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看着晴空之中远天的雁儿成群结队飞向远方,许玉兰情不自禁露出笑意,闭上双眸深吸一口这秋日里清新凉爽的气息。可她很快又变得愁眉苦脸起来,低下头去看着腰间已瘪下很久的钱袋,也管不得什么仪容,就地瘫坐在了这大邑县的街道上。“娘诶,我的青芜你到底在哪啊?”
许玉兰自从傅云缙等人手里逃出来后,便一直不敢回到扬州,而是想方设法找起了青芜的下落,可青芜行踪向来不定,她也无处能够打听,便只能漫无目的在各处躲藏,免得再被傅云缙给抓了去。直到她听说碧华门有大事。在许玉兰眼里,江湖上只要出什么大事,那些大侠小虾,一定都会去凑热闹。青芜是她眼中的大侠,那自然会来到这碧华门,绝对跑不了。从她身旁经过的许多行人,纷纷侧目看来,眼中满是好奇。许玉兰先是瞪着那些人,随后便跳起身来喝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认识你吗?”
此话一出,那些行人一个个都退避开去,再有远远望见了她这般泼辣之举的,也都特意绕开她继续行路。路旁有几个摊主窃笑着猜测议论,说这多半是谁家的逃妾,被原配打了出来,这才落得如此境地。许玉兰在心里把这些胡说八道的人都骂了个遍,想及自己近来遇上的一连串倒霉事,简直想立刻跳起来骂街。可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又变得垂头丧气,再一次有气无力瘫坐在地。无神的双目四下游离,却逐渐定格在了远处那有些破烂的城隍庙大门上。那城隍庙地处荒僻,想必平日也少有香火,这才落得如此冷冷清清、破破烂烂的下场。许玉兰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站起身子,心下打定主意今晚就要在这城隍庙里过夜。于是迈开大步跑了过去,围着那破落的大殿转了半圈,正寻思着该怎么躲过庙祝偷溜进去时,便听得庙内传来了细碎的交谈声。起初她还当是此间庙祝在与香客攀谈,可这城隍庙又不是贼窝,平日里说话,至于这般小声吗?“今日行动,绝不容有差,”说话的女子身背重剑,正是杜若云。当然,许玉兰是不认得她的。“这都是那些女子的随身之物,你们要做的,便是将这些送去她们所在的门派掌门手中。”
“杜尊使,属下仍有一事不明。”
说这话的是名玄衫男子,黑巾覆面,话音低沉,“尊主平日从不近女色,抓这么多姑娘究竟有何用处?何况还……”“多事!”
杜若云一声断喝,道,“尊主的决定,也轮得到你来过问?”
“尊使息怒,属下知错。”
男子当即半跪在地,道,“属下定会尽全力以赴!”
“这都什么毛病啊……”许玉兰看着这些,心下暗自嘀咕,“一个个神神秘秘的……”正想着,却听那杜若云再度开口道:“不必紧张,尊主并非让你们去送死——你们的轻功身法在门中皆属上乘,只需将信物送到即可,不必多做逗留。”
杜若云仍是那清冷淡漠的口气,交代完这一切,见众人俯首应答,便即转身走出庙门。许玉兰这才注意到,在她的身旁,还跟着另一名女子,生得弱质纤纤,模样玲珑可爱,可偏偏眉眼里却尽是戾气。她见那二人出来,便忙小跑到墙后躲藏,双手交叠捂着嘴,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杜若云手里有刀,仅用猜的也知道不好惹,好在有了之前的惊吓,再遇上这些江湖人,也不至于再大惊小怪。“若云姐,”跟在杜若云身后的女子视线离开那些下属之后,却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你当真就此转了性子,不再助那姓顾的了?”
“你别以为前些日子那件事我不知情。”
杜若云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带了几个人,偷偷去拦截碧华门弟子,打算杀人灭口,幸亏……”“幸亏我没有得逞吗?”
女子冷笑,“若云姐啊,你既然决定要这么做,为何不干脆做绝?如此拖泥带水,哪有半点你往日的作风?”
这一番对话,把许玉兰听得是云里雾里,什么尊主,什么信物,乱七八糟如同一团团缠绕成死结的丝线,将她脑子塞满。不过这一切听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虞婉儿,我早就说过,做好你该做事,至于其他,少管,少听,少说!”
听杜若云这口气,显然是已恼羞成怒。“你就继续矫情,”虞婉儿冷哼一声,“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些无谓之举,只会……”她话音未落,面颊上已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虞婉儿被打得一个趔趄,一对眸子却仍是定定望着杜若云,眼里尽是嘲讽,杜若云与她对视片刻,忽然抬眼,定神站了一会儿,即刻转身朝着许玉兰藏身之处走来。“完了完了!”
许玉兰见状大惊,当下转身就跑,然而她一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弱女子,即便仗着距离远跑过了杜若云她们,又如何跑得出那些蒙面人的掌心。眼看着庙里的蒙面人都走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无可奈何的许玉兰又回头看了一眼杜若云,口气下意识便软下去,求饶般道了一声:“能不能不杀我?”
“不杀你?”
虞婉儿面上露出诡异的笑,袖中已有银芒闪烁,这时杜若云却走了上去,将她拦在身后,低声道:“慢着。”
“若云姐,我这是帮你呢。”
虞婉儿轻笑。杜若云将许玉兰打量一番,道:“你不会武功?”
