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薇总算是醒了。她睁开眼,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夜空里的漫天繁星。身下躺着的,是柔软的草丛,侧旁还有无数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水下打斗的画面忽然在她脑中闪过,沈茹薇惊坐而起,适才发觉自己身上盖的是男人的氅衣,而被包裹在氅衣中的自己,赤身露体,寸缕未着,不过,伤口倒是完整地包扎好了,水迹也荡然无存,不知是被擦干,还是被烘干的。“老萧?”
沈茹薇本能念出这个名字,却在看见那衣裳的质地色泽后,心悬了起来。这件氅衣颜色暗沉,看绣花样式,并不是萧璧凌一贯的衣着。她不由得捏紧了氅衣左右两端,将自己整个身子裹住,随后以双膝支地起身,放眼四周,很快便看见不远处的火堆,和一个熟悉的人影。“荀弋?”
沈茹薇不觉捏紧了拳,“你怎么会……”“你们骗走了白煜,我曾受他嘱托,违约在先,自然得带他走。”
荀弋目光深沉,双眼一动不动凝视着火堆,漠然答道。“我的衣裳呢?”
沈茹薇蹙眉。“你的衣裳都被划破了,只剩下上衣还算完整,要穿吗?”
荀弋说着,便从火堆旁拎起了一件下摆被划出一道长痕的中衣,以及一件拦腰断开的长裙,虽说都已烘干,但显然已经穿不上了。“给我。”
沈茹薇平静道。荀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径自将那套衣裳丢了过来,沈茹薇从氅衣下伸出一只手,将几件衣裳都翻看了一遍,确认无法再穿之后,又重重扔在了地上。“你起初救我性命,便有所图谋,”荀弋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她跟前,道,“所以,应当不是我欠你,而是你欠我。”
他突然俯下身来,一手摁在沈茹薇肩头,沈茹薇虽有设防,却因失血过多,一时提不上气,便十分狼狈地被他一推,仰面倒在了草地上,盖在沈茹薇身上的氅衣两襟被这一推带起的风给刮开,分向两侧滑下,露出下头玲珑有致的女子胴体,被月光照亮,尽数暴露出来。沈茹薇咬了咬牙,在心中暗暗道了声该死。“你可别忘了,”沈茹薇将目光移向星空,轻笑一声,道,“你若不透露白煜行踪,已当被我的刀斩去双手,沦为残废,是谁亏欠了谁,你如今完整活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荀弋不言,只是一手支着她身侧的地面,伸出另一只手,将她额前碎发捋到耳后,动作极其轻柔,凝望她的目光,也似水般柔情而专注,丝毫不带情欲。沈茹薇曾历大劫,对萧璧凌以外的男子近身亲昵极为抵触,甚至心有恐慌,可荀弋这个动作,她却丝毫不曾料到,当下诧异扭过头来,有些困惑地望着他。“当心着凉。”
荀弋见她扭头,便别开目光,伸手将落地的氅衣两襟一先一后拉起,盖在她身上,将沈茹薇的身子严严实实地遮住。沈茹薇下意识翻掌拍了出去,却被他握住了那只手,在额前亲亲一稳。“滚!”
沈茹薇抑制不住内心惧意,重重将他推了出去,却见从他怀中掉出一物,竟是一枚花果纹如意银簪,只是簪头缺了一块,似乎是被何物磕过。她不由得愣在当场,倒也仍不忘将身上的氅衣裹紧。“这是你的东西罢,”荀弋拍了拍衣角的尘土,拾起那支发簪,递给沈茹薇,道,“被那个古怪的男人丢在泽州城外,有些缺损,你还要吗?”
沈茹薇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背过身去坐下,闭目不言。她本孑然一身,却在回到中原的一年多里,遇上了这样的男人。虽总是给她制造麻烦,却将她所珍视的母亲遗物找了回来,如此这般,又该说些怎样的狠话,才能避免往后的纠葛?“这簪子,本不值钱,”沈茹薇思忖良久,方悠悠开口,道,“不过还是多谢你,帮我找回来。”
“不必谢。”
荀弋平静道,“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何始终都这般神秘。”
“无关之人,打探那么多作甚?”
沈茹薇终于睁开双眼,道,“庸人自扰而已。”
荀弋没有答话。“你眼光不好,”沈茹薇打趣般道,“我娘说,女人贵在贤惠,像我这种一个字都不沾边的,只会让人躲得远远的。”
“不止我一人,你还有他。”
荀弋说完,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那个男人,很特别吗?”
“与众不同。”
沈茹薇微笑道,“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
“所以我成不了他。”
荀弋站起身来,似乎释怀了不少,“离这不远就有一户人家,我去借些针线来。”
“针线?”
