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我和怀宁离席之前便下了桌,称自己近来身体不适回了宫。
宫里人尽皆知虞美人身子弱,畏寒,每到冬日都要用上比别的宫里多一倍的碳火。
如果她是纵火之人,那么她早早离席,这便是她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只是,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胆量去做那件事,她真的已经笨到了如此地步,轻易让人抓住嫌疑之处来与她对簿?
她虽然一向不聪明,趾高气扬眼高于顶,可是以我对她五年来的了解判断,她是个只会在明面上做蠢事的人,而不善于背后捅刀子。
当然,也还有第三种可能,那便是她们两个人联合起来策划。
除此之外,凶手应该不会是别人了。
陆庭决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事后必会彻查此事,凶手最终难逃干系。
所以,普通大臣一般不会去冒这个险,况且陆庭决在位,旌国繁荣富强,那些从敬文帝一辈就忠心耿耿的老臣断然是不会做此等之事的,而年轻的官员,他们多数人脉微弱,根本没有能力提前在宫里布局。
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宫里的人。
那么,这三种可能性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我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到了清欢殿门口。
顾翊提着一盏灯站在夜色中,微弱的灯光照出他脸上的焦急。
“你怎么又来了?”我问。
去慈宁殿的时候怀宁说他已经睡下了,现下怎么又跑了出来。
走近了我才看到,他没有穿外衣,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中衣,我忙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解下来围在他肩上,“快点进屋,怎么衣裳也不穿就来了,回头再染了风寒怎么好。”
我拉过他的胳膊要进屋,他却站在原地不动,我疑惑的转身,发现他目光直直的盯着我的脚。
“怎么了?”莫名其妙的,我心里腾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有第四种可能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且不说这是杀头的罪,他一个傻子,如何精心策划?
“我……我担心你的伤。”他又垂下头,语气委屈。
我舒出一口气,到底是我多虑了。
“外面冷,进来再说。”我拉过他进屋。
浓重的夜色里,我并未看到身后他脸上的愧疚之态。
那一夜我睡得沉沉浮浮,梦境多变,次日天刚蒙蒙亮就被呜咽的风声吵醒。
我坐起身,绿瑶赶紧过来扶我。
“只是一点小伤,不打紧。”说话间,我无意看到她泛着些许乌青的眼眶,“你守了我一夜?”
“奴婢怕公主疼,而且太医交代那药两个时辰得换上一换。”她朝我一笑。
“傻子。”我责怪。
绿瑶是个好姑娘,即便一开始我对她冷漠至极,日日摆脸色发脾气,她也始终用真心待我。
我了解过,她从小父母双亡,是被人卖到宫里来当差的,我是她的第一位主子。
而且这些年,除了顾翊与怀宁,她也算是跟我最亲近的人了。
怀宁一大早就跑来了清欢殿,查看了我的伤口,嘟嘟囔囔:“不严重呀,小叔怎么担心成那个样子呢?”
我一心在想走水的事,没有理她,她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月儿姐姐,你怎么了?”
我看了看她,她心思简单,告诉她她也不会懂,算了。
宋倾之也跑了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绿瑶,怀宁在这里吗?
怀宁翻个白眼,“不在!”