“啊?我……对啊。”
许玉兰已惊出一身冷汗,心下连忙开始盘算应对之策。“就是个没用的人,叫她出去乱说话,又得给咱们添不少麻烦。”
虞婉儿说着便要动手,许玉兰也骇得尖叫一声,忙道,“不要啊,我是他们派来的!”
这话一说完,许玉兰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如此一说,只怕是更无法脱身了。“他们?”
虞婉儿轻笑,“那么,哪个门派会有你这样的人?”
“啊……其实,我……我……我是来报仇的。”
许玉兰索性开始瞎编,她想起来傅云缙曾经提过,青芜与萧璧凌同行只是,偏生可惜,她没能把那姓萧的名字记全了。可事到如今,未免拖累青芜,还是瞎编几句比较好。“你报什么仇?”
杜若云问,“你是哪个门派的?”
“我……我哪个门派的都不是,可我就是……就是要报复那个男人。”
许玉兰越说越心虚,只好打肿脸充胖子。许玉兰过是不过是个躲在深院高墙内的富家千金,又哪里会知道这些门派纷争,恩恩怨怨?“报复男人?”
虞婉儿失声笑起来,一脸嘲讽望向杜若云,道,“若云姐,知己啊。”
“给我住口!”
杜若云喝止了虞婉儿的胡言乱语,复转向许玉兰道,“把话说清楚。”
“我……我说了,你们……你们可要听我说完,别瞎动手,我……我其实……”许玉兰支支吾吾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我爹就是个卖布的小摊贩,前些日子病了,把生意交给我打理,我又不懂这些有的没的,就招了个伙计,好小子是个扮猪吃象的王八蛋,骗吃骗喝骗感情,还气死了我爹,跟着拍拍屁股便走了,我不得找他好好算算这笔账?”
她将自己的身世说得可怜,又把死去的那个白眼狼丈夫的事拿出来说了一通,说得真情流露,仿佛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骗吃骗喝骗感情?这也算大侠?”
虞婉儿只觉好笑,“那你说说,这个大侠,姓什么,叫什么,在哪个门派,你又打算怎么报复他?”
“他呀……”许玉兰本是想编个谎话,让她们觉着自己也是那些名门正派的对头,可她眼下这话说得漏洞百出,再看那虞婉儿古怪的笑意,怎么都有些悬乎,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他姓萧,叫……叫什么来着?该死……”傅云缙不过是随口提过萧璧凌的名字,她也没往心里去,这下即使想编,怕也是快要穿帮了。许玉兰骇得脸都绿了。眼见虞婉儿眼色一变,作势要动手,便忙挥动双手,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认识他,那个什么……什么门派……反正很有来头……萧什么……真是该死……”许玉兰急着直拍脑袋,却听得杜若云冷冷道:“你说的,莫非是萧清瑜?”
“什么?萧……什么鱼?”
许玉兰一愣。“既是有头有脸的门派,又姓萧……”杜若云略一凝眉,随即又恢复了那冷漠的神色,“他多大年纪?”
“二十……三四五六七八九?”
许玉兰已然懵了。“那便不会错了,”虞婉儿轻笑,“那萧清瑜今年刚好是二十七,至于来头……飞云居倒是担得起。”
许玉兰听得暗自庆幸,心想着竟然还真有这么一号人,可算是歪打正着了。“那位萧二公子的多少年前就与成家定了亲,这还在外头招惹年轻姑娘,还真是有本事啊,”虞婉儿冷笑,“这叫做‘冤家路窄’,既然成家那丫头没截到,这么个野丫头倒也成。”
“你有主意了?”
杜若云问。“那萧清瑜不正在客舍里等着他老子来吗,不如我们先看场好戏如何?”
虞婉儿的笑隐约露出些许狰狞。“你们……要干什么?”
许玉兰心下发怵。“我们?我们要帮你呀,”虞婉儿笑容越发让人感到不怀好意,“让萧二公子好好见见他的女人,说不定,还能再给尊主个惊喜呢。”
“不要胡闹。”
杜若云蹙眉。“这怎算胡闹?”
虞婉儿咯咯笑道,“尊主不是正愁着如何让飞云居搅和进去吗?机会可不来了?”
飞……飞什么?许玉兰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开始嘀咕,也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啥玩意。“你打算怎么做?”
杜若云问道。“我想,萧二公子眼下一个人待在客舍里,必定寂寞得很——”虞婉儿说着,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许玉兰无意瞥见,不自觉便打了个寒颤。许玉兰万万料不到,正是这个乌龙救了她一命。若她真的记得那个名字,或是提起青芜,那她的小命才真要玩完了。被虞婉儿点了穴道丢在神像后头的许玉兰,看着身旁庙祝的尸首,骇得魂飞魄散了好些时候才回过味来。可她却不敢也不能出声,只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前头稀稀落落的香客祷告,祈祷着那女疯子虞婉儿千万别翻脸不认人。虞婉儿已在她身上翻找过一遍,可谁成想这许玉兰一路流浪而来,身上能当的东西都给当了,哪里还有什么能够作为信物的东西?不过也幸亏她没有。哪怕真的有什么“信物”,萧清瑜也绝不会认得。只因他根本就不是许玉兰所提的那位仁兄。虞婉儿等人当然不知道这些,要是知道,被丢在神像后头的就是两具尸首了。许玉兰心惊胆战过了大半日,到了夜里才被虞婉儿一把拎出来。以这她原本的泼辣性子,此刻本该已骂开了,可自从经历了洪大庆一事后,她已经学乖了不少,好不容易有了点微末的逃生希望,要是这个时候为逞口舌之快破了功,那才是亏大发了。虞婉儿一手拎着她,目光将她周身打量片刻,冷冷说道:“你这丫头身上怎么连件像样东西也没有?看来我也只好亲自出马,送你去见那位萧二公子了。”
“你一个人?”
