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人一起吃饭,夏天问他打架缘由,程星宇叹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又说班上的尖子生早看不惯老师们对他的额外照顾。不想在学校上晚自习便是因为不想看某些尖子生嫉妒刻薄的嘴脸。到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一半尖子生考得不如他,心生妒忌,发酵出来,便成今日之事。夏天安慰几句,便提起杨紫悦的休学打算,并说要去参加她的聚会。程星宇抬眼道,“要去你自己去,我还要补课!争取寒假实现弯道超车,来年给姓林的好看!”看他斗志昂扬,夏天就不勉强,改了主意,“那我也不去了。”
程星宇说到做到,寒假开始了,学习却丝毫不松懈。夏天陪他一起学习冲刺高考,也算了自己一桩心愿。——前世因心态问题,高考没有全力以赴,没考上憧憬的大学,一直是心中的遗憾。这天,两人正探讨数学题,吴妈忽然打来电话,说夏老先生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情况不容乐观。夏天立刻订了返程票,匆匆拿了几本书便要回老家。程星宇说要一起,夏天不置可否,只提起程父,总该得他同意再去。回到K市,问吴妈要了医院的地址,夏天直奔过去。爷爷已浑浑噩噩,精神一时好些,能说上几句话,只叮嘱夏天好好的,一切照旧,不用担心;一时又似梦呓,断断续续地说些从未听说过的人和事。这天晚上,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找夏天说话,递给她一份文件:“夏老先生估计也就这一两天了……后续安葬之事我已料理妥当,请夏小姐过目,如需更改,随时找我。”
说完,他又递上一张名片。职位是副总。只听他继续说道,“夏老先生走后,还有许多文件需要夏小姐签字确认,当然也包括您手中拿的这份。我们再联系。”
夏天从未经历至亲之人过世,内心泛泛起伤感,根本无暇去看安葬事宜。想来刚才那副总在爷爷手下做事多年,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应该不会有差池。于是将文件收起,回家去了。回到家里,吴妈先是关切几句病情,又安慰夏天一阵,将自己手下工作交待清楚,说等老先生走后便辞职,夏天默许了,一直到11点多,她才下班。如今偌大的家里只剩一人。——吴妈提出留宿陪伴,被婉言谢绝了。夏天简单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和程星宇大概说明了情况。互道晚安后,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凌晨两点左右,夏天起夜上一趟卫生间,回来只觉头脑异常清醒,索性走出门外,将走廊上的灯都打开,在这别墅里来回游荡。楼上爷爷的住处和办公的房间如今都敞开着门,想来爷爷早已派手下处置一应物品。留下的皆是家具和装饰。不知不觉间,夏天又走到和爷爷第一次谈话的屋子,坐到沙发上当时做的位置,回忆涌上来,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快三年了,心境改变了许多,前世的种种愈发看淡了。以前的家人早已过上没有自己的生活。只愿安好,别无他求。——不会去找他们相认的,毕竟这样的经历说出去不被相信的几率很大。夏天又坐到对面沙发,当时爷爷坐的位置,把背靠在沙发背上,闭眼体会他当时的心境。找一个不想干的人冒充孙女,只为偿还上上一辈的债?正要撑身而起,手指忽然被利器划一道口子,夏天仔细搜寻,竟在沙发缝隙中找到一张照片!是一张旧式全家福,爷爷比现在年轻二三十岁,坐在中间,右手边是父亲母亲,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应该是夏天自己,右手边立着一名女子,约三十岁上下,颜值气质兼备,眉宇间甚是眼熟。仔细和爷爷比对长相,眉毛眼睛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长在她的脸上,平添几分专属于她的韵味。这韵味倒也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怎么个熟悉法。无意间得到的照片反倒勾起夏天的窥探欲,于是把爷爷的卧室,书房翻了一遍,然而找出来的都是些公文类的废纸,再无半件私人性质的物品。一番折腾过后,反觉困意上头,便匆匆回房。一夜之后,夏天再去医院时,竟被程星宇抢先。要不是大早上医院人不多,夏天恐怕还不能医院大门前发现他的身影。于是下车向他走去。“程星宇——”“夏天!”程星宇转身跑过来,脸上竟有得意之色。“你笑什么?”