好了,只要宋倾之和顾怀宁同时在一起,又要热闹起来了。
我没想到的是,走水一事竟然被陆庭决压了下来,只对外宣称是宫女失手打翻了烛火,又差人给受了惊吓的各位朝臣家里送去了一些抚恤金,此事就算了了。
这个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彻查,没想到如此简单。
宋希予因为养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过完年,天气回暖,积雪融化。
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众朝臣再一次合力谏言陆庭决选秀,原因与上次一样——皇嗣无着落。
陆庭决自然是选了,只是结果寂寂,四十名秀女中,只选中了六位。
这下,陆庭决变得像个真正的君王了,有兵,有权,有美人。
原本清冷的后宫当中,也因为那六位的加入陡然变得热闹了许多。八壹中文網
中原人说的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句话,果然不无道理,绿瑶总能在合适的时间里为我带来后宫最新情报。
无非就是谁谁谁为了争宠又不择手段之类的,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以为陆庭诀不会再有空来清欢殿了,毕竟这下他要处理的不仅是前朝之事,还有后宫那些女人为了他而产生的纷争云云。
没想到他依然保持着从前的频率,隔三差五来看看我,虽然待不了多久,但一定会来。
无非就是问我最近读了什么书,字练得如何了,全是些芝麻绿豆的小问题。
然而我没想到,宫里那些无聊的女人竟然会传出那般流言。
他们说我是企图勾引陆庭诀的小狐狸精。
我忍住将他们打趴下的冲动,拉着比我还气得厉害的绿瑶赶紧走。
我怕再多一秒,我就控制不住我的拳头。
其实这些流言,早在之前便有了风吹草动,只不过我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现在越传越厉害,也不知道有没有进到陆庭决的耳朵里去过。
我一向不爱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听到也如过往云烟,一会就忘却到九霄云外去了。
四月,陆庭诀带众人到青凰山狩猎。
我本来与怀宁共驾一匹马,结果半路她忽然嚷嚷着“我要坐霍叔叔的马”,一边嚷嚷一边朝马队后方招手,“霍叔叔!霍叔叔!我在这儿!”
本来我还在担心把她带到猎场去不安全,这下有人越俎代庖替我了却这心事了。
陆庭决着一袭黑色军装骑在一匹棕色的马上,勃然英姿,眉如墨染,眸如星缀。
脱去黄袍的他,少了几分威严,却依然气场十足,立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霍渊穿着一身白色行装在一棕色的马上,黑色披风烈烈扬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声响。怀宁窝在他怀里,眼睛一如既往弯成了月牙儿。
宋倾之穿着御前侍卫的盔甲,对着霍渊怀宁二人咬牙切齿。
那天我才知道,宋希予竟然还会骑马,我听说中原女子不仅不以擅武术骑射为荣,甚至觉得怪异与另类,觉得女儿家就该关在家里刺绣,不该懂这些东西。也因此,他们中原人一贯认为我们草原人粗鲁野蛮。
宋希予穿着火红色的骑马装,背着弓箭,神情自若,一点也不似平日里的端庄矜贵,生生多出几分飒爽来。
本来陆庭决让她在宫中养病,她不肯,说自己身子已经大好了。
顾翊着一身白色便装在远处喂马,墨发束在头顶,瞧上去干净利落。
他年长我四岁,想来,也十八岁了,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婚配的年纪了。
虽然傻乎乎的,却是个善良温暖的人。
过去的四年时间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第一时间护着我,像个温暖的兄长,如若有一天,谁能够嫁与他作妻,必定也是十分幸福的。
许知慧站在人群中瞪着我,她大概一天不瞪我眼珠子就难受,我听说有的人就是天生相斥,或许我与她便是最好的解释。
她看了眼陆庭诀,声音清脆娇弱:“王上,臣妾可不会射箭,能不能请意与皇上一道?”
“不会射箭你来干嘛?我们本来就是来狩猎的呀,又不是来看风景的。”怀宁扬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
霍渊看向怀宁,神情颇有些无奈,活像个管不了自家调皮孩子的老父亲。
“王上,你看她……”许知慧拉着陆庭诀的衣袖撒娇。
“好了,”陆庭诀出声,凌冽的眉眼间净是不耐,“跟个孩子计较什么?既不会,那在外侯着便是。”
许知慧还欲说什么,触及到陆庭诀冰冷的眼神,立刻住了嘴。
此时,众人提议不如大家来比赛,谁猎到的动物最多,谁就算赢,筹码是赢家可以要求向输家置换一样猎物,阶梯式往后推。
比赛匆匆开始,所有人都正式进入状态,大部队一齐进入林子里,然后兵分数路,自行狩猎。
驱马离开时,我无意间注意到宋希予飞快的看了我一眼,我敏锐的捕捉到她眼神里转瞬即逝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