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委托案早就该结束了。
早在傅沅从史姚倩那里拿到曾心娴的初步资料时,她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
由始至终,顾真只是要她找出他梦里那个女人,想知道她是不是自己的生母、她是什么人、她为何要抛弃自己。而这些问题,都已经有了答案。
可傅沅也不知怎的,偏偏一路追查至今,甚至还编造了一堆谎言,只为了追寻所谓的真相,倒是讽刺得很。
遗弃的初衷,是其一;而顾真近日来的异常反应,却是其二。
“所以,真相是什么?”在家休养、无聊到发霉的袁昕小胖子跑来八卦。
傅沅却心事重重,失魂落魄,压根没留意到他发来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呢?天……”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偏偏没想到过最残酷的那一种。
她甚至不知,该用何种心情来再次面对顾真。
此时的顾家夫妇也接到了女儿顾珠的电话,先是震惊万分,而后便是被胆大妄为、私自离家的女儿气得火冒三丈,最后又被景墨那不着调的猜想吓了一大跳。
两夫妇风风火火也来到了万山,可惜没了顾珠的“作弊器”,众人失去了顾真的踪迹。
焦急之际,顾母还不忘数落顾珠:“你现在胆子肥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招呼一声不打就跑出来,幸好小景哥哥是个靠谱的,要是碰到坏心眼的,把你卖掉你都没地方哭去!”
景墨在旁摸着头嘿嘿笑,全然没有察觉到顾母是在拐着弯指责她“拐带”自家女儿。
顾父则稳重一些,虎着脸问顾珠:“你哥哥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小孩子家家,嘴上没个把门!”
顾珠委屈道:“你跟妈妈讲小秘密老是不关门,碰巧听到过一次嘛。我知道好久了,都没嫌弃他,他凭什么嫌弃我们!”
顾父道:“不准胡说!生恩比不过养恩,我们一家四口人在一起十几年了,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你哥哥不会猪油蒙了心的!”
顾珠噘着嘴辩驳:“可,可他对我好凶,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他肯定是想起来他亲生父母,不要我们了!”
顾母掐了她腰间软肉一把,“死丫头,你再乱说我就把你送去寄宿学校!你哥就是你亲哥,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最好给我赶快忘掉!”转头又对景墨道:“小景啊,事情我们大概也清楚了,顾真的下落就让我们两个来找吧。你还是学生,学业不能落下啊,麻烦你先带珠珠回去,好吗?”
景墨本想留下帮忙,却被负气的小姑娘扯着衣角跑了。
顾父在后面摇头叹气:“这丫头的脾气啊,对谁都这么不讲究~从前,以为他们俩兄妹都不知道那事,还没什么。现在想想,说不定阿真心里早有隔阂了。”
顾母也心有测测,苦涩道:“怪不得阿真考大学时不愿意听我们的,他心里恐怕还是没把我们当一家人……”
老两口愁眉不展的,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得照着景墨他们俩今天“监控”到的顾真行踪,一路顺着找过去,想碰碰运气。
他们甚至还拿着顾真的照片,跑去了幼儿园那里问人。只可惜,对方也没跟顾真说上话,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今天出现过,也不知他后来去了哪。
“咱们再去那个什么陵园看看,实在不行先回去。你文字功底好,晚上你给阿真发个消息。反正告诉他,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们的儿子……”
顾母坐在副驾驶,闻言马上掏出手机:“那还等什么晚上啊,现在就给他发。不接电话,总能看到信息的。”
顾父开着车,正准备拐弯,却见路旁有个年轻女孩心不在焉地走着,她身后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小男子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包,撒开腿就往前跑。
“抢劫啊,有人抢劫!”
路人中传来一声尖叫,那被抢了的女孩才回过神来,要追上去,可哪里追得上。
顾父虽然五十开外的人了,却还有一颗不服老的心,见状立马踩着油门就往那贼人逃跑的方向冲去。
也是幸好,那贼人抢完东西还没来得及拐进哪条小巷,正好就在路口那里,他稳稳地将其堵在了车前盖和马路旁栏杆中间,留的缝隙多一分就能跑路、少一分就要断腿,这尺度把握得也是极好。
不少路人跑过来围观,还有拍照、拍视频的。
那贼人一脸蛋疼,只觉得自己倒霉到了极点,还在破口大骂:“你tm会不会开车啊?撞死人你赔吗?”
交警也及时跑了过来,一脸严肃地指责顾父冲黄灯、还撞人,后者跳下车观察了一番,却一脸无辜地辩解自己并没有撞伤人。
路人里有知情的也嚷嚷:“警察同志,这个被撞的是小偷、劫匪!他刚刚抢了人家姑娘的包,你看,他手上那个就是!”