杜若云凝眉。“总好过你去送死。”
虞婉儿回眸望了她一眼,眸底那丝丝缕缕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大概也只有杜若云一人能懂了。也许,这是她唯一能替自己这位姐姐所做的事了。离开城隍庙后,见那月色正浓,许玉兰为求打消心中恐惧,只得壮着胆子同虞婉儿搭话道:“这……离那客舍有很远吗?”
“你想要它远,它便远。”
虞婉儿看也不看她一眼。“为何?”
许玉兰不解。“你若立刻便死了,再远也不会远了。”
虞婉儿这话,分明就是有意吓唬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她见许玉兰脸色泛白,唇角随即便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你们这些满脑子都只有男人的女人,多死一个算一个,也没什么可惜的。”
许玉兰心里嘀咕着“谁说老娘眼里只有男人”,嘴上却半点也反驳不得,只能小心翼翼问道:“你就这么讨厌男人嘛?”
“男人都是没有心的东西,寡情薄幸,有何可惦记的?”
虞婉儿眼中尽显不屑之色。“对对,就是这样!”
许玉兰下意识附和,“有什么可想的!”
“哦?那你为何还要去找那个男人?”
虞婉儿的目光落在许玉兰脸上,眸中似有狐疑。“那是因为……因为我和他还有些账没算清楚。”
许玉兰心虚地低下头去。“呵,”虞婉儿别过脸去,“到底是口是心非啊……”“我口是心非……”许玉兰心下暗暗叫苦,却不敢将实话说出,只想着等上山见了青芜,一定要让她帮着把这虞婉儿抽筋扒皮来解气。只可惜有些事情,永远只能停留在“想想”。等到了客舍,面对素不相识的萧清瑜,许玉兰也只能对着他大眼瞪小眼。萧清瑜是习武之人,自然能觉出虞婉儿那一身杀伐之气,然而他修养极好,即便到了这份上,还能从容对她拱手,和声询问道:“不知二位姑娘是……”许玉兰正琢磨着这戏该怎么演下去,便听得虞婉儿道:“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怎么,一看见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糟了!”
许玉兰脑子里仿佛开了一片空旷的荒原,四面都是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没有回音的嘶吼,“这下死定了!”
萧清瑜心中虽有疑惑,却也看得出许玉兰受制于人,他知晓虞婉儿来者不善,便想着先救了人再问她也不迟,便即对那虞婉儿道:“姑娘若是有话不妨好好说,何必惊扰了其他住客安眠?”
“好好说?”
虞婉儿的笑里,始终藏着三分狠辣,“如此说来,这丫头真是你的相好了?”
萧清瑜听罢,只凝眉不语。在许玉兰这种良民眼里,对于官府的认知,远比对这些江湖门派清晰得多。而不论是碧华门这种名门正派,还是镜渊、夜明宫那样的邪教,对于朝廷而言,通通都论做黑道。然而在“黑道”之中,也有如飞云居这般,在齐州城内把控着官府以外的水陆通商要道,明面里还能捞着百姓们尊称一声“员外”的大户。如萧元祺这般八面玲珑,到哪都如鱼得水的一派之主,生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是天真到逮谁信谁的傻白甜。而像这样有些城府,又长得好看,还对谁都彬彬有礼的年轻有为的公子,若说在外头没有女人,那是谁也不会信的。而这样的人,也更不可能把那些非明媒正娶的妻子之外的女人看得多么重要。偶尔忘记那么一两个长什么模样,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因此,他也没有立刻承认或是否认什么。可许玉兰哪里会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只是自己懊恼想着既然横竖是死,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当下一横心,便卯足了劲喊出声来:“公子救我!”
