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仿佛耳畔清风已吹过几个轮回,贺南风才抬眸看着对方,缓缓道:“你们回来的路上,可是遇到刺客埋伏?”
凌释微怔:“你怎么知道?”
他们昨晚,确实遇到了一群黑衣人突袭,但对方未料这马车之后还有十多个暗卫相护,一番打斗下来,倒是对方死伤大片,待要审问时,却咬毒自尽了。全然不知是谁所派,又针对何人。
贺南风抬起他的手臂道:“我方才见面,便注意到你袖口的玉石上有划痕,像是兵器所致。后来吃糕点时,又看到七哥白衫的下裾有破口,他那样自洁自爱、在意细节的人,如果不是遇到打斗所留,便讲不通。”
凌释虽然诧异,还是点了点头。
“还有那驾车的人,孔武有力、眼神凌厉,一看便是多年习武。”贺南风一笑,继续道,“所以我猜测,是之前打斗时原本的车夫死了,现在这人,是你父王留给你的护卫。”
当初在寒山下,她便是见过那些人的,故而也更好辨认。更何况,这驾车的汉子,正是前尘在她被赶出王府后,奉夫君之命要带她南下的人,怎会是个车夫……
只不知,这袭击是今时才出现的,还是前尘便有,可惜她那时并未关注过对方。但若前尘没有,而今时出现的话,则只怕跟那被救的谢家女儿有关。
凌释静静听完,温柔笑道:“我的南风,果然聪慧。昨日路上确实遇人埋伏,我之所以没有讲,是怕你担心。”
贺南风“嗯”了声,这才把他的手臂放下,又思量片刻,道:“你记得萧琰吧。”
凌释点头。萧琰险些落第的消息传回寒山,大家诧异不已,如何会不记得。
“前不久我在西郊庄子闲住,他是督造当地新路的官员,”贺南风顿了顿,“有一天晚上,他送了个重伤的女子到我庄里救治,据他所说,那些追杀该女的人,是逸王府手下。”
凌释一愣:“我父王的人?”
总之是逸王府,但贺南风并不认为是逸王爷的人。然此刻还不便多说,于是不置可否,只继续道:“我救了那女子后,她对自己身份,以及来龙去脉缄口不言,只日日掉泪。”
凌释蹙眉,明显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沉吟。
“她虽不说,”贺南风一面讲话,一面仔细打量着对方神情,“但我依旧猜出了她是谁。”
凌释抬眸,静静看着她。
贺南风收回目光,也将双手收了回来,似看风景般背过身去,片刻,忽而一声轻笑:“她扮作寻常民女,夜逃出京,是要去找你的吧。”
不过被黑衣刺客赶上,所以才险些死在西郊。
“南风,”凌释正迟疑着,还未回答,便听对方忽然回头道:
“你们这两年,难道也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络吗?”
凌释沉吟片刻,道:“她一直有书信寄来。”
贺南风胸口微微起伏,半晌道:“你回复了么?”
“我……”
“我问你,回复了么?”
“南风,”凌释神情无奈,缓缓道,“她也是与我自幼相识,从来都对我很好。”
贺南风好似没有听到般,一声淡淡轻笑:“你回复了?”
凌释沉寂半晌,微微点头。想要上前解释时,却被贺南风甩开了手。
“那你一早便打算在书院多待两年,是为什么?”少女温和的眉宇少见地带着怒意,神情不快而毫无掩饰,“既然都要跟她你来我往,何必多此一举。”
“南风——”
“你既然舍不得她,”贺南风凝眉,直视着凌释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又为何违逆王妃之命不愿结亲,为何接受我的情意?难道凌世子,也是想要妻妾成群、享齐人之福的么。”
她心底知道凌释不是这种人,否则前尘不会一直没有纳妾。但嘴上愤怒,却无法管住,就这样一字一句讲了出来,随即几分后悔,却也依旧强自撑着,没有丝毫表露。
凌释一怔,看着她的双眸沉默许久,方缓缓开口:“南风,我从来没有那么想。”
贺南风咽了咽唾,没有接话。
“我从小便见我母妃总是不开心,我想,大概是父王其他女人的缘故。”凌释看着她,缓缓道,“小时候有一回父王喝醉了,在书房中一通胡言乱语,告诉我说,母妃不是他最爱的女人,他还要说什么,被母妃前来打断,我也没有机会再听。但那时我不明白,父王若不爱母妃,为什么要娶她。如果是爱她的,又怎么会叫其他女人伤她的心。”
