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杨如果经常会回想起这个夜晚,双枪丁九,叼着烟,带着魂飞魄散的自己,穿过那片满是灯笼的竹林,进入另一个世界。特别是他正拖着奄奄一息的马白术和李十三,挣扎着逃出这个世界时,会格外的想念丁九。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是杨如果接到的第三单。按329规定,杨如果的试用期将在他完成三单后结束,并正式入职。这次,他第一次真正遇到了潜龙门的阻击,也是他第一次见生死。人见了生死,就像刀剁到铁,有的会直接崩掉,有的会见到本心,所谓抡刀上阵,高下立分。那一天,杨如果在归鸟驿见到了另外两个戴白框眼镜的人,他们风尘仆仆,一个清瘦冷硬,如斯文匪类,一个肥黑高壮,像贩夫走卒。归鸟驿的驿丞是丁九。杨如果进门时,丁九没有介绍,只对他递了个眼色,就离开了。那两位打量杨如果许久,盯得杨如果发毛。瘦子伸出手道:“马白术。”
胖子扬了扬下巴,咧嘴:“李十三”杨如果心里一震,说:“久…久仰。”
那天燕北市下了第一场春雨,他们带来了杨如果试用期的最后一单。路线:三级跳,终点:海山关老龙头,任务内容:人定亥时三刻,海澄楼前,太阴东震位,依次焚化五雷、抉影。摇光指路三符。人员:马白术,李十三,杨如果。主要交通方式:地铁+高铁第一个地址在燕北市祖坛公园五色土,第二个在津河市之眼49米高处;第三个在海山关老龙头。除了有点远,杨如果没有太多感觉,甚至生出些去旅行的错觉。换服装和装备时,马白术看着杨如果的挂坠轻轻说:“你爸也有一个。”
杨如果知道眼前这两个人曾为了寻找自己的母亲,与杨非常一起背过处分。这种感觉与和丁九在一起有些不同,就像一起逃过学的学长。出发时,丁九走过来拍拍杨如果的肩,说:身份证带了吧。杨如果点点头,他说:机灵点。然后他看向马白术和李十三,他们之间什么都没说。三月的杨树已经长出了黑紫色的花,毛毛虫一样,一条条的挂在枝头,地上湿淋淋的,在地铁二号线上人不是很多,三个沉默的黑衣坐成一排。许久,马白术摘下眼镜擦了擦,对杨如果说:快到了。杨如果嗯了一声,犹豫着叫:马…马白术说:叫叔。“马叔。”
马白术戴上眼镜,紧绷的脸松动了些,眼神明亮温热。李十三也立即扭过脸道:我呢?“李叔。”
李十三立即勾住杨如果的肩,毫不掩饰地嬉皮笑脸。第一个地址的规定动作很简单,李十三结了几个手决,杨如果钻进护栏抓了一把土出来放到一个画着卦象的布袋。午饭是汉堡薯条,李十三还给杨如果买了冰淇淋。这让杨如果想起那个从未如此对待过自己的兼职父亲。他们是从南站上的开往津河市的高铁,车窗外大片的工地和钢筋水泥飞快的倒退。杨如果对面坐着马白术,他身边是一个胖胖的大姐,烫着头,咔吧咔吧的磕着瓜子,桌上摆着一只冒着热气的大号保温杯,地上一片白花花瓜子皮,偶尔抬起头打量他们仨。马白术一直盯着窗外,片刻,他好像坐得不舒服,扭动了几下身子,看了一眼李十三,李十三站起身和他对换了座位。马白术坐到杨如果身边依旧一言不发呆呆看着窗外,杨如果有些困倦,靠在仓壁上愣神。对面的李十三忽然掏出一根烟,点上,惬意的喷出一口。大姐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突然大吼:“诶诶诶!什么素质啊,这儿能抽烟吗!”
李十三说:“大姐您这瓜子皮都快埋我脚脖子了,我说您什么了?”
又用力吸了两口,还得意洋洋的朝杨如果挤挤眼睛,再次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浓烈的烟味,很快就让邻座的乘客纷纷站起来指责李十三,喧闹没一会就招来了巡查的列车员和乘警,李十三立即被连推带搡的带走了。胖大姐仍然在和其他乘客大声讨伐着李十三,一个大爷端着热水杯,扯着破锣嗓子叫:“这种人就他妈欠抓起来!”