此言一出,虞婉儿却不知怎的,突然便在她背后猛推了一把,随即顺势一掌朝她后心打去,并抛出一把毒针。萧清瑜见状,即刻飞身上前将她拉至一旁,继而拂袖挑起被他随手搁在桌面的流采接在手中。虞婉儿那点功力,对他而言莫说过招,根本都是没眼看的稀松手法,那流采剑也根本不用出鞘,三两下便将那些毒针悉数扫清。他本可以轻而易举拿下虞婉儿,可偏偏她就爱使些下三滥的阴招,对许玉兰后背那一掌分明就动了真气。而一个从未接触过武学,顶多能拎两把菜刀装模作样的小掌柜,又哪里扛得住这么一掌?即使萧清瑜已及时出手将人拉开,却仍旧避免不了她的后背被掌风扫到。萧清瑜是怜香惜玉之人,见许玉兰一头栽倒下去,自是本能伸手将她搀稳,但见虞婉儿退后几步,冷笑一声道:“婉儿今日给萧二公子送了好大一个人情,日后可千万别忘了。”
言罢,再度抛出袖中毒针,翻窗逃去。那毒针虽奈不了萧清瑜如何,可加上一个差不多就要晕过去的许玉兰在,也生生阻止了他向前追去的脚步。待他将那些银针悉数打落,却只见得窗扇摇曳,而向外望去,除了天际那一轮明月,便只剩下浓郁深邃的夜色与耳畔细碎的风声。“对不起啊我都是编……”许玉兰话未说完,当下呕出一口鲜血,身子便软软倒了下去。这么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平白挨了一掌,还是有些惹人心疼的。萧清瑜虽不知她是谁,可也不会就此丢下不管。一时无奈,只能将她打横抱起,安放在卧榻上,用温水喂她服下伤药。方才倒是听她说了一句“对不起都是编的”,尽管此刻萧清瑜心下仍有疑问,也只能等她转醒方可询问。等到许玉兰醒来,已是翌日早晨,日上三竿以后的事了。萧清瑜则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才进屋查看她有未转醒。眼下见她睁大眸子对着屋里东看西看,一脸茫然模样,不由摇头一笑,随即倒了杯茶水递到她跟前。“多谢……”许玉兰可不是什么淑女,三两口便将一大杯茶水灌下肚去,她抹了一把嘴,又东张西望了半天,方才惊呼道,“我居然没死!”
“姑娘的伤可好些了?”
萧清瑜稍稍凝眉,随即拱手对她施礼道,“在下萧清瑜,若对姑娘有所唐突,还请见谅。”
“唐……什么突?”
许玉兰大字不识几个,很多说得出的词语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而她从前也没认识几个斯文有礼的男人,对于没听过的词,听来除了茫然,半点别的想法也没有,“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萧清瑜。”
萧清瑜微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玉兰。”
许玉兰一面说着,一面翻身下榻,晃晃悠悠几下站稳身子,这才笑道,“刚才真是好险,我……那什么……谢谢你啊……”“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萧清瑜微笑道。“真是……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许玉兰拍了拍脑袋,道,“怎么最近这么倒霉……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萧清瑜。”
“噢……”许玉兰用了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个她完全不会写的名字,“那个……我就是不小心被他们抓了,只能瞎编个事来唬他们。”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昨日将姑娘带来之人,是何来历?又是因何故找到此处?”
萧清瑜凝眉问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身上没钱了,到处转悠,想在城隍庙落脚,却听到里头有人说,‘你们今晚要把信物送到各派掌门手里,然后就跑’……对,好像是这么说的,后来,另一个女人叫那个下命令的叫什么……什么若云姐,我还听他们说来说去说什么……什么尊主?”
话到此处,许玉兰不耐烦一摆手道,“哎,老娘记不住,反正就是不让我听到这些,要杀我,我又不会武功也不杀人不打架,就随口说我是找男人来报仇的,那两个女人就以为我说的是你,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了。”
“哦?”
萧清瑜不觉凝眉。随口一说?这未免也太巧了。“对了,你认识青芜吗?”
许玉兰问道。“你说的,可是那位住在江南,人称‘观音刀’,擅使横刀的女子?”
萧清瑜若有所思。“对,你……”“抱歉,我并未见过此人。”
萧清瑜摇头道。“这么说,我还是给弄错了,怎么同一个姓氏的,还不是一家人了?”
许玉兰振振有词。萧清瑜终于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来龙去脉:“姑娘是说,要找一个认得这位青芜的男人,且与我姓氏相同?”
“差……差不多。”
许玉兰点头,“可我不是要找他……”“我想姑娘说的人,多半是扶风阁的萧璧凌。”
萧清瑜道。许玉兰从他脸上辨不出表情,便有些怯了:“我……那什么,青芜她……”“姑娘方才所言,在城隍庙见过的那几个人,都长什么模样?”
萧清瑜岔开话题,问道。“一群蒙面人,都是两个眼睛两条眉毛也看不出区别,还有一个女人背着剑……不是一般的剑,很宽……”“重剑。”
萧清瑜开口纠正。“是吗?反正凶神恶煞就对了。”
许玉兰垂头丧气道,“怎么就这么倒霉……对了,你方才说的那个人,叫什么?”
“萧璧凌。”
“什么玩意……你再说一遍?”
“璧坐玑驰,气凌霄汉。”
萧清瑜淡淡笑道。许玉兰还是没听懂,只得摇了摇头道:“话说回来,刚才那些人为何找你麻烦?”
萧清瑜摇头不言,心下却暗道了声“不好”。虞婉儿本是打算杀人灭口的,只不过不知她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萧清瑜的本事,非但没能将人灭口,反倒被她将之前杜若云等人安排好的计划给抖了出去。镜渊分明是有心用那些女子的安危瓦解各派联盟,如今过了一夜,想来已经无法阻止镜渊的行动,然而若此刻上山,还尚有机会赶在顾莲笙出手前说破此事,免得那些掌门拿了信物,又暗里琢磨些别的心思,惹出新的乱子。想到此处,他的眸光忽然便沉了下来。随即便去找店家要了纸笔,在桌面铺开。“怎么了?”
许玉兰发觉周遭气氛变得诡异起来,不由支支吾吾道,“出什么事了吗?”
