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府的晚宴,终究还是没能上,新来的管家反反复复让厨房热了三四回,何木珍终究还是没让上菜。
一家子人,无人有食欲,尤其是年寻,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既然都回来了,咱们也没有法子,汀兰,莫要再与人往来便是。”年阶率先开了口,平日里,他最是喜欢对年汀兰落井下石的,这一回,可能是当真觉得事态严重,倒也在开始开解众人。
“晚了,她都将人带到聚客楼去过了,只怕是有心人,早就知道了。”何木珍冷冷的说,看着年汀兰跪在地上,也许是痛,也许是冷,瑟瑟发抖。
要说这个女儿,她从小说是要说的,哪里当真下得去手打?这一回,她实在是怕了!
“母亲,您午间见着郭先生,还是颇为亲厚,如何一回来便变了脸色?”年汀兰只当是母亲在恼怒她离家出走,不曾想,她竟是在计较郭一品的事儿!
何木珍狠狠瞪了眼年汀兰,若不是为着脸面上不至于太难过,她哪里会与郭一品坐那般久?
“妹妹,这场面上的活计,咱们总是要做的,母亲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才会与你这般生气,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卫玲珑是个心思活络的,在这年家里头,她终究是个旁观者,许多事看得要更加清晰一些。
年汀兰的话,半分疑问,半分指责,如何当着人是一模样子,这背着人,又是另一幅面孔了?
“当年”年寻沉声开了口,“皇上下了令,京都为官之人,不得与郭一品往来,抗旨者,斩!”
年汀兰心头颤抖得厉害,如何,有这样一份圣旨,自己竟是不知道?
“父亲,我……”年汀兰有些害怕,话到了嗓子眼里,却又发不出来。
要说这个郭一品,当年可是文大人的得意门生,一向颇得圣券,如何会下了这样绝的一份旨意!
年寻久未说话,心里头自然是在想着该如何应对。
“此事都那么多年了,这圣旨还算数吗?”卫玲珑也皱起了眉头,涉及斩首之事,哪里是那般简单的?
年阶握住卫玲珑的手,脸色也跟着一阵沉闷,“君无戏言,只要郭一品在一日,这圣旨自然是要算一日的。”
“妹妹,你这回,怕是闯大祸了。”年阶心里头也是紧张,郭一品回京,怕是该知道的人,都该知道了。
何木珍重重叹了口气,“这祸事,已然闯下,以防万一,玲珑便先行带着轩儿去边关吧。”
没有人再顾及跪在地上的年汀兰,她行事自作主张,这也是她该收的惩处。
“母亲,事情说不定,并无那般严重,毕竟二殿下也去了的啊!”卫玲珑的话忽然点醒了众人,是啊,二殿下也去了的,要说年汀兰小,不知道那些事,但二殿下却是知道的,他如今与年家是一根绳上的,按理来说,他不该不告知年汀兰,此中厉害干系。
一屋子并无人说话,正是因为二皇子也去了,但是年汀兰却仍旧带着郭一品回来了,众人心里头,又是一番想法。
这年家如今,站在武将的最顶端,究竟是谁的眼中钉,肉中刺,无人说得准。
年寻这么多年,少在京都,能够明哲保身,已属不易。
年阶与二皇子交好,两家人又有皇上赐的姻亲在,按理来说,二皇子是不该任由年汀兰犯下错事的。
“父亲母亲是否是在怀疑,二殿下其实是有心,促成女儿将人带回来?或者说,他有心害我年家?”年汀兰总算是想明白了,卫玲珑的话,给了大家一个提醒,同时也在众人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何木珍看了眼年汀兰,觉得她行事鲁莽,偏偏又是个心思剔透玲珑的,不由得叹了口气,“儿啊,你如今已经是个大人了,该想得事总得要想一想,不该沾染的事儿,还是不该去沾染啊!这京都,终究比不得边关。”
年寻也跟着叹了口气,拍了拍何木珍的手,“汀儿,是谁提议你去崇明山寻人的?”
年汀兰想起那个人,他,为何要让自己去请郭一品?难道,他也想要陷害年家?
“回父亲,是女儿之前看过郭先生的文字,觉得文采斐然,便想着将他请回来做先生的。”
年汀兰老老实实的回答,终究心里还是将墨卿桑给埋下了,她终究不相信,他会害她,这件事,还是要当面于他问清楚才是要紧的。
“父亲、母亲!”
