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量天下士(1 / 1)

贺南风点头,如玉的指尖在银白秤杆上轻轻拂过,一面解释道:

“相传婉儿将生时,母亲郑氏梦到一个神人,递与她一秤道:‘持此称量天下士’。郑氏因而料想腹中必是一个男孩,将来能称量天下人才,谁知生下地来,却是个女儿,郑氏心中还甚是不乐。”

红笺默然听着,神情专注。

“本以为不过梦境罢了,未想婉儿出不但落得美丽脱尘,还聪慧绝伦,文才无双。待往后更得女帝赏识,以女子之身专秉内政,代朝廷品评天下诗文,果然应了梦中‘称量天下士’的预言。”

红笺听完,思量道:“所以,长公主是把小姐比作上官婉儿吗?”

说起来,她家小姐也是同样美丽脱尘,聪慧绝伦,文才无双,如今又做了女官,这样一比,倒真像当朝婉儿。

贺南风淡淡一笑,沉吟片刻,道:“她不是将我比作上官婉儿。”

“那是什么?”

“她是,将自己比作武曌。”

唐朝上官婉儿因受了女皇宠幸,才得以称量天下士。如今,她送贺南风这样一杆秤,便是点明她能做她的武皇。

红笺愕然愣住。

武曌,千古唯一的女帝武则天,小姐这意思是,长公主是表明自己将染指皇权么?

虽上回在围场里,她也隐约感觉小姐和盛元长公主的言语机锋颇有深意,但谁会想到两个女子,竟然谈论的是皇权之事!

贺南风依旧神情淡淡,并不觉自己这句话有多惊世骇俗,一面抬手回袖,一面侧头道:“收起来吧。”

“是。”

话音刚落,便听外头尺素道:“小姐,段静来了。”

“进来。”

段静白日进出时,穿着与几个丫头相仿的衣裙,虽平素行走刀剑之中,偶尔安宁下来,便能看出女儿家破瓜年华的风韵和秀美。

她进门时,贺南风刚回身坐下,明明豆蔻年华,又那样美丽温柔,却比自己行走江湖所遇那些三四十岁大人物,还有不怒自威的气派。便还是如此拱手做礼,规规矩矩道:“小姐。”

贺南风点头,示意尺素上茶:“有消息了么?”

段静接过道谢,随即摇了摇头,道:“属下亲自布人将兆京各处都扫了一遍,也并未见到小姐画像中的人。”

说着,红笺接过画卷,展开一看,正是柳清灵。

细眉杏眼,桃花瓣一样的脸颊,明明美丽却又总叫人觉出几分浅薄和狡黠,大抵考虑到两年生长的变化,与之前所见的柳家小姐,还有些细微区别。

无人知这是贺南风前尘记忆中,长大的柳清灵模样,若今时对方还活着,就跟这画像一模一样。那么若柳清灵真的回了兆京,宫内有李昭玉,宫外有未光和玄冥,挖地三尺一般的搜寻,一定可以把她找出来。

但偏偏没有。先前进宫谢恩时,李昭玉便说后来细查,得知那侍卫和一个宫女常往来,但找到时才得知,对方前几天便失足坠井死了,也是个从前柳嫔宫人。之后她将宫婢女官都筛了一遍,并未见到柳清灵,大抵对方知晓事情暴露,隐在民间。

而今段静又回复,也未找到。那只能说,要么是贺南风疑神疑鬼,柳清灵根本就死在北阴了,不曾回来;要么就是她知晓会被搜查,躲到了京外。天下五湖四海,要寻得如何容易。

但她若要报复,绝不会逃远的。所以大可能,是贺南风多想了。

于是便听段静继续道:“小姐真的确信,是柳清灵回来了么?”

贺南风沉吟片刻,道:“昭玉姐姐派去北阴查访的人还未回来,她的生死去处,不得而知。”

历来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官家小姐,在那般奔波和折磨下,多半是早命丧黄泉的。

“但我知道是她。”贺南风却道,随即淡淡一笑,不紧不慢举盏轻轻啜了口茶。

段静不解:“那为何,属下们蛛丝马迹都不曾寻到?”

贺南风放下茶盏,一面道:“有两个可能。”

“是什么?”

“一是她有人相助,且对方势力足以包庇周全,让我们触及不到。”

段静愕然,宫内禁军统领李昭玉,宫外未光和玄冥同时出手,力度就算比官府彻查,也毫不逊色,任何角落都难逃过,对方居然有恁般强大的手腕么?那会是谁,是皇上,还是皇子?

“第二,是她也有人相助,但真正能躲过搜查,却靠她自己。”

也就是柳清灵无论如何,都是有盟友在的,否则凭她自己,或是柳家人,根本做不到围场刺杀的事。区别只在于,相助她的人势力大小。

段静一愣,道:“靠她自己?”