沈茹薇一愣,“缝衣服吗?”
“你打算一直以这副模样见人?”
荀弋反问。“当然不是,”沈茹薇道,“不过,无须你来。”
她索性穿上那件氅衣,将上下透风处绑紧,便径自走了开去,没过多久,便带回了针线,坐在地上,借着火光,开始缝补破损的衣裳。沈茹薇不通女红,被针头扎了好几次手,到了最后,愣是把几处破口都缝得歪歪扭扭,紧跟着便躲去隐蔽的山石之后,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将那件氅衣抛回到了荀弋怀中。“你要去找白煜,我不拦着,”沈茹薇从山石背后走了出来,将那件氅衣扔回到荀弋怀中,道,“不过,不论是黎师祖,还是程若欢,恐怕你都不是对手。”
“你还不明白,”荀弋抬眼望她,“那只是个借口。”
“那就带着你的借口,回去办你自己的事。”
沈茹薇说着,即刻转身走开。荀弋不言,迟疑片刻便将火堆扑灭,朝她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可不过只追出了二里多路,他便看见沈茹薇停了下来,于是凝神细听,竟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沈茹薇一手扶着后腰伤口,翻身跃上一棵老树,片刻之后,荀弋也纵身跃上了同一棵树,在她身旁蹲下。沈茹薇没有看他,只是指了指树下——那里站着一男一女两名少年人,都提着灯笼,男的是林天舒,女的,正是华双双。“都找了三天了,掌门他到底去了哪里?”
华双双撇撇嘴道,“说好了,只是请黎掌门出山,怎么就无缘无故不见了?”
“你是不是累了”林天舒无奈道,“要不你先下山,我再去别处看看。”
“你可别逞能了,郑师兄他们早就回去了。”
华双双道,“掌门的武功那么高,谁能害得了他?”
“双双,”林天舒蹙眉,似有不悦,“我早就说过,你不该跟来。”
“你嫌弃我?”
华双双气得跳了起来,在他胸口狠狠拍了一巴掌,“我不管,长老说了,这次你一定要有人看着。”
“不是说了不要再提上次……”林天舒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想起上回桫椤的事,他只觉得心里某个位置,始终空缺着。那不是华双双所能够取代的。“唐远也在云梦山?”
沈茹薇听完这番话,不由蹙紧了眉头。“多半是因为泰山聚义时的那些事。”
荀弋的话似乎比从前多了起来,“那时你还在失忆,可听说过些什么?”
“知道的不多,不过这一路上,他们也都告诉我了。”
沈茹薇道,“难不成,他们想让师祖也掺和进去?”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我与小师叔失散,上山的路,我并不认得。”
沈茹薇道,“所以,无法将此事通禀,只能见机行事。”
“你同这些名门正派,似乎关系匪浅。”
荀弋面无表情看着林、华二人,道。“不必费心打探,我的事,同你无关。”
沈茹薇瞥了他一眼,道。“不仅你行径古怪,那个姓萧的也不像是常人。”
荀弋倒也是横,专捡着沈茹薇不爱听的话来说,“放着飞云居的家业不要,非去金陵做个三流打手——纵是沐剑山庄薛老庄主还在的时候,声名之盛,可都不及飞云居十之一二,能够屈居于扶风阁这样立派尚且不足百年的雇佣小派,未免太不爱惜名声。”
“你对我们的事这么感兴趣,看来,应该改行了。”
沈茹薇眉眼一弯,唇角微微扬起,道,“梁上君子,幕后线人,总有一个更适合你。”
言罢,等着那二人走远,即刻飞身下树。“天色晚了,我还得下山去寻住处,你既要寻白煜,那就请自便。”
沈茹薇言罢,已然扬长而去。这一回,荀弋却没有再追了。沈茹薇心下明了,程若欢的身手远在她之上,既然她能从那帮黑衣人手中脱身,那么程若欢当然也能,既然能够确定她性命无忧,与其自己在这并不熟悉的山头到处乱窜,还不如到山下寻个宿处,届时萧璧凌将荆夜兰等人接来,那么孤城派的所在,以及进山的路线,也都会有了。至于荀弋,她当真不愿再与之有任何牵扯。不过有些事情,她一时半会儿还未能想明白。唐远是来请黎蔓菁下山的,依照林天舒与华双双所言,应是撇下了弟子独自上的山,那么白日她与程若欢所遇到的,潜于楚江下的那些杀手,又是出自何人手笔?那么如今,至少可以确认,除了自己与程若欢一行,还有其他的人在山上,而且目的多半与黎蔓菁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