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长绊楚云深 > 第四十章 又添风霜

第四十章 又添风霜(1 / 1)

萧元祺倒并未同唐远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有要事相告。只是可既然话是在这时说的,唐远自然能够立刻猜到,是与谁有关。然而若是萧元祺知而不告,而任由事态发展,亦不妥当,至少这个消息,还能让唐远冷静下来,不会继续在众人面前失态。不过,萧清瑜未免他人妄加猜测,在事前事后告诉父亲及唐远当日见闻时,便有意将许玉兰摘了出去,只称是自己所见。而他的话,唐远亦是深信不疑的。大多时候,男人揣测女人的心思,但凡与男女之情稍稍挂钩,那么不论此事过去了多少年,都会将之断定为余情未了。加之唐远仍旧怀疑散步书信一事与周素妍有关,始终便觉得她是被施诗激怒,才有此一举。男人永远不会承认男人的无耻,为的便是避免让人多个由头对自己评头论足,可女人却偏生爱指责别的女人下作,好似越多践踏同类一分,便愈能显出自己的高洁。当真是可笑至极。可话说回来,周素妍毕竟双腿残废,又如何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将这些书信散发到各位掌门手中?青芜是在得知许玉兰被人套话后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素妍特意告知她此事的缘由——在旁人眼里她无缘无故来到这山上,又无缘无故与周素妍如此亲近,那么作为一个四肢健全,又来历不明的人,自然是要受到怀疑的。可事实上,她又的的确确有恩于周素妍,若不告知她事实真相,因而无端令她受人怀疑,总归是不公的。不过到了现在,更多人所怀疑的,则是萧璧凌。方铮旭也加紧派出了人手,试图在成都境内找出萧璧凌的踪迹,以证实心中猜测。有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这碧华门等一干门派因着众女被掳一事一筹莫展的日子里,却听闻歙州出了一件事。重华观满门被灭,只有几个可怜的小道士借着密道掩护脱身,走投无路之下,便想到西岭雪山请唐远等前辈高人做主。当然,还没走到益州地界,这些小道士便被紧随而来的追杀之人杀了个片甲不留。这个消息,还是靠几个大门派的暗桩传上雪山的。因玲珑塔一事才过去不久,各大门派中人,有些人本能便怀疑起了天元堂。可听报信的人说,据那些小道士称,来人一个个皆人高马大,武功路数极其诡异,劲力也大得让人无法想象。简直不是凡人能够达到的地步。若是天元堂有这本事,葛正那厮还偷什么玲珑塔?然而没过几天,天元堂的人又仿佛不打自招一般乱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几天之内便人去楼空,连只蟑螂也没留下。江湖上的事往往便是如此,重华观与其他门派素无太大交情,郭清风又长年沉醉炼丹,隔三差五便要闭关修炼,如今遭此横祸,又适逢各大派遇上其他危机,是以对于这桩灭门惨案对他们而言,很快便如同翻书一般揭了过去。唯独青芜在得知此事后,暗暗把报信人转述的一切都记在了心里。益州虽非北地,然雪山天寒,才到白露便已开始下起了雪。这日又是个雪天,一名守山弟子一面抱怨着天气,一面裹紧了身上氅衣,立在他对面的那人正抬手打算讥笑他畏寒,却忽然露出惊惧之色,因为他看到,自己正打算嘲讽的师弟,已然被一片薄刃自头顶向下劈开,生生变作两半,随着尸身倒地,脑浆混杂着猩红的血水淌了满地,白骨翻出,内脏滚落一地,场面分外可怖。他立刻便骇得面色煞白,不等看清是何人出手,便也遭遇了同样的结局。然而此时的议事厅中,正专注讨论何偅舒一事的唐远与卓超然,对山下发生的一切,却浑然不知。程家旧宅早已损毁,这几日派去查看的人手也皆是无功而返,而如今那些书信的内容皆已公之于众,究竟是谁揭发的此事,仿佛都成了次要,而更重要的,是这些书信的真伪,以及何偅舒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唐远只觉得自己是步步该灾,爱女生死不明,却又出了这档子事。自己究竟是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非得经历这些?忽然间,一阵凛冽风雪毫无预兆地涌入厅堂,唐远诧异地看着门口不知被何人丢进来的半具血尸,先是一愣,随即便示意卓超然前去召集弟子,自己则提起戒备,大步走出厅外,却不见半个人影。“不好!”

