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笑声,丁夫人推门走了进来。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可能她因为走了很长的路,圆圆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不停地扇着手里的帕子。念念看着她,仍然觉得她像一座移动的,五颜六色的肉丸。她几乎每天都要练功,为什么还是这么胖?不过,经过几天的休息,她脸颊的皮肤已经细腻白皙了许多,即便仍然很胖,却是更加富态,从容不迫。丁夫人接过小蝶端来的茶,啜了一口,神秘地说:“我已经查出是谁到衙门里告我们府里了。但是,这个丫头一定要明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才肯承认。明天你早点起来。我听她们说,你总是睡到很晚才起来。”
念念心想,我是猫妖,可不是每天要睡很长时间吗?就是不知道是谁的嘴这么长,连这些事情也要说。但是,不管了,找到告状的丫环要紧。这样想着,她赶紧点头答应。丁夫人紧紧地盯着她看了一会,想说什么,张了几次嘴,终于没有说出口,一脸失望地站起来走了。躺到床上以后,念念一改往日的贪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究竟丁念念是怎么样一个女人?两个孩子又是怎么样来到这个世上的?冯婶子为什么想拐走小峰?李大老爷为什么想带走他们?是真的只是为了李府的名誉吗?不知不觉中,她累得睡着了。朦胧中,她感觉自己飘起来了,又随即落到床上。一阵风吹进屋子,仿佛有人进来了。她一惊,想睁眼,想坐起来,想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她拼命挣扎。但是,眼皮沉重,上面仿佛压了千斤的磨,任凭她使了多大的劲,眼皮都紧紧地闭着,纹丝不动。奇怪的是,一番挣扎之后,她虽然闭了眼,但可以清晰地看到面前坐着一团白影。白影越来越清晰,是一个身雪白衣裳,有着忧伤笑容的年轻女人。虽然她的头发低低地挽着,发间只插了一朵小小的淡紫色的花,眼睛低垂,嘴唇苍白,眉毛也是淡淡的,但是念念一下子就认出她了。她有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丁念念?”
“不愧是千年的猫妖,好眼力。是我,丁念念。也为难你了,我这样一个柔弱的身体,你一定很不适应吧?”
白得几乎要透明的丁念念轻声地问。她好像说出这几句话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以后,就立即闭目,倚靠到棉被上。“应该是我说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你的身体里了。好多事情,是由不得我的。”
“我知道。好多事情也由不得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爱的男人,想留在身边的孩子。真的,我从第一眼看到李将军,就喜欢他了。那一天,我站在桥边,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经过。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像披了一件五彩的衣裳,绚烂多彩。但是,比五彩的衣服更耀眼的,是他的人。他坐着,像尊神。我愣住了,脚下一滑,整个人就站到了水里。人们都在笑,艳羡他的神采,嘲笑我的狼狈。”
丁念念缓缓地说完,又停了下来,仿佛陷在了回忆之中,久久不能回过神。片刻,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娇羞地说:“那天,他下马,扶我起来,问我,你是不是丁念念?我点头。他笑了,把我抱上马,自己牵着马走在旁边。我不敢抬头,却只想望着他乌黑的发,健壮的胳膊,还有牵着马绳的手。”
“第二天,李府就来提亲了。我娘问我,愿意嫁吗?如果不愿意,娘愿意冒着被李府骂,被临川城的人骂的风险,毁了这个婚约。我说我要嫁。我娘叹气,就同意了。后来,无数次,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我不嫁进李府,会是什么样子呢?”
丁念念幽幽地问。“你会做秦家的少奶奶,每天被一个叫秦河的男人捧在手心里。”
念念冷静地说。“秦河?哦,不。我为什么要嫁给秦河呢?只是因为他喜欢我吗?但是,我见到他,从来没有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感觉。我娘说,要嫁,就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否则,后面漫长的日子怎么过?她说,女人嫁人,不仅仅只是为了生儿育女。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喜欢我的人,我希望自己没有看错,我希望那个喜欢我的人就是李将军。”
丁念念一字一句,缓慢而冷静地说。“那你娘为什么当初和李府订娃娃亲?”
念念好奇地问。“我也问过我娘。我娘说,那一年,她抱着刚满月的我去庙里求签,签上说,我一定要早早订亲。正月初三那一天,如果有人上门求亲的人,一定要答应,否则,我以后命运坎坷。我娘那会刚接手我爹留下的生意,心思颇重。正月初三,李府的人上门求亲,她就茫然地应下了。当时,李府还不是特别发达,平和,纯朴。谁也没想到十几年之后,李府会富贵成那样。我自己更不会想到,自己在李府的生活,会是那么苦楚。”
丁念念说完,又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但是,我听说,是你娘打牌赌了,所以才会早早地给你结了娃娃亲,以期你将来富贵一生。”
念念喃喃地说。这一对母女,真的很奇怪啊。丁念念笑了,笑够之后,她说:“那是我娘瞎说的。她说她不想让自己女儿的一生被一桩娃娃亲绊住了。她有时候还说是和人打赌输了,自己才会登门去李府求的娃娃亲。那是她想给自己毁掉婚约找借口呢。无奈我一心只想嫁李将军,她也只好顺水推舟,成全了这桩婚事。”
“听你这样说,李府很可怕似的。李将军对你不好吗?”
“李将军对我很好。他没有机会对我不好,因为结婚十天以后,他就去了塞外。五年了,他只回来两次,每次呆几天,他就又走了。你说,我每天面对陌生的一大家子人,是不是很可怕?我不像你,我太柔弱了。我娘总是叹着气,说我柔弱的像一株小花。我在那里如履薄冰地过了五年,到最后还不是被休了?他们甚至想抢走我的孩子。”
“那两个孩子到底什么来头?”
“天机不可泄露。总之,我带着孩子和几个亲近的家人出来了,李府的人却还在算计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昏迷吗?是因为有人在饭里下了药。”
“谁?”
“不知道。但肯定是一个希望我死,想顺理成章地领走两个孩子的人。”
“李大老爷?”
“我不知道。我在李府,他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他总温和地笑着,和李老太太一样。所以,当他说,要让我把孩子留下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孩子只是我捡的,并不在李家的族谱之上。李将军写来的休书很清楚,我可以带走我自己的所有下人。我太胆小了,不敢反驳,只会天天坐在那里哭。所幸,我娘来了。我娘在李府大吵大闹,他们才不敢强行留下孩子。但是,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抢走孩子。这一点,我一直很清楚。”
“你娘好勇敢。”
“你也很勇敢。我看到你刺了冯婶子。换做是我,万万做不到的。”
丁念念凄楚地笑道。念念努力地想睁开眼,奈何仍然动弹不得。她怀疑自己是在梦中,急躁之下,她大声说:“我知道你的一生是怎么样办的。你会和李将军白头偕老的。我知道的。你要相信我。”
丁念念抬起一只手,轻抚脸颊,叹息道:“有好多事情是你也不知道的。但是,我又不能告诉你。天亮以后,我的魂魄就是散了,我要重新投胎了。所以,我今夜来看看你,你和我娘好好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