“多谢姑娘告知在下此事,如今我得快些上山一趟,免得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萧清瑜一面研磨,一面答道。他本是奉了萧元祺之命,在从庐州城离开回家的途中折返,来到大邑县,等候仍被百事缠身的父亲到来,再一同上山参与议事。而如今既然有此变故,自然是要留书相告,方便宜行事。“什么乱七八糟的……”许玉兰认真想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脑中思绪已成了一团乱麻。“你所招惹的门派,叫做镜渊,他们已掳去了各大门派里许多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子,”萧清瑜心知她如今处境,想来横竖是躲不过去此劫,即便告诉她真相也无妨,“如今各大门派齐聚碧华门,便是为商讨此事。你听到的那些话,便是他们打算用来分化各派的计谋。”
“什么?”
许玉兰瞪大了眼睛。“至于其他的事,姑娘还是别问的好,知道得越多,便越危险。”
萧清瑜淡淡道。“我已经知道不少了。”
许玉兰白了他一眼,“那……我能跟你上山吗?”
“姑娘既是证人,自然是要上山的。”
萧清瑜没有抬头“只不过,姑娘的伤还不曾痊愈,可还支撑得住?”
“能!”
许玉兰不以为然道,“不就是点山路吗,还能死人不成?”
萧清瑜听得稍稍一愣,却还是摇了摇头,温和的笑容亦已取代了方才的严肃神情:“如此,那便再好不过。”
言罢,便将写好的书信封入信封,走出门去。许玉兰看了看他的背影,过了许久,方长长舒了口气。许是因着内伤的缘故,她的胸口仍旧有些闷。她的确算是幸运的了,虽是步步该灾,仍旧侥幸从阎王眼皮子底下捡回了一条命。还有这位萧公子,长得倒是挺好看,可待人接物却不知怎的,总让她有种疏离感。又或许,那只是她的错觉而已。在客舍里还夸着海口的许玉兰,一踏上这山路便开始后悔起来,那刺骨的山风,根本刮得她连眼都睁不开。尽管临行之前店家好心赠了件棉衣让她披上,可她到底不是练家子,只走了一小段路便蹲下身去,大口喘息起来。“我就奇怪了,”许玉兰苦着脸,朝着看起来依旧难如登天的雪峰山顶瞥了一眼道,“这山上都住的是什么人?活神仙吗?这也太会挑地方了,一个个简直是铁打的身子!你们这些江湖人真奇怪,非得住在这个山,那个岭的,平地上不能住人吗?还是住了人就会缺胳膊少腿啊?”
此前她怕惹事,话也少了许多,这般连珠似的话语,听得萧清瑜也不觉展颜,随即便伸手搀了她一把。这雪山对他而言本算不得什么,可一面要顾及许玉兰的体力,步调自然便慢了下来。“你内伤未愈,莫要硬撑。”
萧清瑜话音仍旧很温和。“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山下,让那些活鬼来找我麻烦也是一样,反正这鬼山头,我肯定爬到半路就死了。”
许玉兰懊恼至极,她盯着脚下了石阶看了一会儿,却忽然来了脾气,闷声不响站了起来,大步朝山上走去。未免她又出什么岔子,萧清瑜也只能放慢脚步跟在许玉兰身后,留意她的举动。果不其然,许玉兰并未走出多远,便不知是为何物所绊,一个跟头向前栽倒下去,好在萧清瑜眼疾手快将她身子搀稳,和声说道,“当心。”
“我一定是和这座山八字不合……”许玉兰气得直跺脚。萧清瑜仍旧搀着她,眸光却逐渐沉敛下来。这个女人,本不该如此执着要上山才对。她究竟是为何而来的?可他哪里知道,许玉兰有多想下山,多想回家,回到点翠轩里窝着。分明是被逼到了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步——若是后退,自己又会落得孤苦无依的地步,到了那时镜渊的人再找上门来,杀她和捏死一只苍蝇有何分别。而在这样的时候,青芜若能在身边就好了。这说曹操,曹操真的就到了。许玉兰到了山腰,一看见与华双双并行在山路上的青芜,便即小跑上前,一脸狂喜挽起她的手,就差热泪盈眶了。“玉兰你……”青芜大惊,“你怎么会在这?”
萧清瑜见此情形,不觉有些诧异。心想着她若是来找青芜的,又为何会提到那个萧璧凌?好在进山门的时候,许玉兰没有太多嘴,萧清瑜也不曾言明她的来意,如今既然遇上故人,不论是接引弟子还是萧清瑜,也都不曾多说什么。毕竟,没有谁会喜欢多管闲事。许玉兰算是憋着一口气上了山,好不容易看见个熟人,来不及打招呼便眼前一黑,待得转醒时,已然置身于温暖的房中。她接过青芜手里的姜汤,闷声不响便往喉中灌了下去。“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
青芜关切道。“都说来话长了,那个养蛇的男人可吓死我了。”
许玉兰仍旧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她喝姜汤喝得喉咙发烫,便放下碗,打了个嗝,见屋里只有她二人,便即说道,“我就猜你来这了,居然还真被我给猜中了。”
“是我连累了你。”
青芜垂眸,心下没来由地生出许多内疚。“我跟你说,那些人的名字,真是一个比一个拗口。”
许玉兰双目无神,多半是还没缓过来,“这破地方又高又冷,竟然也有人住,打算凿冰卖钱发家致富是不是?”
“我看我还是送你下山罢?”