他忙收起笑脸,“对不起,这种悲伤的情况下我不该笑的,只是,一想到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之时,是我第一个出现在你身边,给你依靠,我就不禁生出自豪感。”
夏天看他面容透着疲倦,问道,“连夜赶过来的吧?”
“嗯,我和我爸说了,本来他不想放人的,后来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才同意的。”
“是吗?你还会讲理?”夏天揶揄他。“当然了。我就说你爷爷生命垂危,过两天你世上再无亲人,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我怎么能不和你一起度过?!……”真正的感激无法用语言精准表达,夏天便不再多言。先带着他去吃饭。然后一起去看爷爷。爷爷看到程星宇,紧紧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只说,“真好,真好……”护士跑来提醒夏天,看老人还有什么心愿,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或者想做点什么事?爷爷只说想出去晒晒太阳,这会儿深冬腊月的,外边极冷,不过天气很好,很给力。便说等十一点左右推他出去晒晒太阳。程星宇说医院门口左侧的灌汤包很好吃,推荐他尝一尝,爷爷便如馋嘴的小孩儿来了兴致,非要自己亲自去吃,说是带回来就凉了,口感势必大大削弱。于是夏天,程星宇,副总及手下,还有请的护工一行五人推他下楼。到了楼下,爷爷忽然来了精神,非要自己走着去。于是副总和程星宇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往早餐店去。进到店里,那老板看他穿着病服,一群人都陪着他,店里不是很忙,便走过来,尽说些吉利话,便爷爷哄得呵呵直乐。老板走了,爷爷就一边吃包子一边对着程星宇问东问西,问长问短。夏天一旁看着爷爷对他亲切的劲头,心中后悔没早点带程星宇来见他。毕竟是故人的后代,即便当时有些恩怨情仇,到孙子一辈也只剩怜爱了。吃完包子,一群人站在外边晒太阳,微风拂过,把医院弥漫的消毒水味道吹散,爷爷精神矍铄,彷如壮年。然而好景不长,忽然爷爷一阵眩晕,眼看就要倒下,好在护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又将一直随身携带的折叠轮椅交与副总手下展开,众人又匆匆把他推回医院。一番折腾,大夫正式宣布死讯,从此这世上再无夏云彬。对别人来说是这样,对夏天来说却并非如此。既然他有能力将别人重生,自然也可以让自己再活一世。只不过,没人知道罢了。爷爷的葬礼如期举行。尸体在唯一的亲属夏天的注视下安放。他走得很安详。这样就够了。程星宇全程陪同夏天,给了她很好的支撑。两人在K市逗留三天,将家中的个人物品再次收拾妥当。——夏天一旦走了,这别墅得有大半年没人住,改叠起来的衣服被褥全都打包放柜子路,所以小物件都锁抽屉或箱子里,家里的工人,佣人比如吴妈,工资结算清楚,多给了她三个月的工钱,毕竟接近年关辞职,一时半会不好找下家,算是补偿。公司的事情由副总着手负责,他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没顾上和夏天联系。临回S市前,夏天再次检查一遍要随身携带的物品。程星宇因无聊在一旁帮忙。他来得着急,没带任何学习资料,夏天也没带,因此除了在一旁陪着,似乎也无事可做。“夏天!”他猛然一声惊呼,把夏天吓一跳。“怎么了?”
夏天犹疑地望向他。“这……这张照片?……”他因激动而口齿轻颤,“它……”原来是那张全家福,“哦,这全家福是爷爷的遗物。”
程星宇的脸色难看中偷着古怪。“到底怎么了?”
程星宇看她一眼,使劲儿咽一下口水,却不说话。“你别吓我,程星宇,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夏天摇晃着他催促,看他这样子,真怕他像爷爷一样忽然一下倒下去。程星宇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照片中的女子,“这……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