唐远心下一沉,忙往后山奔去,却见十数名玄衫人纷纷从屋顶跃下。“来者何人?”

唐远不愧是武林前辈,虽已过不惑之年,内息依旧浑厚,遇上这等突变,话音也仍是中气十足,绝无半点惊惶。那些人并未回答他的话,径自便摆开阵型,将他围在当中。唐远凝眉,仅出了一招,便看出了这阵法当中端倪。这些人若是分开来,只怕没有一人能吃下这位掌门的三招,然而阵型已成,只要被困阵中之人出手,那被攻击之人也不硬接,亦不出招,而是依照阵型以寸步退开,随即下一人借招老之时补上阵型,依次向下,只为耗损被困之人体力,却并不硬拼。然若被困阵中之人,直接对补阵之人出手,依照阵型,周身空门便会暴露于人前,给排阵之人出手偷袭的机会,如此一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即便只守不攻,僵持下去,亦是不小的损耗。如此阵法,摆明了就是对付唐远等一干门派掌门长老的。“诸位可是镜渊门下?”

唐远心里逐渐有了些数,可镜渊常年退居避世,所用阵法招式,根本无据可查,唐远到底是一派之主,怎会看不出来此阵是为消磨他体力所设?可惜方才卓超然是从后门离去,想来也是叫不回了,否则二人内外夹击,力破此阵也非难事。可他哪里知道,就在卓超然走出后门不远,也在另一处为此法所困。不仅此处,此时的西岭雪山,前前后后皆已陷入镜渊包围之中,厢房处更是乱作一团,各派弟子不论实力强弱,通通陷入这场厮杀。那些来人武功有高有低,但到底只是些寻常门徒,对于各派掌门及高阶弟子而言,自然不在话下,最惨的怕要数那些碧华门的低辈弟子,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已做了刀下亡魂。而西厢那头,场面更是惨不忍睹。碧华门内这些平日里被忽略惯了的姑娘们,连下山都没有几次,更别提遇上这样的场面。那些女弟子的功夫,大多只是花架子,三拳两脚逮只兔子都费劲,如今真到了临敌之时,没有一招半式能够管用。而如今在这西厢抵挡的一众之人,除却少数女客,几乎都是平日里在此看守的碧华门女弟子,多半还没能与敌人过上几招,便已魂飞天外,尸横雪地。不止这碧华门,也不只是各大门派的女弟子,这天底下的年轻女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年轻女孩子,从出生起就被长辈家人当做了陶土胚子,不断往上头添加上各种各样好看的花纹装饰,等到及笄之后,上釉烧铸,做成上好的花瓶,认定她们这辈子只需要学会卖乖任性,便能一世安稳无忧,与此同时,他们也都认定,这是女人唯一该走的路。若是其中有一两个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又或恋慕外面的天高地广,便立刻被圈禁起来,灌以“谆谆教诲”,直到她们学会默认,并习惯这样的生活,终而满足于安逸,亲手捆住自己的手脚,安缩于樊笼之内,认命过完这一生,并自以为是最大的幸福。最悲哀的,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对的。于是终于她们其中,有一些不那么命好的姑娘,在还来不及寻找更可靠且坚固的牢笼之前,便遇上了足以栋朽榱崩的风浪,连性命也因此终结在了最好的年华。当然,有些人并不是自愿成为花瓶的,对于许玉兰而言,她更像是一只被一鞭子抽进林子里的家雀,只因为一些阴差阳错,就要被迫学会如何在江湖中生存。她在屋内被困了许久,听着门外的打斗之声,一面拍着胸口,用自言自语的方式极力平复心绪:“听着,你和他们无冤无仇,谁会找你麻烦呢?他们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谁会浪费那个时辰在你一个无关之人身上!”

可转念一想,却又破口大骂道,“放屁,那群人不是见谁都杀的吗?上次不过多听了几句话,差点连命都丢了,谁还管你是不是江湖人!”