青芜有些担忧道,“你这模样……”“我真没事,我可聪明了,”许玉兰得意道,“那个女妖怪问我找谁,我都没提你的名字,就记得那天来抓我的人提过一个叫萧什么的……哎名字跟个神棍似的,我就随口一编,结果就遇上这位送我上山的萧公子了。”
“神棍?”
青芜一愣。“咱们能活着回扬州吗?”
许玉兰兴奋地抓住青芜的手,问道。“难说,”青芜摇头叹道,“方才前厅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听萧公子说,镜渊意图用那些女子的性命要挟各派掌门,而这消息,偏偏是从你口中得来的。”
“什么玩意?”
许玉兰道,“难道要杀我灭口?”
这丫头被曾经那个白眼狼丈夫算计到家破人亡,竟然还对这些尔虞我诈一窍不通。青芜只得长叹一声:“那倒不至于。”
“萧公子对他们说,你是我的朋友,无意听到了杜若云等人的阴谋,被镜渊作为人质,恰好为他所救,便送上山来找我。”
青芜道,“结果卓超然那个老狐狸,却说等你醒来,要带去大堂对质。”
“对个屁,老娘现在话都说不圆。”
许玉兰登时便觉自己死定了。“你不用着急,萧公子都同我说了,你照我说的去做,一定不会有事。”
在确认了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后,许玉兰只能点了点头。许玉兰这一路都安安静静跟在青芜身后,大气都没多喘一声,可才踏进议事厅大门,便听得屋内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光凭碧华门一句保证,便能令我妻子无恙,女儿平安吗?飞云居少主又如何?你们庄中可有人遭此劫掠,可又亲身尝过骨肉分离之痛?仅靠这些不痛不痒之言,便要让我等从长计议,继续做这无谓等候?”
说话的是无生派的戴人杰,他的妻子袁氏在带着十二岁的女儿戴雅蓉逛市集时遭人掳掠,至今生死未明,袁氏是个全然不懂武功的柔弱妇人,戴雅蓉更是从未学过半点武功。然而无生派掌门龚文龙胆小怕事,这一次只打发他带了几个新晋弟子前来,自己却躲在武夷山里,一声不吭,就是活脱脱的一只缩头大乌龟。众人看见许玉兰走进大门,不约而同都安静了下来,这位大小姐左看看又看看,只觉得那些人的目光都带着刺。她看了看身旁的青芜,抿着嘴咽了口唾,佯装镇定站稳脚步,仍旧不敢大喘气。“想必这位就是玉兰姑娘了,”唐远口气沉稳,声如洪钟,“听闻玉兰姑娘昨日在大邑县城隍庙内,听闻镜渊门人议事,险遭灭口,可有此事?”
“有啊,”许玉兰瞟了他一眼,目光又游离开去,然而无意中瞥见青芜倏然下沉的眸光,又定定把脸转了回来,直面唐远,重重点了点头,“你们既然都听说了,可是还有哪里不明白要问我吗?”
“玉兰姑娘不必紧张,如今既是在我碧华门内,我等也必当护得姑娘周全。”
唐远尽可能让自己面容显得和善,可许玉兰虽未接触过江湖人,好歹也开了那么多年客舍,这笑容是真的还是装的,她就算瞎了也不至于看不出来。“不用了,”许玉兰道,“我是来找青芜的,又不是来雇保镖的,该报的信也都报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唐远听她如此一言,眉心不觉一蹙,他望了一眼卓超然,又望了望始终泰然自若的萧清瑜,只得发出一声长叹,对许玉兰拱手施礼:“适才唐某多有得罪,还请玉兰姑娘见谅。”
许玉兰听得云里雾里,却见青芜抿了抿嘴,别过脸去偷偷一笑。仍旧不明所以的她又朝萧清瑜望去,却见他眉目舒展,对自己略一点头,也是半个字都不说。原本以为会有人追根究底问她是谁,可如今看来,似乎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一人对她从哪来有兴趣。人总归是不经试的,许玉兰这点道行就算真揣着秘密也兜不住,才多打点阵仗就绷着脸吓到半傻,还有谁会怀疑她到山上来,还有别的目的在?在场的人们大多想着她与青芜就是两个年轻好动的姑娘,一个走南闯北混个名号吃饭,另一个咋咋呼呼投奔好友,至于是什么来历,似乎也没什么可深究的。尤其是青芜这样有些身手的孤女,弄不好给点名头就能为了围剿冲锋陷阵,让各大门派少耗损些人手。青芜见这情形,随即不动声色将她拉到角落里,寻了个空位坐下,身旁坐的,正是丢了儿媳的鸿蒙馆主梁长嵩,他的儿子梁昊站在一旁,神色颇为激动。“如此说来,那些失踪的姑娘现今都能够确认是在镜渊手中了?”
梁昊的模样看起来颇为激动。话说回来,他与阮湘湘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早已互生情愫,如今成婚在即,却遇上这等变故,正是难舍难分的年纪,又如何冷静得下来?放眼望去,但凡有女子失踪的那些门派来宾,已没剩下几个依旧能够气定神闲的。此间场面,在得知镜渊举动时,青芜心中便已明了——先擒人,再分化,顾莲笙这是非要让这些名门正派恨他入骨才甘心么?要是没有许玉兰撞破这事,是不是这些门派的来人都会藏着掖着,一个个偷偷找个理由下山,就此了事?那顾莲笙也不见得能得到什么好处,无非是把事闹大了再化小,也就是自己的门人来回奔忙折腾个半死不活,活活一出恶作剧。见过遛狗的,还没见过溜人的。再要么,便是打算利用这些门派为他做些什么。青芜一手托腮,愈觉百思不得其解。“萧公子不辞辛苦前来报信,又是为何?如今萧庄主又身在何处?怎不亲自来?”