这大抵是孩子才会有的想法的吧,贺南风暗想,且不说凌骞身为王爷,娶妻上肯定有自己的不得已,即便当初真是心爱谢氏,这世道如此,男人们都习惯了妻妾成群,又怎会守着一个不放。
连贺佟那样深爱她母亲云汐,还不是在邱氏安排下纳了两房妾室,生了三个庶子女。所以那些呼喊着最爱是谁的男人,多数根本没有最爱的一个人,因为他们只爱自己,否则那最爱的一个之外,身边根本不会有其他去比较的存在。
但世上还是有男子娶妻之后,一生都不会纳妾的,那就是公主们的驸马。因为女方身份高贵,所以他们不敢。故而小时候贺佟才会对女儿讲,他其他倒不甚在意,只盼侯府门楣广大,能让女儿长大后出嫁时,夫家不敢纳妾。所以也从来不想叫贺南风攀附高门,一心让她要么亲嫁要么低嫁,就是为了将来少些妻妾间的闹心事。
她沉吟片刻,道:“所以你没有答应婚事,是因为你只要一个妻子,便不能将婚姻随意错付。”
前尘今时,便是她没有追到寒山表明心意,凌释都早做了在书院多留两年的决定。因为,他不愿像自己父王一样,在爱与不爱之间挣扎,叫自己的妻子伤心。
凌释一笑,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六年前便想要一直陪在你身边,只从前不知,你心里如何作想,但就算不知,我还是抱着些许希望,想再多等两年,等你长大一些。”
可惜前尘他两年后回来,她却已对宋轩情深似海,再难转移了。贺南风如水的眸子里再次泛起淡淡晶莹,便微微低下了头,不叫对方看见。
“只是婉仪她,我自幼便当做妹妹而已。”
谢婉仪,陈郡谢氏嫡女,逸王妃的亲侄女。也是之前,谢氏为长子凌释选定的世子妃。
前尘贺南风只偶然听说过,凌释曾定亲一事,却对那女方毫无所知。毕竟谢家远在陈郡,即便偶尔来京几日,也身处逸王府中,外人无从得见。她只晓得,凌释由王妃定过亲,但亲事未成便又退了。
今时贺南风早有防备,便有意无意从小公子凌琚口中得到不少信息。比如逸王妃选中那谢家女儿名叫婉仪,性子温柔可亲,自幼就跟凌释相识,以兄妹相称。上巳游春时,凌琚还提到过,谢家姐姐不久又要来看望他母妃。
所以当她听到“七姑”二字时,就隐约怀疑了这个身份。但饶是她,也想不出逸王府为何追杀谢家女儿,追杀王妃为凌释挑选的世子妃。直到刚才提起时,观察到凌释反应的瞬间,就确信了自己一切猜测。
那女子就是谢婉仪,而那夜奔逃,是往西去找凌释的。否则陈郡在兆京以南,她若不是往寒山方向去,便没有其他解释。
因此,才问凌释,可有与她一直通信。随后即便早有准备,还在对得到的结果失望不已。
贺南风再次陷入沉默,久久没有言语。
“南风,”凌释轻轻握住她的肩头,双眸温和而深情,“我是回复了她的信,但这两年间,也只回复过两次。”
贺南风依旧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第一次是告诉她,我已有心爱的女子,也盼她能觅得良人。”
贺南风一怔,抬起头来。
“第二次是前不久,她来信说有要事告知,问我何时才能回京,我没有理会,过两天又收到信件道,她无意得知一件关于我的事,此后倍受煎熬不知该如何自处。后来决心就算我不予回复,也不愿娶她,她还是会选择站在我这边,若我不回兆京,她便来寒山找我。”
贺南风蹙眉,道:“她在信中,便没有提及是何事么?”
凌释摇了摇头:“没有。但我见她句句焦灼,语无伦次,只怕真有变故发生。便回信叫她勿要做傻事,说我不日便会启程。”
只未料他还没到,对方便不知是何缘由,连夜和丫鬟乔装出京,试图向西逃去。若不是萧琰撞上,又有贺南风救治,已经死在西郊,就如前尘一样。
贺南风沉寂片刻,方抬眸缓缓道:“阿释,追杀她的是逸王府中人。”
凌释一怔,随即默然,没有说话。
“她醒后在我山庄中不言不语,却日日落泪,说明那要害她的人,是她以为的至亲至爱。”贺南风叹了口气,继续道,“谢婉仪在逸王府中的至亲之人,便只有一个。”
逸王妃谢氏。
连接前后便不难想通,谢婉仪必是在王妃谢氏处,发现了某件关于凌释的事情,此后陷入犹豫,无法自处。后面决心站在后者一方,等凌释不及,便打算私逃出京前往寒山告知。却不想被谢氏察觉,居然派人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