说完这话,她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在屋内翻找起来,试图找出什么能够防身之物。好在许玉兰也曾经历过被丈夫陷害入狱的大场面,加上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里,没看见外头的如修罗场,心绪倒还算勉强平稳。她在屋里找出两只花瓶,抱起其中一个躲在门后,心中默念着“佛祖保佑,菩萨保佑”之类的话,一面目不转睛盯着门口,时刻提防着有人闯进来。却在这时,她忽觉头顶发髻一松,本能便忙尖叫着跑开,朝她方才所立之处一看,只见一柄带血的长刀穿破门格刺了进来,骇得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半散的发髻,只觉一阵湿糊,显是沾上了刀锋上的血水。“我的乖乖……”许玉兰只觉腿都软了,心想着自己原本出身还算富裕,过了不少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可自从遇上了那个白眼狼丈夫,往后的路便一步比一步坎坷,眼看即将这么不明不白死去,只觉悲从中来。她当下握紧手中花瓶,对自己道,“横竖都是死,大不了拉几个陪葬,就算拉不到……总比站在这被人砍的强!”

言罢,竟凛然上前,一把拉开房门,不等看清眼前局势,便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她心想这下可死定了,闭上双眼,大喝一声举起手中花瓶便要砸下去,却忽觉手心一空,紧跟着便被一只冰凉纤瘦的手拉到一旁,瓷器破裂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她心有余悸睁开双目,却见青芜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你这是作甚?”

许玉兰听她如此一问,顿时哑口无言,她看见青芜手里的刀已完全被殷红包裹,而那些血水,有些竟然已经流不动了,像是被寒气封冻了一般。而那柄横刀所指之处,正躺着一具被生生削断了脖颈的尸身,着玄衫,正是来自于那些正与诸派厮杀的不速之客当中。“你受伤了?”

青芜见她发髻散乱,还沾有不少血迹,连忙伸手朝她发髻间探去,见她头皮毫发无损,方才松了口气,松开她的手道,“回屋里去,别到处乱跑。”

许玉兰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却忽然看见一人正向青芜身后偷袭而来,下意识便喊了声:“当心!”

青芜面色沉稳如常,反手将刀横在身后,握刀的手却一松,一刀柄为轴稳稳转了个圈,将那些人的兵器通通架开,随即回身,不曾凝滞的刀锋一举斜劈而上,直接叫那些人一个个手和胳膊分家。“好……好厉害……”许玉兰看得目瞪口呆。“我本以为你会怕,看来真是我想多了。”

青芜说着,足尖在雪地间凌虚一点,便即腾身而起,将那些断了手的残废一一踹出老远。“打得好!”

许玉兰拍手称赞,“这些王八蛋没事找事上山来杀人,砍手都便宜了。”

“快进屋去,不喊你就别出来,”青芜说着,不等她回答便将人推回屋内,反手甩上了房门,然而回身之际,却觉左臂关节处一阵剧烈的酸痛袭来,直令她差点握不住手里的刀。以寒疾复发之体对敌,对她而言,似乎过于勉强了,看到不远处还躲在周素妍身后左支右绌的华双双,便更加担忧了起来。她起先还生擒了一人,打算问其来历,竟不想那人却刚烈到直接撞死在了她的刀口上。这些人到底是不是镜渊门人?又为何突然胆子这么肥,一齐杀上山来?仅仅是为了救人这么简单?如果镜渊从上至下都是如此冲动鲁莽之辈,那这门派早在多年前就该覆灭了才是。可不等她想明白这些,一个惊叫的粉衣少女却已惊叫着扑上来,躲到她的身后。这碧华门里的姑娘到底是有多没用?还得指仗着半路出家还半残不废的她来保护?青芜无奈用刀将那紧随而来的几名玄衫人逼退,看着那些前来增援的年轻男弟子,不由叹了口气,对那名躲在她身后的少女喝道:“剑都不会拿吗,躲什么?”

她习惯了和颜悦色与人说话,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大声呵斥人,莫说这位被她教训的姑娘,即便是多年的熟人,也要对此诧异。“习武根骨,虽有利钝之分,但你练了这么多年,总该有些基础,”青芜放缓了口气,和声说道,“多一个人也多一分力,你若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就把剑拿起来,我说一招你使一招,少说也能自保。”