人群中突然多出一声刺耳的质问。萧清瑜到底是外室之子,除开父亲的名声,在这些人眼里,只怕什么都不算。“父亲再过几日便到了,”萧清瑜不温不火道,“各位请听我说,如今镜渊所做种种,尚且不知其目的何在,眼下此举,摆明是要令我等人心涣散,各位记挂门下弟子安危,也是人之常情,但眼下若是真乱了阵脚,岂非正着了顾莲笙的道?”
“莫要忘了,那位张公子还在镜渊手中,”在场的倒也有些明事理的,譬如说话的这位,正是解秋堂的杨少昀,“这前后诸多举动,皆在挑起纷争——杨某倒想问一句,不知诸位可曾想过,那有关盒子的谣言又是从何而来?”
听到这话,议事厅中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半晌,方听得一个浑厚的男声悠悠说道:“莫非杨大侠的意思,是说这盒子与张公子,原就是莫须有之事,而从一开始,就只是镜渊为挑起风波,而故意放出的谣言?”
开口之人,是坐在一旁始终不动声色的岳鸣渊,他放下手中茶盏,淡淡说道:“此番猜测,倒也不无道理。”
“都说了是猜了,谁还不会瞎编几句?”
说话的是流沙堂的堂主包圆峒,人如其名,滚圆的脑袋上只有一小簇头发垂在一侧,怎么看都像是个光溜溜的鸡蛋中间,穿了一条半黑半白的丝线。而这个流沙堂,正是前些日子来闹腾的那些小门派里,死赖着不走的其中之一。“要老子来说,那镜渊如此嚣张,不如我等结盟一道围剿了便是,”包圆峒头发少,脑子怕是也小得可怜,“白石山那么大点地方,横竖也就几百个人,有什么可怕的?”
这话似乎正应了那些小门派的心声,一看到了表忠心的时候,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玩意立时便吼开了。“我等愿为唐姑娘赴汤蹈火!”
“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只要唐掌门一句话,我至尊堡必定鞍前马后,效尽犬马之劳!”
“我们流沙堂也一样!”
青芜听着这些话,一面瞥了一眼梁昊的神情,仿佛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想吐吐不出来。此时唐远微笑起身,道:“唐某在此先行代小女谢过诸位好意,各位掌门对失踪的姑娘如此关心,也是我等的福分。”
“唐掌门说得不错,”庄定闲乐呵呵起身,“滢儿若是知晓各位此刻如此倾力相助,心下必定也是感激得很。”
此话一出,场中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若说围剿……我等多少还是要吃亏的,”岳鸣渊再度开口,道,“第一,白石山地势复杂,我等皆不熟悉,若遭受伏击,或是留下漏网之鱼,都是不小的祸患,再者,被掳去的女子尚不知关押何处,若是镜渊打定主意,要与我等拼个鱼死网破,只怕那些姑娘们便更要遭殃了。”
这话倒是说得一字不假,可青芜看他两次发言始末,都不曾看过自家庄主一眼,而一旁的叶枫,倒也安安静静由得他显山露水。看来这沐剑山庄里头,还大有文章。“只要能剿灭魔教,牺牲几个女人算什么?”
“可这些姑娘里,可有不少是诸位掌门的女儿或是儿媳,包堂主如此哪里是救人,分明是别有所图啊。”
一声温婉动听的女子话音从屋角悠悠传来,包圆峒见是青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丫头片子懂什么!畏首畏尾,妇人之见,各位可别信她。”
“这么说,包堂主的意思,就是唐姑娘与庄姑娘,活该葬身白石山,尸骨无存了?”
青芜嗤笑道。许玉兰与她私下虽住在一起,可今日还是头一遭看她面对这些江湖人,见她如此霸气外露,内心隐约还有些得意。不过,青芜就这么气定神闲,拐弯抹角骂着那五大三粗的光头汉子,许玉兰觉得那姓包的随时随地都会冲上来动粗。“岳长老说得不无道理,如今已是人心涣散,若是到了白石山,受那地势影响……”萧清瑜话到一半便被潘龙归几声怪笑打断,“说白了,就是什么都得等你老子来才能说了算,还装模作样干什么?”
“在下并无此意,”萧清瑜正色道,“人命关天,事从紧迫,本就不可冲动。”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到底该怎么做,不就是看谁嘴皮子伶俐,最能掰扯?”
姓包的还在瞎哼哼道。“围剿确非上策,可岳某倒是有个提议,不知诸位可愿一闻?”
“岳长老不妨讲讲。”
唐远恭敬道。“愿闻其详。”
梁长嵩点点头道。岳鸣渊不紧不慢饮了口茶,道:“方才看场中群情激奋,岳某本也无意多言,然剿灭镜渊事大,我等万不可自乱阵脚,唯有勠力同心,方能令其无机可乘。”
说着,再次放下手中茶盏道,“诸位想想,从唐掌门派人送出请帖至今,包括这位受了镜渊门人半掌的姑娘,我等诸派,可有人命折在里头?”
