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西医院5层血液科的13号诊室里,杨如果第一次看到了那双凤眼。329的入职体检,指定在朝西医院。几天后去取体检报告时,杨如果被一个戴口罩的医生叫住——她是那双凤眼的主人,血液科实习医师。女医生望了望杨如果身后,问:“就你自己吗?”
杨如果嗯了一声,觉得这女孩声音软软的。“那…我就直说了?”
她轻声说出了一个疑问句,好像在鼓励自己。“这是你的检查结果,经血液科会诊,得出的结论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晚期……”女医生轻轻停住,盯着杨如果,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又好像在等着杨如果晕倒。杨如果笑笑,点点头,问:“你叫什么?”
“我是血液科医生,龙溪澜。”
“现在不巧刚好有事,改天再找您吧。”
杨如果没说谎,丁九要求他下午参加培训。龙溪澜以为自己没讲清楚,又把“你有病,而且很重”的意思着重强调了一遍。杨如果说:“但我真的有事。”
杨如果不算帅,但很高,很干净,也很结实,笑起来也能照亮一间教室。龙溪澜觉得这个大男孩有点可惜。……..杨如果不是不怕死。而是每个有仙骨的人都有经历严重疾病的经历,其中多发于血液系统和骨骼系统。例如白血病就是很典型的症状——但绝大部分人很快都会无药而愈,实际上这是具备仙骨体质的人必经的一次脱胎换骨。苏子是归鸟驿岐黄部的医生,也是杨如果妈妈李蹊的好友。她告诉杨如果,他的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了,不必惊慌。不过,杨如果还是很快去找了龙溪澜,特别是龙溪澜摘下口罩后的笑容,让杨如果觉得,很有必要多和龙溪澜谈谈,除了病情,还有很多事情可谈。龙溪澜很走心,甚至从医院为杨如果争取过几次免费治疗的机会。杨如果也报以电影,晚餐和咖啡,龙溪澜热爱黑咖啡和冷萃。杨如果做第二单时,是情人节的前两天,在一个叫福寿市场的箕斗区。单子派得顺利,想到第二天是情人节,杨如果就在福寿市场给龙溪澜挑了两件漂亮的小东西,摊主的脸被斗笠遮着,伸出的手臂是一截青鳞龙爪。没想耽误这几分钟就出了事,幸亏带他的外勤刘五八用了十二重天术,两人才逃了出来,但仓皇之中,丢了电动车。回到归鸟驿后,他俩差点被丁九骂化了。好在两人只受了些轻伤,丁九逼着杨如果回到市场冒险取回了车,这件事才算过去。单子派完,都会有三天假。晚间,杨如果的宿舍里,一片晶莹剔透的红色石头,和三片湛青碧绿的扇形贝壳,静静的摆在桌子上。杨如果憋了一天一夜,笨手笨脚的DIY了一根跟自己的脖子上的项链差不多的情侣项链。情人节那天,杨如果手写了一张卡片,带着一枝玫瑰和项链,去了朝西医院。卡片上写着:我爸说,没有如果的人生会很乏味。字有点丑,但很整齐。那天急诊挺忙的。杨如果拦住一个小护士说找龙医生,她不耐烦地说:没看见。却突然盯住杨如果手里的那支玫瑰,抬头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疾步跑到远处的一扇门旁,用肩膀顶开,伸头进去喊了一声:亲爱的,有人找。穿着白大褂的龙溪澜急匆匆走出来,她张望了一下,就朝候诊区快步走来,边走边说:“你怎么来了。”
杨如果笑着说:“今天放…”龙溪澜却与他擦肩而过,杨如果转过头,看见一个男人,从候诊区站起来,个子不高,腋下夹着手包,手里握着一捧怒放的玫瑰。杨如果知道那是52朵那款,今天售价1899元。走出医院大门,正是晚高峰,街头人来人往,很多女孩子抱着花。杨如果点了支烟。不远处有一辆豪车静静地停在路边,双排气管流淌出浓重的水雾,红色尾灯配上乌黑锃亮的车身,像一个虚张声势的打手。不一会,龙医生和那个男人走出来钻进了那个精致的铁壳子里。杨如果撕掉卡,把玫瑰插在路边一辆电动车上,项链系到自己颈间,给刘五八发了条信息:在吗?过了几秒,刘五八回:干嘛?我有故事,你有酒吗?你胸大吗?巨大的楼宇广告牌上,滚动显示着西伯利亚的寒流已经抵达燕北,空气变得干冷干冷的。杨如果裹紧衣服,穿过灯红酒绿的路口,朝公交站跑去。不过那天他没喝醉,因为失去了心情。刘五八听杨如果说了经过后,大笑着说你丫连失恋都算不上,他说:“虽然猪爱饲养员,饲养员也爱猪,但肯定不是同一种爱。所以你那只能叫失算。”
没错,杨如果只是龙溪澜的病人——他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再说好白菜的周围,猪怎么会少呢——包括自己。后来刘五八带着杨如果去一个空旷无人的箕斗区练车练到半夜。最后他们坐在路边抽烟时,刘五八没头没脑的丢过来一句:“那姑娘挺飒的吧。”
“谁?”
“还装傻。”
杨如果说:“她是我的医生。”
刘五八啧啧的说:“哟哟——还“你的”“一生”。”
杨如果也笑,刘五八又说:“想追就得多聊,现在狼可多了”。杨如果苦笑着说:“咱们这行狗命尚难保全,哪有时间。”
“挤呗。”
刘五八吐出一口烟,看着远处说:“谁的一天都是24小时,都排的满满当当的;命里忽然多出来一个人,就多了一件事,你挤不出时间就让给有时间的,比如我这种有大把时间的社会闲散人员。”
杨如果说:“去你大爷。”
刘五八没理他,望着天空说:“我操。”
幽蓝深邃的穹顶上,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出了很多种颜色的光,像天空垂下来的巨大流光溢彩的幕布,蜿蜒着,闪烁着,缓缓移动。“我操,极光吗?”
杨如果问:“怎么是彩色的?”
刘五八没说话,他倚在单车身上,杨如果席地而坐,两人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斑斓的夜空。光幕逐渐在变得明亮,杨如果看到路两侧是长满大片金色荒草的草原,夜风扫过,一排排草浪,涌向远处,发出潮水般的声音。杨如果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和龙溪澜已经不在同一片天空下了,她的天空中会有光吗?她的世界可能比太虚天更遥远,更曲折,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抵达她的世界。“如果,”刘五八嗤了一声说:“干这种有今儿没明儿的活儿,什么仙骨都是烂命一条,该灿烂就灿烂,别想那么多。”
他们俩都仰着脸,眼睛被各种颜色的光照亮,阴晴不定。许久,刘五八跨上车大声朝杨如果喊:“回吧!”
杨如果站起来坐到车上,又看了一眼那些退缩到天边的极光,已经很淡了,忽然他看到远远有个人影,站在荒草丛中,一动不动,随着最后一缕光芒的消失,倏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