那少女听着这话,也只好哆哆嗦嗦将佩剑拔了出来。青芜深吸一口气,放眼望去,满山的白雪,此刻已染成一片鲜红,昨日还纤尘不染的洁净圣域,顷刻间便化作阿鼻地狱,生魂骤灭,怨灵遍野。来人似乎也并非全不要命,只是一个个有序地摆开阵型,试图将西厢残余人等一网打尽。许玉兰在屋里咒骂了来人很久以后,直等到周素妍推开房门,才敢走进院里。她看见几乎力竭的青芜半跪在一片血海之中,大口喘息着。在她身旁的华双双拿着剑,颤抖着身子站着,满目惊慌失措。就在不远处,几个吓得半死的碧华门的女弟子和几个赶来的男弟子站在一处,丢了魂的姑娘们看见平日里熟络的师兄弟们便如同见了救星,一个个扑上去声泪俱下地哭诉,却全然没发觉这些“救星”们脸色亦已煞白。许玉兰听不清那些姑娘们在哭诉什么,只知道眼前不论生人或是地上横尸,浑身上下皆是灼目的猩红血色。“青芜姐姐……”华双双将她搀扶起身,眼圈早已红了,似乎根本不敢看倒在地上那些同门的尸首。若是她们还能再有用一些……她根本无法想象,若不是青芜与周素妍都在,并挺身相助,自己的师姐妹们,无辜牺牲的还会有多少。“你还能动吗?”

许玉兰连忙上来搭了把手,却觉她面色苍白得可怕。殊不知她这一副病体,方才究竟与死亡擦肩而过了多少次。青芜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不由得有些想笑。真是不自量力。“闲话少说,还是快些去后山看看。”

听到周素妍说着,许玉兰已十分机灵地跑上去,帮她推动轮椅。“多谢。”

周素妍对她微微一颔首道。不远处那几人见他们动身,即刻走了过来,其中一名个子高大的少年对几人一拱手,道:“方才多谢周长老救我刘师妹,否则……”“去后山。”

周素妍懒得应付这些礼节,只淡淡说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躲在那少年身后的那位“刘师妹”登即便露出不满的神色。“我说去后山,究竟有哪一个字错了?”

周素妍面无表情问道,“姑娘若是不想同去,留在西厢便可。”

“你看不起我们?”

那个刘姓少女多半是平日里骄纵过度,到了这节骨眼上,居然还有心情同她争这种鸡毛蒜皮的问题。周素妍听到,随即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碧华门养着你们,难道就是用来摆设的吗?存亡之际让无关之人拖着满身旧患替你们卖命,非但不觉可耻,还引以为傲吗?”

“摆设又怎么样?就你这样的,还不如摆设呢!空有一身武功,还不是沦为弃妇!”

“刘师妹!”

华双双与那名高大少年见她如此口无遮拦,皆是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将她拉开。周素妍听了这话,只是冷哼一声。若是在几年前,听到这般侮辱言辞,还会令她暴跳如雷,可如今相似的话她已听过太多,心也早已麻木了。“听你这意思,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还比没有男人的女人光荣呢?”

许玉兰听到“弃妇”一词便觉得窝火,那个死去的白眼狼丈夫的脸顿时便浮上眼前。那个刘姓少女气极了,想是觉着许玉兰半点武功也不会,与她争执也不会吃亏,便上前了一步,伸手要去拉她,然而那只手却被青芜给扼住了。“喜欢自己现在的脸吗?”

青芜微笑,看着有些愣住的刘姓少女,道,“最可怕的当然不是死,是可惜你活到这么大,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只剩这张脸了。”

