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人进京这日,听说赵国公府派了轿子去码头相迎,只是被柳松拒绝了。他一个才封的翰林院编修竟敢拒绝赵国公的美意?这个消息传到宫里,皇上的眉头挑了挑,开口道:“继续盯着。”
人人都道柳松不知好歹,倒是赫连玉暗骂他老狐狸。赵国公向皇上举荐他,他若再与赵国公走得近,皇上会如何以为?只怕是觉得他日后成了赵国公一派的吧?如今明着拒绝了赵国公的好意,何尝不是在向皇上投诚呢。柳家人进京后便住进了东街的巷子,听闻是前些日子托柳元雪帮忙买的。柳大爷平日里不管庶务,便让夫人温氏去处理。温氏看了地段,想着小姑子说的八千两,心中略有疑惑,京中乃是皇帝脚下,宅子都是寸土寸金的,可这间三进的宅子居然只要八千两,委实便宜了些。她心里想着,许是柳元雪暗中补贴了些,便没再说什么。对于柳家人的出现,并未在京中掀起什么风浪。柳松虽进了翰林院,可迟迟未见到皇上。虽说不入翰林不进内阁,可他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了,他没办法慢慢熬。想了想,他便将自己收藏多年的先帝遗迹拿了出来,还有早些年与二弟合编的一本《帝王英论》摆在了桌上。翰林院学士白申是个迂腐的老头子,他平日里话少,一心扑在院中编修书籍。对于新来的柳松,并未过多的关注。只是这日经过他桌前时,看到了桌上的《英论》,脚步顿了下来。他拿起来翻看了两页,神情越来越严肃,随即看向柳松问道:“这是你著的?”
柳松目的达成,心中窃喜,不过面上却谦虚道:“正是,不过是闲暇之余的拙作,让学士见笑了。”
白申也曾听过万山书院的名声,不过,他素来对这些沽民钓誉之徒呲之以鼻,只是今日见着这本《英论》,倒有些夸目相看。他抚着胡子说道:“可否先借我看几日?”
柳松求之不得,立即应道:“当然可以。”
白申拿着书便离开了。过了两日,皇上诏见白申,问他最近编纂的《帝王记》进展如何了。“已经在收尾了,只是臣觉得有些地方应当改一改。”
说这话时,白申的心中想的便是那本《英论》,便接着说道:“臣近日看了本关于先帝的著作,觉得写得颇为不错,正好今日带了过来,想请皇上看一看,《帝王记》的前半段,是否可以将这里面的内容加上去?”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书。闻言,皇上不由好奇,让一旁的小卓子呈上来。待接过书,随意翻看了两页,书页里还夹着一张先帝的遗迹,他的神情顿时变了。先皇在世时,与他父子感情甚笃,他从小被封为太子,由皇上亲自教导,自然不同一般的帝王父子情。缓过神,他神情认真地翻了翻这本书,好一会儿才合上了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白申如实回道:“正是新来的柳编修所著。”
皇上一听,“喔”了一声,欣喜道:“看来赵国公说得对,此人确实有大才!”
他想了想,立即吩咐道:“去传柳编修,说朕要亲自见见他。”
传口谕的人很快便将柳松领了过来。柳松不惑之年,进殿时,皇上刚刚的兴趣便淡了一分,可惜了,若是个新科状元该多好。“微臣柳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柳松跪地参拜道。他虽面上宠辱不惊,实则心里有十分忐忑。他知道,皇上定是看了《英论》才诏见自己的,他早就听闻皇上礼贤下士,此番见了他的才能,定然不会再让他屈居于一个小编修的位置上。皇上确实是打算提提他的官,先前因着陆韶宣的话,他便封了柳松一个编修,如今见他才华横溢,颇为欣赏。思及此,他扬了扬手里的书籍,问道:“听说这是你著的?”