“这……”众人面面相觑。“还有方才唐大侠提到的‘举贤会’与张公子。”
岳鸣渊道,“从那‘举贤会’至今,连同此前唐掌门所说的,林少侠等门人送信受阻之事,皆不过是镜渊作壁上观,只等着看戏罢了?”
“倘若是这般,镜渊如此目中无人,便更当杀杀他的威风才是!”
梁昊抢上前道。“那是自然,如今坐在这的,多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叫得响名号的大派,若是因镜渊那般邪魔外道稍加挑拨便乱了阵脚,那才是真正的笑话,”岳鸣渊道,“也正因如此,我等更当谨慎应对,莫让那等邪教得逞。”
“说了半天,岳长老的提议又是什么?”
梅韵心冷脸问道。“以静制动,等待时机。”
岳鸣渊此话一出,整个议事厅都喧哗起来,包圆峒率先跳出来,道,“你奶奶的,闹了半天,就说出这样的屁话,也就是说我们都在这屁事不干,就等着镜渊那群孙子来掘咱们祖坟?”
“小不忍则乱大谋,”庄定闲凝神片刻,似有所悟,“岳长老的意思,是说如今我等既然都不明白,顾莲笙究竟目的何在,便莫要遂了他的意,不如静观其变,等镜渊先乱?”
岳鸣渊点头,笑而不语。“庄掌门倒也真耐得住性子,”梁长嵩长叹一声,道,“岳长老的话的确有道理,可万一……”他话未说完,却看到岳鸣渊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冲他点了点头,顺便将情绪几近失控的梁昊给拉回了身旁。“他奶奶个熊,”包圆峒道,“一群缩头乌龟,老子不干了。”
他说着便要转身往外走,其他几个一开始便居心不良的小门派也都纷纷附和,青芜把玩着手中茶盏,微笑着看着已乱成一团的议事厅,与那些同样镇定的掌门一道,无声地看着这出好戏开场。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如此,这些小门派见得不了甜头,自然都会散去,即便到时真有何变故,诸派也不至于因这些无赖的影响,而乱了阵脚。走出议事厅后,待得人群渐渐散去,厅前便只剩下唐远及萧清瑜二人。“今日多亏萧公子传信上山,否则这镜渊此举,致各派心生他念,我等还不知何时才能知情。”
唐远冲萧清瑜躬身,施礼拜谢。“不敢当。”
萧清瑜还礼道,“可听唐掌门如此一说,莫非是……”“不错,”唐远面色渐沉,“唐某人从未收到过什么信物。”
萧清瑜听罢,先是一怔,随即眸光却倏地一紧。“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唐远道,“唐某这就派人去安排萧公子住下……不过,萧庄主他……”“唐掌门请放心,我未过门的妻子也因镜渊之乱,险些受累,只是家中事务繁多,少不得要父亲暂作安排,等料理过那些杂事,自然会前来与诸位掌门共商大事——”许玉兰在这雪山上的住处,是由华双双领过去的,这姑娘虽天真年幼,却也十分细心,特意安排她住在青芜隔壁的厢房。而许玉兰也终于从华双双的口中大致听说了这场聚义大致的由来。屋中陈设虽简,却并不粗陋,虽比不得点翠轩,却也不失为一个安居之所。她仍旧是好奇,为何唐远等人不曾深究自己来历,于是将这屋子简单收拾一番,正打算去找青芜问个清楚,想要找的人却已来敲门了。“青芜,”许玉兰将她拉进屋来,道,“你快同我说说,他们怎么什么都没问我?”
青芜敛衽裙摆入座,道:“这些江湖人防来防去,都不过是防着被人钻空子罢了,看你一个年轻女孩子,一点小场面就吓得胡言乱语,自然便放心了。只要你不是冲着他们来找麻烦的,谁还管你想作甚?”
说到此处,她莞尔一笑,“好啦,如今事都过去了,你且在这安心住些日子,等此间事了,我们就一同回扬州。”
“回扬州……我都不敢出门了。”
青芜摇头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只竹哨交到她手里。那竹哨做得很精致,一侧还刻有一枚小印,许玉兰不认得那刻的是什么,只当是什么有趣的物事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方开口问道:“这是作甚的?”
“这是马帮的信物,往后我不在时,再遇到江湖人纠缠,吹响这只竹哨,自然会有人出来帮你。”
青芜微笑道。“马帮是什么?养马的吗?”
“哪个帮派都会养马,”青芜不由得掩口而笑,“你只需知道,这些人遍布天下,且有足够的人手与手段,替你摆脱麻烦,便足够了。”
许玉兰听得似懂非懂,可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好,我听你的……”“我本想着,你应当趁早远离这些是非才好。若是因我的那些事连累了你,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可你的事情,还什么都没告诉我呢……”许玉兰露出失望的神情。“对了,萧清瑜只是转述过你的话,你且告诉我,在山下见到的那些人,到底都长什么模样?”
青芜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问道。“有两个女的,一个用针,一个背着重剑,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什么尊主啊,姓顾的……”青芜伸手揉揉额角,眉头渐渐深锁。两个女人?那么其中那个用针的,莫不是当初袭击林天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