刘姓少女还要反驳,却看见青芜用刀鞘在她脸上,轻轻比了一个十字。吓得她突然便不敢动了。青芜仍旧微笑着松开她的手,轻哼一声,便自与许玉兰一同推动周素妍所坐的轮椅,向后山方向而去。刘姓少女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在赌气,一时竟不肯跟上,好在她那位心上人师兄拉了一把,这才不情不愿一同去了后山。青芜走在几人当中,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想了许久,却忽然在心底对自己问道:“如果你是镜渊的人,你有什么把握,在这种情形之下杀上山来,究竟还有什么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想到此处,她的心不自觉“咯噔”一跳。山上还在下着雪,大作的寒风也始终不曾停止过。然而山脚下的空气里,却只在淡淡的风中夹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这是白露时节才会有的温度。草木的叶子上,附着一颗颗饱满的露珠,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所谓的上乘轻功,并非那些平头百姓所认为的离地千尺踏月飞行,而是极其轻巧且迅速甚至于不留痕迹地于山石草木间借力奔跑。以致快到踏过残留着露珠的青草后,那些露水仍旧留在原位。这处临时建起的牢狱,是个十分隐蔽的洞窟,若非一路跟踪而来,只怕是找不到的。萧璧凌避开对方耳目,将整个身子隐藏在两块巨大山岩的石缝之间,这两块山岩上方紧密交错,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形成的阴影与其他方位的巨石相对而言,是更为隐蔽的天然遮挡,而恰好一侧的岩石还有个小小的豁口,刚好能看见外头动静而不被人察觉。他仔细留意着那些玄衫人的举动,将背部紧贴山岩,缓缓调整着呼吸。他幼时所受教导严苛,底子又好,内功积淀颇深,虽因之后种种原因导致无法使用,但于隐藏气息这一点而言,却并不影响。说来也巧,他原是打算回金陵的,可却因听闻镜渊之乱,想顺道打听打听玄澈与苏易的下落,耽搁了一阵,竟却误打误撞得知了镜渊之乱的因由。一切都要从庄子滢的离家说起,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没事找事的本事,大概也就只有夜明宫里那位玉星儿姑娘能够与她一较高下了。这位小娘子在别处惹是生非也就罢了,偏偏还遇上了玄澈的人——虽说如今众所周知的“事实”是与顾莲笙相关,但庄子滢遇上的,的的确确就是玄澈的人。刚刚才失去了掌门之位的玄澈,还能如此逍遥自在,当然不可能是孤零零的一个,玄澈的心性高傲得很,怎么也不可能就这样扔了尊主的位置,做个自在闲人。他似乎只是把顾莲笙当做了一条狗,一条被自己玩腻了之后,愤怒至极的一条狗。远远看着一条狗表演,对他而言似乎是件很有趣的事。而他这个前主人,还可以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于是,他放出话来,说人是顾莲笙抓的。在萧璧凌看来,镜渊的人都是疯子。否则顾莲笙不会在知道玄澈抓了人还故意嫁祸之后,又去找唐月儿的麻烦,不过听说那位唐姑娘最后还是被人给救了,尽管如今依旧下落不明,不过的确没有落在顾莲笙或是玄澈的手里。玄澈大概是被顾莲笙这种有意与自己对着干的举动,继而便找上了飞云居的麻烦,可惜那位成家娘子命大没中招,于是别的大小门派的姑娘们,可就遭了殃了。那位杜若云杜尊使还真是个痴情的姑娘,听闻早年入门之前便与顾莲笙两厢情好,此后一同跟随玄澈,哪怕顾莲笙成了玄澈的人,也依旧不曾改变过初衷。所以她还真信了玄澈的鬼话,以为协助玄澈抓人,激怒众派,便能够让几近疯狂的顾莲笙回头,不再惦记着报复。可她哪里想得到,玄澈会杀了祝小文?还将尸身曝于雪山,借此刺激各大门派。玄澈看起来和实际上一样,就是个狂妄到不容许任何人藐视他的人,而此番带人杀上碧华门,听起来的理由更加匪夷所思。他要亲手杀了顾莲笙。杀了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打算靠着做人质短暂制衡各大门派的顾莲笙。因此,这些被作为筹码的姑娘,自然也是要带来的。萧璧凌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这些姑娘,可仅凭他一人,想要在镜渊门人的重重看守之下将人救出,根本是天方夜谭。玄澈上山之前不能动手,动手就一定是找死,而玄澈上山之后,那老谋深算的家伙为了防止各大门派也料到这一手,留下的守卫也全是精锐,也并不容易突围。而他唯一上山报信的机会,竟是毁于自己同僚之手。谁叫那位周姑娘早不揭发晚不揭发,以至于方铮旭的人就卡在这个当口满成都搜他,加之方铮旭师徒和他之间还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要是这时候落到他俩手里,指不定还没见着唐远等人便被监禁了。于是进退两难的他,也只好决定孤身犯险,毕竟这山下众女是玄澈最大的筹码,破了这一着,众派制胜的机会,也就大得多了。萧璧凌深吸了口气,在手心抓了一把石子,正待出手时,却从山岩上的豁口看见,那些守在洞内的玄衫人,不知怎的一个个倒了下去。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难道是山上的那些摆设已经发现了问题不成?他想着这些,逐渐将手心石子攥紧,从两块巨岩的缝隙之中,一跃而出,随即飞身上了石洞上方,接着一块半人高的巨石遮挡,蹲下身去,随即屏息凝神,仔细听着洞中动静。他很快便发觉,那出手之人的身手,远比他高出许多,然而细细想来,山中大敌当前,若有此等高手在,怎么也不会在这种急需忍受之时下山查探。难道,还有谁在打这些女子的主意?又或是那顾莲笙还留了后手?不等他想明白这些,洞中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此地不宜久留,只要还能站得起来的,就立刻跟我走。”

