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没有。她是？”
……
“你好，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我看看，好像没见过。”
……
短短两日之内，类似的对话在蒲城、蒲城之外的周边城市重复了七次。
傅沅的走访很快有了结果。
没有一人看到疑似顾真生母的女子画像时露出心虚、紧张之类的神色，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还有一位，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人骗过，差点把她当做上门的骗子，言辞间很不客气、还带着几分谨慎。
倒是有个热心肠的大爷，以为她在找失踪的智障堂姐，还质疑她为何不用真实照片，而是用这副铅笔画。虽然挺写实的，但辨识度到底没彩照高。
那之后，傅沅也吸取了教训，用ps把那副黑白素描给升级成了相似度接近90%的“真人照片”，甚至还搞了两个版本，一个年轻版，一个是中年版。
还别说，看到“真人照片”，再配合上她那个智障堂姐的凄惨故事，那些人都更耐心看画像、仔细回想了。
“可惜，这些人应该都不是……”
至于那个远在千里之外那个姓夏的阿姨，傅沅也通过手段将其家底摸得清清楚楚。
普通退休职工，老伴健在，家有独生子，媳妇即将临盆。除此之外，五服内的亲戚也都是普通良民，过得平凡的生活。可以说这一大家子人都十分普通，没有人中过彩票、发过大财，也没有人生过重病绝症、或是碰到恶心治安事件。
这位夏阿姨怎么看都跟抛夫弃子、或是杀夫弃子的剧情无关，而且，傅沅查到，她退休前曾和单位同事到沿海一带游玩，蒲城似乎就在她的旅游路线上。很有可能，是当时路过那家福利院，不知怎的发了善心，这才有了定期捐款的善举。
头疼！
接下来，傅沅不知该不该祈祷顾真生母就在那些空白名单上。
“如果祈祷有用的话，还是盼着她自己跳出来更省事吧……”
她这几天睡得很少，一直在奔波，整个人疲倦得很，脑子也有点转不动。在飞驰的动车上眯了会，却始终睡不着。
傅沅撸了一把日渐稀疏的秀发，恨恨地跑去餐车买了个黑芝麻味的冰淇淋，借着那股子沁凉冷静了下头脑，还是无计可施。最后，只得选择找史姚倩。
“史大神，你前天说的那个无卡汇款，我忽然想到，好像atm都有监控摄像头的吧……”
史姚倩立马警觉起来，双手交叉于胸前，摆了个大大的x字。
“你想干嘛？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靠技术混饭吃的。我才不干违法犯罪的事儿~你想让我黑银行系统，疯了吧你？”
傅沅面有惭色，正要辩解，史姚倩却突然一拍脑袋。
“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又忘记告诉你了。咳咳，最近追剧有点走火入魔……说正事，就是你给我那张不大写实的画像，有结果了。喏，你看，大概就这几个吧，系统匹配相似度70%以上我都挑出来了，我看着也挺像的，你知道我有点脸盲……”
傅沅大喜，连忙扑过去翻阅。
纤细的指尖在鼠标上移动，点了又点，一下比一下慢。最终，她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看到倒数第二个匹配对象的背景资料时，傅沅心脏突然抽了一下。
“杀人入狱？难道真的是……”
史姚倩见状，一边嗑瓜子一边凉凉指点：“你没瞎吧？看到那个蓝色小光标了没，那个是图片来源，我只选了其中一个，你慢慢看。”
傅沅手下微动，面沉似水。而后，却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她如遭雷击，整个人恍恍惚惚地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开始发呆。
“居然是这样！看来，她遗弃顾真确实是迫不得已。可，这个结果顾真能接受吗？他能接受自己的生母是杀人凶手的事实吗？”
傅沅盯着屏幕上那加粗加大的《万山晚报》头条，只觉得那炭黑的大字格外刺眼。
“万山一曾姓女子误杀六十老父，起因竟是一句口角……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据悉，该女子未婚生子，在歌舞厅工作，长期和不止一名男性保持不正当关系……”
在这则带着血腥气的报道中，主角叫曾心娴。
据报道，她因为未婚生子、私生活不羁、工作场所混乱等关系和家里关系冷淡，母亲早逝，父亲独自一人生活。
在05年初的春节里，她难得回家和老父团聚，却在饭桌上因为口角起了争执，混乱间失手将其杀死。曾父的死因是心脏被刺、失血过多，凶器是家里的水果刀，刚好就放在饭桌上。