脸上的肉都抖了起来。杨如果错愕着看向马白术,他却一言不发,淡淡的看着大姐,手慢慢的从兜里掏出两支烟,递给杨如果一支。这是几个意思?这让杨如果羞愧万分,他想站起来向群众解释自己其实根本不认识这俩人。但马白术的目光像冰山一样把他压在座位上,他只说了一个字:抽。然后把烟塞进杨如果半张着的嘴里,点上。当杨如果和马白术被带走时,车厢里炸了窝,果皮和餐盒也向他们砸过来,胖女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像被侮辱了一样,带着哭腔呵斥着:“打一上车就看你们仨不是好饼!”
他们俩在餐车见到了李十三,马白术问了一句:说清楚了?李十三点头。此时车已经减速驶入津河南站。乘警让他们从乘务员的门下了车,还跟三人握了握手。杨如果全程一头雾水的跟着,完全不知道演的是哪一齣,隐隐觉察到这里面有事。从一个没有乘客的出站口出来,是一条马路的拐角处。一辆刷着某物流的黑色依维柯早就停在那里,上车后,马白术立刻解下背包,掏出三颗红丸分给每人吞下。依维柯把他们送到一座禅院旁的小巷中,三人下车随即钻进了一家香烛店。趴在柜台上的店主只抬了下眼皮,就闭上眼继续打瞌睡。李十三熟练的推开一道门,一路向下,又拐了几个弯,进入一间素净的屋子。他俩在房间里四处查看了一圈,马白术立刻把住杨如果的脉,松了一口气,放开手说:“高铁上的是潜龙门的人,施了一种叫弱水的毒。我们抽的药烟只能抵抗缓解,不能完全解毒,要及时用赤松丸解去余毒。你如果有胸闷头晕的症状,要及时讲。”
杨如果恍然道:“马叔,是那个胖女人吗?她怎么施的毒?”
马白术推了推眼镜,说:“那胖女人只是其中一人。弱水是遇热汽化的毒物,咱们上车后,你有没有注意到两件奇怪的事,一是车厢两端的门被关上了,二是每个乘客面前,都放着滚烫的开水。”
杨如果茫然的摇摇头。“弱水之毒无色无味,很难被觉察。但有两个弱点,一是起效慢,保持浓度的前提下,需要吸入八分钟以上;二是加热的水必须保持沸腾,药力才能迅速气化,加上我们这趟路程时间短,所以他们不得不时刻保持水温。我和十三分头走了一圈,发现所有杯子里的水都在微微沸腾。”
“杯子里用了火阳散。”
李十三补充了一句。“为什么抓咱们?“杨如果问。“潜龙门诛杀仙骨之人不需要理由。”
马白术皱着眉摇摇头,道:“但…来了这么多人…”杨如果又问:“为什么不喊乘警抓他们。”
李十三点了支烟,笑着答:“果儿,咱们这节车厢的乘客,全是他们的人,人家是包场灭咱们仨!”
他喷出一口烟:“这帮孙子是真他么有钱。”
杨如果明白了,一两个乘警很难控制整个车厢的局面,而且一旦在车厢内发生争斗,逗留时间很可能会超过八分钟,当时唯一的出路就是快速离开。杨如果自言自语道:就为咱们仨,值么?李十三拍着大腿说:“我操你可不知道,潜龙门办事全是集中优势兵力抄后路、包饺子,下手倍儿黑。晚上的行动,小果可得跟紧点。”
晚上在第二个地点的行动,三个人将要分别在三个不同卦象的舱位各自行动。杨如果的任务是准时用火柴——马白术一再提醒:“必须是火柴”——在一个小香炉内点燃一颗叫三昧丹的红丸,燃尽后即可离开。“顺利的话,就一根烟的功夫。”
李十三拍拍杨如果。三个人各自找舒服的角落闭目养神。一路的经历让紧张的涟漪还在杨如果心里起伏,没有睡意,他拉下冲锋衣的帽子遮着脸,靠在窗边,呆呆的望着这个陌生城市渐渐暗下来。他想起一双细长的凤眼,和盘起的发髻,松松的,带着琥珀一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