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何长征想退地的事像风一样，迅速刮遍了全村，一石激起千层浪。组长海叔家里很快涌进来好几个人，气势汹汹的，他们都是要求退地来的。“组长，我也要退地！”
人称小算盘，能打会算的人精王麻子大声嚷嚷。“你都一把年纪了，退了地去干啥子？”
组长海叔最看不惯这种跟风上的人，厉声问道。“这你就不用管了，种地是亏本的买卖，累死累活挣不到几个钱，还不如少种几亩，有吃的就行了，闲的时候搓搓麻将，打打牌。”
王麻子气呼呼地继续唠叨。“退地可以，你要自己去找接手的人啊。“海叔不耐烦地说。“有人接手，我还来找你干吗？你是组长，不找你找谁？”
王麻子越说嗓门越大。“就是啊，我们都是来退地的，我们不种地了。”
其他几个人，也一起跟着嚷嚷。听到吵闹声，海叔的小院子一下子挤满了人。本来不准备退地的人，也和退地的人一起起哄。事态越来越乱，有人开始和海叔推推搡搡。海叔被人逼到了屋檐下，没了退路。何长征看这事儿越闹越大，海叔虽说是组长，可他家里也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人单力薄，组里人没把他当回事。要是动起手来，此事因何长征而起，海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何长征心里肯定过意不去。“不要吵了，听我说两句！”
正在这关键时刻，组里德高望重的老党员秦爷看到形势不对，怕出乱子，扬起胳膊朝人群有力地挥了挥。秦爷早年当过村支书，在组里算是最有威望的人了，他大公无私，总是站在公众立场上说话，所以，只要他出面，一般的事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秦爷大声说：“现在你们都想退地是不是，可以。要是以后你们没饭吃了，政策好了，农民负担减下来了，粮价好了，种地挣钱了，你们再哭着喊着要地，门都没有。只要想退地的敢和我签合同，我全部要了！你们这样逼组长有用吗？是组长的错吗？你们拿组长当出气筒，像话吗？”
秦爷这么一吼，人们挠头抓耳，像是回过了神。可不是，才分产到户的时候，政策好，粮价合理，只几年工夫，全村人都推倒土墙的破房子，住上了八面青，四面净的砖瓦房。家用电器，样样都有。虽说现在种地不挣钱，可吃喝不用操心啊。地是咱农民的命根子，没了地，就像人没了魂，树没了根，心里头不踏实，没有着落啊。几个年长的老人，也对着人群说：“你们都不种地了，去喝西北风啊，咱庄稼人不种地，吃什么喝什么？还是在家老老实实地种地吧，农民负担问题，高层很重视，形势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都散了吧，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何长征趁机大声喊道:“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事是我引起的，这地我不退了，总行了吧！”
吵闹声慢慢小了，不大一会儿，有人陆陆续续往外走，这事儿算是平息了。可人群一走，海叔家的婶子却骂起海叔来了。“你个挨千刀的，当初让你当组长，我就说过，咱人单力薄，不要捅这个马蜂窝，你偏不听！有个屁大点事儿，有的人就想动手打人，咱要是不当这个官，谁会动咱一手指头？”
婶子边吼边抹着眼泪。“我不当，落到坏人手里，还不把队里翻腾成什么样子？”
海叔理直气壮地说。“当个破组长，三天两头开会，自己的庄稼都荒芜了，有啥好处？你说啊？”
婶子不依不饶。海叔无话可说了。是啊，海叔当组长，对事对人公平公正，油水没沾到，亏倒吃了不少。虽然天天为组里操劳，可并没有人领情，人们都站在各自的立场上看问题，只要对自己有利，就是好事，就坚决支持，否则就一定反对。“我跟你说，你今天啥都别干，去找村支书，把这组长给辞了！”
婶子用手指着海叔的脑瓜子，眼睛瞪得像核桃一样。这个时候，何长征一个愣头青大小伙子，即便说几句，正在气头上的婶子也不一定会听。何长征只好跑回去，叫来母亲劝说婶子。母亲苦婆心地劝说了半天，婶子总算消了点儿气。海叔戴上草帽，扛起锄头下地去了。婶子红着眼睛，提上开水，跟在后面。吃过晚饭，人们都把自家电视机搬到门外看。可何长征没有一点兴趣看电视，回想白天的事，心里五味杂陈，一人晃游到村头，站在小河边的柳树下，想了很多很多……去，还是不去。去了，地的事怎么办？不去，又于心不忍。在校时，那些狗屁远大理想，抱负，锦绣前程，在现实面前，就像那美丽的肥皂泡一样，只是在脑海里光鲜一瞬，便破灭了，化为乌有，不留一点儿痕迹。人生的道路如何走？我的前途在哪里？海叔到家里没有找到何长征，何长征母亲告诉海叔他在村头傻愣着。海叔不动声色地来到何长征身边，挨着坐了下来。“有什么话跟老叔说说，不要装在心里头，会闷坏人的。”
“地的事，你不用操心，机会难得，你一定要走出去！”
海叔不容何时长征质疑，果断地说。“我都惹事了，就先不慌去了，缓缓劲儿，以后再说吧。”
何长征真不想再折腾下去了。“这事缓不得，有了机会不抓住，失去了就没有了。你不要灰心，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两天你准备准备，当断不断必有后患。”
海叔语气肯定地说，不给何长征有退缩的余地。何长征还能说什么呢。海叔眼巴巴地看着他，盼着他能早点离开这穷乡僻壤，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海叔也坚信何长征一定会有出息的。海叔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在这没有月亮的夜晚，在这满天星光之下，香烟红红的火头一明一暗，一闪一闪，就像那海上的灯塔，让何长征看到了希望和光明，看到了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