听到这个声音,萧璧凌的瞳孔不由得急剧一缩。这个嗓音,可不正是来自苏易吗?他很快便看见苏易救出那些女子,然而才走出洞窟没多远,赶来的镜渊弟子便已将那一行人团团围住。为首那人,赫然便是孙梦蛟,他也不多废话,只一个手势便让手下人等一齐冲了上去。萧璧凌见状,眸光倏地一沉。手心石子随即抛出,在离得较远的几处方位落下,激起的数声响动,隐约营造出了一种有埋伏的错觉。那些玄衫人被他此举惊动,险些乱了方寸,随即他又抛出手中剩余石子,每一枚都正中眉心,没有一颗打偏。如此一来,那些人便更慌了,苏易起先也有些诧异,可既然看出了这位在暗地里出手相助之人对自己暂无恶意,便也放下心来,借着敌人方寸大乱的机会,一连斩了数人。孙梦蛟见状,当下眉心一动,即刻飞身上前,右臂铁爪如钩,直向苏易面门袭来,可他的对手却不慌不忙,唇角即刻弯起一个有些摄人魂魄的弧度,手中轻霜也似长了眼般,递出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刚好是那铁爪够不着,也架不住的方位,刚好在他肩头划出一道血痕。猝不及防挨了一剑的孙梦蛟,这才有了警惕了心思,方才他的确是轻敌了,他本以为,需要让玄澈以血玉令交换的人,只不过是个只有皮相的绣花枕头。可是如今看来,这却分明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三使在镜渊当中位份,仅次于尊主,武功修为自是不容小觑,然而苏易亦是扶风阁巽字一辈第一高手,自然也不遑多让,是以一来一往,始终缠斗一处,谁也脱不开身,也容不得第三人插手其中。失了这唯一的庇佑,那些女子可就遭了秧,能被镜渊捉来的姑娘,多半都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是有些身手的,也都如庄子滢这般,一手的花架子,根本使不上劲,很快便都被那些玄衫人逼入死角。萧璧凌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已是非出手不可了,他在那块藏身的山岩边缘掰下一小块石子,对着那站在最内围,正要伸手去抓姑娘们的那名玄衫人胸口弹指激射而出,随即纵身跃起,稳稳落在了那些女子面前,手中玄苍一横,立刻便将她们尽数护在了身后。众女大惊,饶是庄子滢这痴心不改的丫头反应最快,率先喊了出来:“凌哥哥!”

苏易本没来得及看这边的动静,可听得庄子滢这一身呼喊,却不知怎的身形一颤,险些被孙梦蛟手中铁爪勾破衣角。袁氏出于母亲的本能,始终都将幼小的女儿戴雅蓉搂在怀中,本以为逃生无门,却忽然有人相救,经历这一番大起大落,这个从未摸过刀剑的温良妇人,竟有着出人意料的沉着。她伸出手去,一把将有些激动的庄子滢肩头压住,与她那诧异的一回眸对视之后,摇了摇头。这一战对于萧璧凌而言,也并不轻松,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又是镜渊门下精锐,要对付起来,的确颇费功夫。他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玄苍剑,倒是帮了他不小的忙,加上那些姑娘们一个个都缩在退无可退的墙角,后面一片绵延的山石也因此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剩下三面来人皆受他一力牵制,一时之间,倒也近不得那些女子身旁。雪山之上,已是四面楚歌,而雪山下的情形,显然也好不到哪去,萧璧凌心下也有些好奇,苏易分明有机会上山去报信,又为何非要舍弃这条路,只身来闯这龙潭虎穴?除非,他是再也不打算回到金陵,也不想让那些同门知道自己的下落?萧璧凌心里还有许多疑惑未解,也只有快些消除眼前危机,才有机会知道苏易去到白石山前后,究竟发生过何事,想到此处,他越发便觉得眼前那些玄衫人碍事得要命,剑意起落之间,也越发狠辣,不留分毫余地,手起剑落,不是断了这一个的胳膊,就是击碎了另一个的手骨。很快,那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衫,已然被横飞的血水染得几乎辨不出本来颜色。身后的那些姑娘们怕是没几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有的骇得尖叫不止,还有的则捂住双眼,抱着亲近的姐妹瑟瑟发抖。在这般情形之下,速战速决显然是最好的办法,然而偏偏事与愿违,萧璧凌与苏易二人一人牵制住孙梦蛟,另一人则以一己之力牵制数名镜渊门中精锐,虽无一人落下风,却是谁也腾不开手,来改变这进退两难的僵局。而孙梦蛟等人在发觉方才的响动是这姓萧的故弄玄虚之后,也更加有恃无恐,将十成的功力都使了出来,以求快些将人拿下,免得再生事端。“子滢,”萧璧凌眼看此番对阵渐成僵局,在反手一剑逼退一名玄衫人之后,找了个空当退到庄子滢身旁,小声说道,“一会儿我会将人拖住,你设法冲出去,上山找你爹报信。”

