——”她的嘴巴轻轻地动着。她似乎想起了儿子小时候的模样,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不能跑不能跳,还动不动就晕倒。他这辈子够苦了,摊上她这样一对父母。她闭了闭眼,天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他现在一定很害怕。正在这时,屋外突然想起了一阵动静声,随后便是铁锁落地的声音。她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轻轻推了一下门,竟然推开了。她四下看了一眼,一个人也没有,便赶紧跑了。她听说了,陈清立要将他的儿子埋在城外。她匆匆忙忙地往后院侧门跑去。让人奇怪的是,侧门也没有人看守。陈府外,大柱见她跑了,才驾着马车回去禀报。陆府里。赫连玉听了大柱的话,点了点头,又问道:“明叔那边可还顺利?”
“小姐放心,一切顺利。”
大柱严肃地回道。两人正说着话,陆韶宣便进来了。他看了她一眼,才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喝了杯茶,见大柱没事,便挥手示意他退下。“京郊大营住得可舒服?”
赫连玉走过去问道。才走近了,便闻到他身上一阵汗味。想来跟一群糙汉子住在一起,也干净不到哪儿。她止了步子,蹙了蹙眉。陆韶宣正准备说什么,见她停滞不前,问道:“怎么了?”
赫连玉没理他,直接喊秋实备水,才回道:“你瞧你,一身汗味!”
陆韶宣不用抬手也知道,他这两日在营中与将士比武切磋,又与他们睡在一起,自然是埋汰了些。不过见她如此举动,他有些不高兴,坐在没动,开口道:“我不回府,你也没差个人去营中问问,如今又嫌弃我?依我看,我干脆别回府了!”
如此想想,竟是越想越不高兴。他这两日在营中比武切磋,先前莫名窜出的气早消了。可眼下,竟又窜了一股气出来。赫连玉还记得上辈子的潦倒与埋汰,重活一次,她自是处处讲究,哪里是嫌弃他了?她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叹道:“行了,你下回生气不着家,我可不会轻易让你进屋了。”
说着一边帮他宽衣。陆韶宣看了看她的脸,突然笑了,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可由不得你。”
话虽如此,整个人的眉眼都软了下来,看上去气是消了。赫连玉笑着摇了摇头。水备好了,他才脱了衣服,正准备去牵她的手,便听屋外的大柱禀道:“小姐,那孟氏自尽了——”赫连玉一怔,立即出了屏风,问道:“自尽了?”
原来,孟氏见到了孟天的墓碑以后,便一头撞倒在了墓碑前。门外的大柱继续说道:“止如此,她在自尽前写了封血书,如今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司谏陈清立竟是如此不堪之人!众人传看着血书,啧啧议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