“回皇上,正是微臣。早些年微臣打理万山书院颇有空闲,便写了这本《英论》。”
他还记得,起初是二弟借看了他收藏的先帝遗迹,说想写一本关于先帝的治国之策。他当初觉得二弟心比天高,竟还想写这种书。话虽如此,可他到底没拦着他。待他写到尾声时,他一看,才发现此作着实惊人,便与二弟商议道:“为兄也一直想写关于先帝的治国之策,不如咱们兄弟二人一起写吧。”
柳二爷明明已经快完结了,可见着兄长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只是《英论》编修完后,柳松便将书归纳到自己的书房中了。柳二爷虽有些才华,可是个懦弱的性子,见状,到底也没说什么。如今柳松完全据为己有,他也丝毫不担心二弟戳穿。毕竟,二弟是什么性子,他比旁人更清楚。皇上听了他的肯定回答,视线落在他和白申的身上。白申年纪大了,诸多事情也力不从心,许是也没办法在翰林院久待了。若是寻个人顶替他,除了院里的欧阳敏文,倒还可以考虑这位柳松。话说这个欧阳敏文,正是今科的状元,自是十分受皇上欣赏,可到底是太年轻了,若让他管理翰林院,好像有些不妥。想来想去,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挥手让他们退下。“小卓子,你说说,这位柳编修接替白学士的位置可行?”
他问这话时,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柳松了,欧阳敏文确实年轻了些。小卓子犹豫了一下,若是往日里,他自然是不会多嘴的,可现下,他轻声回道:“奴才觉得怕是不妥。”
此言一出,皇上十分意外,问道:“喔?说来听听。”
圣意难测,小卓子怕惹恼了皇上,立即跪了下来,认错道:“皇上恕罪!奴才多嘴了!只是有件事儿,奴才不得不说。”
“说,朕恕你无罪!”
皇上沉声道。小卓子这才禀道:“皇上,您还记得七年前,奴才护驾有功,您赏了奴才两间宅子不?”
七年前,皇上微服私巡遇险,小卓子以身相护,当时受了重伤,后来伤好后,皇上念其忠心,想着他一个内侍,便暗地里赏了他两间宅子。此事皇上自然记得,他还想着待他百年之后,便放宫里这些老人出宫养老。给小卓子私宅,便是为了他日后有个落脚之地。他叹了口气,开口道:“这跟你那宅子有什么关系?”
“奴才该死!奴才的师傅上个月去世了,奴才念着师傅的提携之恩,便想替他那侄子做个正经的营生,所以——”他说着,偷偷看了皇上一眼,继续说道:“所以便偷偷卖了一间宅子,成交价是三万两,那买主便是怀化将军的夫人。可是,前些日子,陆夫人便将宅子以八千两的价格卖给了柳编修。”
皇上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这其中的关联,问道:“听闻陆夫人是柳编修夫人的侄女,此举倒也无伤大雅。”
“皇上,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柳编修一进京便住上了价值三万两的宅子,且他那嫡母柳老夫人曾图谋陆夫人的钱财,皇上若是让陆编修掌了翰林院,奴才怕毁了皇上的一世英明。”
小卓子是个忠心的,他认真分析道。皇上沉着脸一想,也对,嫡母图谋侄女的钱财,他贪侄女的便宜,这样的人,便是有才,也难以重用,否则让天下的百姓如何想?“你明日就去拟旨,着新科状元欧阳敏文与白申一起编著《帝王记》。”
他沉声吩咐道。白申年事已高,这本《帝王记》大概是他告老还乡前的唯一著作,能跟他一起编修书籍,大概默认了是他的接班人。小卓子立即应下了。翌日,传旨的公公到了翰林院,柳松心中大喜,待听到“欧阳敏文接旨”时,他面色一僵。直到听完圣旨的内容,他才彻底懵了。他看了看一旁的书呆子,那少年年纪轻轻,又是个木讷的,皇上怎么就看中了他?那他柳松呢?难道那本《英论》不足以打动皇上?他是如何都想不明白!一旁的白申也有些意外,他以为皇上会选柳松,只是没想到啊——他一时有些惋惜。欧阳敏文恭敬地接了圣旨。传旨的公公贺了喜便要离开,柳松方寸大乱,起身追问道:“公公,皇上有没有提到我?”
传旨的公公是小卓子的徒弟小顺子,他看着柳松笑了笑,回道:“柳编修,皇上当然提了,不过是问柳编修的宅子,听说三万两买的吧?”
说完转身离开了。三两万?柳松又惊又懵。一旁的白学士见他对圣旨一事表现得如此急切,不由摇了摇头,心下叹息道:心思在名利上,再有才华又如何。柳松匆匆回了府,沉着脸让夫人温氏请柳元雪过来。明明是八千两的宅子,怎么变成了三万两?看来不是这银钱的问题,而是这宅子有问题!“大哥,什么事怎么急?”
柳元雪一来便怨道。她在黎府不好过,黎老夫人日日拘着她,她出一趟府也不容易。柳松沉着脸问道:“这座宅子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