“我?”

庄子滢眼前一懵,“为何?”

“要么你告诉我,这里的姑娘谁的武功比你好,让她去也成。”

萧璧凌说着,手里的剑直接抹了一名玄衫人的脖子。“我……我不知道……”庄子滢更懵了。“那就你去,来不及问了,”萧璧凌说着,即刻拎起剑鞘,在手中翻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撞下了一名玄衫人手里的苗刀,头也不回对庄子滢道,“拿着!”

庄子滢脑中本是一片空白,听了这话,随即懵懵懂懂拾起了那把刀,看着染了半边刀身的血迹,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那你在这里会不会有事?”

“你不走才会有事。”

萧璧凌好不容易才找出个空当回答她这句话,随即低喝一声,“少废话,快走!”

庄子滢来不及应声,便见他将手中剑鞘斜斜抛了出去。玄苍剑身锋利本就非凡铁可比,剑鞘自然也是十分坚硬的。只见那剑鞘仿佛长了眼般朝围困众女的一侧玄衫人撞了过去,那几人自然是不会愣着找打,本能便用手中兵器去挡,可这一抛之中,劲力十足,加之剑鞘坚硬,几人出手速度又有快有慢,一时之间,竟没能将那剑鞘隔开,反而被撞退了几步,手中兵刃也被敲出了裂口。原本被紧密包围的人群,终于出现了一道难得的豁口,尽管小得可怜,但那也是这群姑娘们新的生机。庄子滢总算没有发愣,提着刀便冲了出去,萧璧凌可不指望她能有什么能耐对付这些人,只是她好歹身为六合门掌门之女,哪怕武功练得再松散,比起其他女子,也稍稍有些内力。“刀朝左上,掤臂,撤力,向右!”

萧璧凌说着,看庄子滢勉强应付了下来,便又放心指点她出了几招,果然有些凑效,庄子滢也靠着现学现卖的几个对她而言实在使得颇为吃力的招数,勉强冲出几步。可那些玄衫人也很快便意识到了对方意图,也一改方才对庄子滢的轻视,全力拦阻她再向外一步。萧璧凌自然料到会有这般情形,然而为了拦阻庄子滢,这边阻拦他的玄衫人自然便少了许多,借着这片刻的间隙,手中玄苍即刻横挥而出,逼退一干人等后,虚晃一步,似是要去助庄子滢一臂之力。那些玄衫人自然步步紧逼,谁也不曾想到他回头便是一连串的杀招,那些玄衫人猝不及防之下,有好几个直接撞在了他剑锋之上,齐刷刷被抹了脖子,如此下来,原本坚不可摧的人墙之中,也终于出现了一条出路。“出去。”

他不由分说将早已疲于应付的庄子滢拉到跟前,从那人墙下唯一的出路推了出去,随后,足尖勾起一旁剑鞘,横剑挑出,直接击断了最外围打算去追庄子滢的那名玄衫人颈椎。这接二连三的败退,孙梦蛟看在眼里,早已恨得牙痒。这厮蓦地想起了玄澈临上山前所交代的一句话——若有异变,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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