“哎哟,失主来了,就是这姑娘!”
交警顿觉头大,闹腾了一通,总算将事情搞明白了。最后,还是严肃教育了顾父一番安全驾驶,又将那贼人和失主一并带走,准备交给派出所的同志去做笔录。
那年轻女孩离开前,盯着顾家夫妇看了好几眼,眼神有些负责,最后郑重其事地谢过了他们,留下一句“好人会有好报的”才走。
顾父不禁失笑,“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像电视剧里的台词。”
他却被顾母埋怨了几句,说他一把年纪了还要耍帅逞英雄,也不提前告诉她一声,吓得她血压又飙了上去,现在太阳穴突突地疼。
顾父连忙将老妻送往最近的医院,也不再提去什么陵园的事了。
索性只是短暂的血压升高,并无其他后患,两夫妻从医院门口出来,齐齐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今日这举手之劳,却给他们家避免了一场“小型地震”。
那被抢了包的女孩自然就是傅沅。
她从曾心娴那儿离开后,便一直神思恍惚,矛盾重重,不知该作何选择。
薛梅那句仿佛带着浓浓宿命感的话又浮上心头。
“真相和正义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可,它们真的是最重要的吗?”
曾心娴带着压抑哭声的话语一闪而过,勾织成一幕幕傅沅未曾见过、光是想象都觉得沉重的画面。
幼小的男童坐在血泊之中,两眼空洞无神地望着母亲,嘴角却勾出一抹诡异的笑。
“妈妈,他死了,他终于死了。他再也不能欺负我了……”
往前,还是那个男童。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母亲,扯了扯她的衣袖:“妈妈,我可不可以跟你走?我不喜欢外公,他总是打我,还……”
母亲却不耐地甩开他的手,尖声道:“跟我走?你在这里吃喝不愁,还能上户口,读幼儿园,下半年就能上重点小学。跟着我,你是想喝西北风吗?”
“可是,妈妈……”
“别可是了,你外公脾气不好,说的难听话你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
再往前,还是他。
看上去可能要更矮一点,脸上还没被后来的那些灰暗所侵蚀,还有着淡淡的笑,尽管那笑也是极为短暂。
门开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起。
他欢欢喜喜地迎上前去,“妈妈,你回来了?”
回答他的却是急促而浑浊的男女喘息声,还有衣物被扯乱的悉率声,甚至还夹杂着一句不堪入耳的调笑之语。
男童听到男人说:“这就是你儿子?长得倒是不赖,以后可以接你的班。”
又听到女人吃吃笑道:“你少哄老娘开心,那就是个讨债鬼……”
傅沅见到的曾心娴苍白、憔悴、无神,她着实想象不出当年那个万花丛中过的花蝴蝶似的女人是何模样,更看不出当时那个冷淡、自私的她是如何转变,竟愿意替儿子担下所有罪责的。
但,她能从曾心娴的只言片语中想象到,当年幼小的顾真、或者说曾士修,他是如何经历的这般惨淡童年。
母亲未婚生子,父不详。
颠沛流离,时常不能按时三餐。
没有朋友,被同龄人嘲笑,笑他没有爸爸,笑他妈妈是个烂货。
被没有耐心的母亲丢回了外祖家,却惨遭人面兽心的外祖父毒手……
向母亲求助,她却不管不顾,也不知是真的听不懂,还是逼着自己听不懂……
最后,这一切的痛苦、折磨、黑暗都终结在了05年春节的一个晚上。
那天是大年初二,外嫁女回门的日子。
曾心娴电话里说了这天要回来,可小男孩等了整整一个白天,也没能见着母亲。他身边,只有骂骂咧咧、让他帮忙倒酒的外祖父。
黑夜降临,该吃晚饭了,母亲还是没回来。
外祖父吃饱喝足,醉意上头,看着他的眼神也愈发浑浊,嘴里喊着他不认识的人名,命令他过来,做那件已经发生过无数次的可怕事情。
这些都是傅沅的想象,也许不尽相同,但结果是一样的。
再后来,曾心娴终于姗姗来迟,她见到的就是儿子坐在血泊之中,手里捏着把水果刀,往她父亲脸上比划的场景。
傅沅不明白,她问曾心娴:“按法律规定,顾真虽然算是防卫过当,可能还会被控过失杀人,但他年纪尚小,再加上你父亲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很可能不会受到太大惩戒。你为什么要替他顶罪呢?”
曾心娴看着她古怪地笑,不再回答,而是提前结束了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