贺南风点头,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似寻摸片刻,取出其中一本翻至一处,递给对方。

段静接过,见是《战国策》,翻出的那页,则是其中《赵策》第一篇。随即,目光在贺南风白皙纤细的手指引导下,看到这么一段文字。

“豫让又漆身为厉,灭须去眉,自刑以变其容,为乞人而往乞,其妻不识,曰:‘状貌不似吾夫,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又吞炭为哑,变其音。”

讲的是战国时赵襄子杀死了智伯,智伯的门客豫让坚信士为知己者死,谋划要刺杀赵襄子报仇。却被认了出来没有成功,于是在身体涂上生漆,剃去胡须和眉毛,又割破脸皮,改变容貌装作乞丐。他的妻子都认不出出他了,说:“你的长相面貌不像我的丈夫,说话的声音怎么像我丈夫。”于是豫让又吞咽木炭,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才找准机会刺杀赵襄子,后来事情败露而死。

段静恍然大悟,随即又不禁愕然道:“小姐是说,柳清灵为了报复,宁可毁了自己原本的容貌,所以才搜查不到?”

那要到底多大的仇恨,多么决绝的心思,才能做出这种事情!

贺南风一笑,道:“不管是否毁掉容貌,总之这幅画像大抵是找不出来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

贺南风思量片刻,道:“敌暗我明,但有一个地方,她应该会去。”

“什么地方?”

“你派人盯着护国公府,尤其宋四公子身边,一旦有可疑女子出现,便回报于我。”

她若真的回来报复,还有这样坚固的情愫,那么只怕也没有放下心爱之人。

段静并不知晓柳清灵从小钟情宋轩的事,但还是点头应下,又简略说了近来玄冥堂的事,便恭敬退下。

尺素送对方出门时,远远听到隔壁传来的嘈杂之声,再进屋时便把房门合上,免得吵到贺南风看书。

八月初九是大房堂小姐贺雪岚出嫁的日子,虽然自聂女进门后,贺传几乎就没管过几个女儿,但好歹是婚嫁喜事,临近月底这些时日,便都熙熙攘攘热闹起来。

绾夫人与贺凝雪倒碍不过情面,时常过府帮忙,又或者说一个对聂月琼好奇,一个对婚事充满新奇,正好借机再探个究竟。然贺南风除了预备添妆时前去瞧一眼,其他时候基本当做不知一般,东西两府也没人胆敢说半句不是。

毕竟,侯老爷的三小姐如今可不只是名门贵女,还是皇上亲封的北燕双姝之一,更是开朝来第一个女翰林,贺家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几乎将其奉若神明,连外出买菜时跟外人提起,都个个与有荣焉夸赞不断。

于是没过多久,街头巷陌议论之事都从北燕双姝万寿节的一展风采,变为一文一武同朝为官,再变为李家小姐如何武艺超群,贺家小姐如何知书达礼。民间小夫妻偶有口角的,夫婿若再用“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或是“妇人之见难登大堂”之类的话责骂,妻子便可底气十足地以两家小姐作为还击。

“怎么,你认为你比贺家小姐聪明?”

“你胜过李家小姐了?”

“你能一打四?”

“你会写一笔书画一笔诗?”

……

父兄夫婿们经常被如此闻得哑然,渐渐从民间延到官家后宅,尤其翰林院一众文官更常被拿来与贺南风做比,诸如宋轩这种堂堂状元出身,却还不及贺南风凭空加封官品高的,更成为旁人私下嘲讽的对象。

使得红笺听闻时,便不由笑说:“小姐而今虽未做内阁舍人,但已然能称量天下士了。”

如此情形,一直持续到八月底,才被宁王造反的消息打断。大家转而开始讨论王守明带兵评判,以及护国公世子宋涟主动请缨同行的事。

当然,这是后话。此刻侯府的翰林女侍学,正一面独下象棋,一面听兄长讲述朱家假兵器一案,查出的线索。

“你之前说得对,朱家长子朱敇果然并不主事,朱磐近年多病,朱家几批兵器都由次子朱麟督造,还有朱家庶出的二叔朱振在旁协助。但这两人似乎并未来京,得前往太原才能查探。大哥就听你的,先找机会拜访了朱家大小姐。”贺承宇说时,似有几分犹豫,但还是继续道来,“但她说她并不参与家族的事,还问我打听这些做什么。”

贺南风头也不抬,淡淡“唔”了声。

贺承宇打量着妹妹,一面道:“我不好说明,只得告辞离开。但我离开时,又被她叫住,问我为何会来找她。”

“大哥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我回来偶然提起,妹妹因为菊花厌金这一点,看透了她的身份,所以我才去的。”

贺南风一怔抬眸,随即淡淡一笑:“大哥你倒是老实。”

贺承宇仿佛想起朱家小姐那双明亮的眼睛,有几分跟妹妹一样的聪慧,不由俊脸一红,道:“不这样说,我也不晓得如何解释。”

否则一个外男私下拜访人家小姐,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若道是自己从仆人剪花察觉的蛛丝马迹,又难免有损男儿气概……

也是,贺南风点头,问道:“那她如何说的?”

“她说,”贺承宇顿了顿,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张帖子,“约你去陶公居看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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