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们……”怀宁结结巴巴。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快看,我堆了一个好大的雪人。”我指着那个大雪人。
怀宁在看见雪人头上那顶帽子后,嘴巴张得更大了。
陆庭决起身走到我们身边,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时,绿瑶进来朝他行礼,怀宁才反应过来,忙朝他行礼。
“起来吧。”陆庭决朗声道。
“雪人,雪人。我要堆雪人!”顾翊开心的拍着巴掌。
怀宁一向比我还怕陆庭决,站着一动不动,用眼神瞟我,我只能用眼神回答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陆庭决会来。
最终还是陆庭决打破僵持的气氛,他一边拍落衣裳上面的雪,一边道:“你们玩,孤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说完,他往院门走去,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手往雪人头上的帽子伸去,伸到一半,迟疑片刻,又缩了回去,掉头离去。
等绿瑶说他出了清欢殿的大门后,怀宁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月儿姐姐,你把咱们的王上怎么着了?”
我眨眨眼,得意道,“他一来就拿雪球砸我,我也用雪球把他打了一顿,还抢了他的帽子。”
我余光瞥到,原本蹲在地上抓雪球的顾翊动作顿了顿。
“好了好了,我们来玩吧,绿瑶也来,我们一起玩。”怀宁兴奋的嚷嚷道。
“喂,你们有没有良心,打雪仗不叫本少爷?”一道趾高气扬的声音响起。
宋倾之穿着一身绿色的棉袍走进来,像个粽子似的。
还没站定,一颗大雪球啪地砸在他鼻子上,伴随着顾怀宁的声音——宋倾之,去死吧!
“哈哈哈哈,好刺激,老子好喜欢。”宋倾之不怒反笑,也赶紧俯身抓雪球。
不过他可舍不得打顾怀宁,全往我和顾翊身上丢。
卑鄙无耻!
顾翊一边帮我挡着,一边回攻,大家的欢声笑语久久回荡在宫殿之内。
那是我到旌国后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前面几个都是草草了之。
那一日的陆庭决,也是我见到过他的所有面目中最温柔的一面,温柔得让我怀疑那是一场幻觉,如果不是顾怀宁后来时常提起那个场面的话。
年夜饭十分热闹,宫里大摆流水筵宴,歌舞不断,到了晚上,无数火红的天灯冉冉升上夜空。
吃饱喝足后,我和怀宁悄悄溜回了清欢殿。
正当我们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斟酌着要写什么愿望在灯上的时候,绿瑶急匆匆跑进来,说保麟殿走水了。
保麟殿便是陆庭决设宴的地方,怎么会突然走水呢?
怀宁腾地站起身,“太奶奶呢,太奶奶有没有事?”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是宋二少爷差人递过来的消息。”绿瑶也急得小脸通红。
等我和怀宁跑到保麟殿时,那里已经乱作一团了。
宋倾之和霍渊正在极力疏散众人,不少丫鬟奴才在逃窜的人群中撞倒桌子,上面的酒水撒在地摊上,火苗窜得更高了。
“姐,姐,你怎么样?”宋倾之扶着已经快要昏厥过去的宋希予从浓雾里踉跄着跑出来。
宋希予原本白皙精致的脸蛋已经变得脏污一片,一点也没了平日里的高贵典雅的形象。
怀宁要冲进去寻太奶奶,被霍渊拦下,她急得哭起来,霍渊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末将先送公主回慈宁殿,已经有人进去救援了。”
说完,不容怀宁反抗,他抱着她大步往外走去。
宋倾之望着俩人远去的背影,面上的表情又急又气,却又不得不先安抚自家姐姐。
“这里有侍卫救场,你别待在这儿了,赶紧回清欢殿。”他如是对我说,然后扶着宋希予离开。
这场火来得也太蹊跷了,大殿之内的所有烛火都是由灯罩隔绝开的,即便是意外掉落引起燃烧,这么多人在,包括门外五千侍卫,根本不可能任由火势演变得这般剧烈。
除非,是多处同时起火,来势凶猛,让众人反应不及。
可又怎么会这么巧,巧到多盏烛火同时掉落?
我心里正疑窦丛生时,一块带火的布帘被风吹得向我扑来,我侧身闪躲,一束火苗还是落在我脚背上了,鞋袜被燃烧起来。
紧急之下,顾翊不知道从哪提着一桶水跑出来倒在我脚上,然后拉过我的手往外跑。
跑到一半时,我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脚背上传来的疼痛。
我放缓速度,顾翊看我一眼,蹲下身子。
“上来,我……我背你回去。”
我伏上他的背,脑中一片混乱。
顾翊的背很薄,却很挺拔有力,他背着我回到清欢殿,将我放在椅子上时,我才看到他已经紧张得鼻尖上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
这么冷的天气,他得有多害怕才能紧张得出汗?
他不停地拉着我上下查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我是舅舅,要……要保护霁月!”确认我除了脚上一点小伤,别的地方都完好无损之后,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我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你放心吧。”
他点点头,笑得灿烂明媚。
绿瑶叫来太医为我上了药,夜已深,我却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隐约还有鼎沸的人声从远处传来,我坐起身,发现绿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穿好衣裳,给绿瑶盖了一块薄毯,悄悄出了门。
脚伤不严重,行走无碍,上了药也不怎么疼了。
我先去慈宁殿看过怀宁和太奶奶,她们都没事,又去了长心殿看陆庭决,没有人,奴才告诉我他在凤仪殿。
凤仪殿是宋希予的宫殿,我提着灯笼一路走过去,太医正在为宋希予把脉,陆庭决单手撑额坐在宋希予榻边。
我将陆庭决上下打量一番,他没有受伤。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他会武功,又反应敏捷,最重要的是,那个纵火之人,绝对会力排一切伤害到他的可能性。
“回禀王上,王后娘娘呛了不少浓烟,引起了肺部感染,加之两只手臂被严重烧伤,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下去吧。”陆庭决回过神来。
太医走后,陆庭决才看到我,他朝我招招手,“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大抵是在筵宴上饮了不少酒的缘故,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疲惫与朦胧。
“我来瞧瞧王后娘娘。”
他没有看到我的伤,我也特意掩饰了起来。
“既然无大碍,王上也早些歇息,龙体要紧,霁月退下了。”我看一眼宋希予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两只手臂,朝陆庭决行礼离去。
回清欢殿的路上,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一点一点张开,将夜色里所有的寒凉都吸附了进去,冷得我不住颤抖。
比这场火灾更加恐怖的场面我都见过,五年前我眼睁睁看着陆庭决亲手杀死了我的父王,踏平我北洲王宫,可是当时我的感受也只是铺天盖地的难过,而这一次,我的感受是无尽的后怕,与对人性深刻认知的绝望。
宋希予贵为王后,筵宴座位是在陆庭决身旁,陆庭决尚且完好无损,她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而且正好就伤在手臂上那个最无关紧要的位置?
虽然我不确定陆庭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火灾现场的,可他不算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怎么会放任宋希予不管,最后还是由宋倾之进去找到的她?
就连年纪稍长一些的大臣都在侍卫的引领下顺利逃离了殿内,她年轻利索,怎么会在最后的时间里还被困在火里?
按照我的猜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是特意为之。
如果说,她是幕后黑手,那么她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替自己洗清嫌疑,所谓苦肉计,大抵如此。
若有人怀疑,对簿之时,她重伤未愈,这便是她为自己开脱的最好的理由。
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因为女子羸弱,他们往往容易那些忽略细枝末节的线索。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推断失误,因为除了宋希予,还有一个人也很可疑。
许知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