曾心娴的辩护律师当时主张是过失杀人，但检方认为，曾心娴存在故意杀人动机，因为曾父家中有部分存款不翼而飞。后来不知怎么的，曾心娴自己认了罪，但那笔钱她死活没吐口。子杀父有违天理，当时的法官碍于舆论、情理，给曾心娴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她直愣愣看向旁边嗑瓜子的史姚倩，忍不住问：“话说，我该告诉他吗？这个真相好像有点太残忍了，生母私生活浪荡，又因为杀了外祖父锒铛入狱……没准，他生母入狱后，把他交给了哪个亲戚抚养，还偷偷转移了财产让那个亲戚保管。后者得了钱财却不想费工夫，这才遗弃了他……他被捡到时发着高烧，说不定还被那家亲戚虐待过……”
史姚倩瞥她一样，慢吞吞吐出两片瓜子皮，嚼吧嚼吧两下，将瓜子仁吞下肚，才道：“这你就问错人了，我的世界里只有0和1，没有这么复杂的问题。”
“0和1？”傅沅自顾自出神。“是非真即假的意思吗？也对……”
她匆匆起身，扔下一句“史大神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就跑了，留下某个技术宅一脸懵逼：我tm说什么了？
傅沅则开始给自己鼓气。
“我真是魔怔了，这样的结果虽然残酷，但对顾真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他抱着养子这个身份不放，虽然表面上和顾家人相处融洽，但心里还有着深深的隔阂，多半就是因为这点血脉亲情的羁绊。若是他知道了一切，这羁绊断了，对他和顾家兴许更好。”
她越想越觉得没毛病，便要揣着那位曾心娴的详细资料跑去找顾真摊牌，但路上又突然想起那封信。
顾真被福利院的人发现时，身上不仅有着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还有好几千块。这在那个年代来说，对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也能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了。如果顾真是被亲戚遗弃，后者又怎么会给他这么多钱呢？
即便那个“亲戚”不缺钱，花点小钱买良心，又怎么会炮制一封那样的信出来呢？戏精附体吗？
“说不通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更诡异的是，这两天顾真又失踪了。
跟上回一样，甚至比上回还要彻底，就连景墨也找不到他人。顾家人的说辞是，昨天开了家里的车子出去就没回来，他们也联系不上，担心得很，正在考虑要不要报警。
傅沅的头挠了又挠，觉得霸王洗发水都救不回来了。
她跑去万山监狱，想探视曾心娴却遭拒绝。
“为什么？”傅沅皱着眉头问狱警，“是因为她不认识我吗？我有急事，想跟她了解一个人，他是……”
那女狱警对她还算和气，“曾心娴最近身体不好，动了个小手术，刚好在住院休养。你来的不凑巧。不如，你下周再过来？”
傅沅还想再问曾心娴在哪家医院住院，女狱警却死活不肯告知。
“抱歉，这位小姐。你不是家属，按规定不能在这时候探望。你请回吧。”
傅沅还不死心，在万山各大医院里逛了一圈，可惜运气不好，没能找到貌似曾心娴的住院中年女人。
即便如此，她也没气馁。
“来都来了，不如顺便实地采访下。十几年前曾家就住在这里，肯定还有些老邻居记得，没准他们会知道曾心娴入狱后顾真的下落，看看是不是真有个白眼狼干了这种事……”
傅沅说干就干，直奔曾家旧居。
曾父生前是个退休小学校长，还在教育局任职过，享受副处级待遇，这也是当时在本地引发舆论较大的原因。
曾父本来生了一子一女，可惜儿子命不好，十岁左右便失足跌进水潭里死了。当时已经开始实行计划生育国策，他也没好再要多个孩子。儿子死后没两年，妻子也病逝了，就只剩下他两父女相依为命。
按说这父女俩感情应该很好才对，但傅沅从曾家的老邻居口中得知，曾心娴和父亲关系特别差，尤其是从弟弟和母亲相继离世之后，每次见面必要大吵一架。
“曾太太去的时候，她才15岁吧，不愿跟她父亲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硬要自己搬出去。那么小的年纪，靠自己怎么活得下去，还不是跟外头那些人鬼魂？后来，读到高一也不读了……”老邻居甲感慨万千。
老邻居乙神神秘秘道：“她不到20就生了个孩子，四五岁的时候还带过回家，但孩子父亲我们都没听说。老曾那人爱脸面，不愿意跟别人提她，不过，那个小外孙生得很可爱，他对他还不坏。有一回，我在院门口碰到他买糖，说是给小孙子的……”
老领居甲继续感慨：“可怜了老曾，养了这么个忤逆女儿，帮着她养儿子没落得一声好，反倒招来杀身之祸！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不修，才修来这些厄运……”
老领居乙却低声嘟囔，“这老曾也太倒霉了些，活生生的一个家破人亡的典型。说来也怪了，他们老曾家就剩一个小外孙的独苗，后来也没再见着。不知道是哪路亲戚发了善心，带回去养着了。有这样的生母，可怜哦~”
夕阳西下。
碎嘴的邻居们八卦了一番，各自心满意足归家。
傅沅没能问到顾真当年的下落，反倒是听了一脑子陈年八卦，脑子有些放空，沿着家属大院的红砖路慢慢地走着。
不想，走到角落里一株枯死的梧桐树下，却见着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