年汀兰重重地磕了两个头,“此事你们权当不知,女儿自会处理,就是到时候皇上怪罪,那也是女儿一人的过错,定不牵扯年家。”
“哎呀!”年寻面露不快,“你是我年家女儿,说什么牵扯不牵扯?若是当真出了事,大不了,爹爹不做这个侯爷便是了。”
年寻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转身将年汀兰扶起来。
“你也是无心之失,总归有父亲给你顶着。这样,夫人与玲珑带着汀兰与皓轩连夜走,若是京都无事,我便写信告知,若是久不得我的信件,你们便在边关寻一偏僻处,隐姓埋名过活。”
“侯爷!”何木珍惊呼一声,都是老来夫妻了,哪里能当真舍得这种看得见生死的分离?
卫玲珑却是上前,扶着何木珍,“公公,婆婆,还是莫要着急,二殿下与相公同袍之义尚在,他待妹妹也是真心一片,万不该有这样不顾年家安危的举动,咱们不如请了二殿下来,问问究竟是怎么个情状?”
“还请他做什么?多半是瞧着我对他与两府联姻不满,又不敢违抗圣旨,这才生出了这样的点子。”何木珍年龄越大,想法是越发的多了起来。“一旦我年府没了,这段婚事,自然也便作罢。”
卫玲珑眉头紧皱,她是肯定不相信玄渊会做出这样的事儿,但是郭一品的事,终究自己也不甚清楚,如何能做判断?
瞧着公公婆婆抱着妹妹,都是一片死灰之色,卫玲珑不由得看向自己相公,“相公,您倒是说句话啊,您也认为,二殿下会这般害咱们吗?”
年阶看了看自家娘子,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父亲,母亲,儿子这一点还是相信二殿下的,他,断不会害咱们家。”
“阶儿,这朝廷里头,你瞧着可有真心的?如今这情势,你们父子在朝中,比我们这些妇人家见到的多吧?如今诸位皇子成人,对那个位置都是虎视眈眈的,值此多事之秋,重利之下,这人心如何还看得透彻?”
何木珍向来思虑良多,她经营年家这么多年,实在看着自己一双儿女,还有年龄尚小的小孙儿,又瞧了瞧年侯。
“罢了,罢了,咱们实在不宜冒险,今夜我便命人收拾,咱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何木珍是不想丢下自己相公的,但是下头的孩子们,都等着她,她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情感,丢下他们不管吧?
“母亲,您相信儿子一回,我与二殿下是过命的交情,总归是哪里有不对的,您还是莫急。”
年阶说完,便吩咐卫玲珑,“你先带着妹妹回房,给她上药,我去寻二殿下,此事需得问清楚。”
卫玲珑连连点头,她是定然不想走的,若是走了,玄渊在此,岂不是被动得很。
再者说来卫玲珑总归是觉得,何木珍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年家的人,一向行事谨慎,就如同当年文家之事,年家与文家的交情也不算浅,但他们却仍旧是袖手旁观,未曾在沾染分毫。
要说何木珍,做一个母亲,那是极好的,但是终究没有大家之气,事事谨慎,想的极多。
“相公早去早回!”卫玲珑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如今毕竟是何木珍在当家,自己一个做儿媳妇的,实在不知道可以劝诫得住婆婆不?
“阶儿!”何木珍有些不放心。
“母亲,您莫要太过担心,有事咱们总该问清楚不是?”年阶模样沉稳,眉宇间,颇有他父亲年轻的模样。“儿子已经长大了,这事,由儿子来处理。”
年阶给了何木珍一个安心的眼神,何木珍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的儿子当真是可以独当一面了。
心里虽然不乐意,但是强迫自己,点点头,堂堂男儿,若是不经历一些风雨挫折,又如何成长?
此事,既然儿子愿意处理,那么何木珍自然也只有放手。
等到年阶走了,卫玲珑也带着年汀兰回房去擦药。看着那后背上,还没有彻底消失的疤痕,又平添了新伤。“你也是,如何就不知道求饶?被打成这幅样子,若不是我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公公婆婆竟然下得去手。”
卫玲珑看着那些伤,这女儿家的,哪一个不是将息自己的身子的?更何况,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年汀兰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但并不妨碍她觉得异常的真实。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上一世,自己哪里有挨过母亲的打?
“此事,是我鲁莽了。”
年汀兰自行承认错误,卫玲珑却是不相信的,“你先别急着承认错误,说不准,你这顿打,白挨了呢!”
年汀兰趴在床上,闷哼一声,“也不知,你是相信我哥哥,还是在相信二殿下……”
年汀兰幽幽一句话,让卫玲珑心下一紧,手一抖,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她想起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