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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晓寒惊霜落(1 / 1)

在第一片枯叶落地之后,西岭雪山脚下的树木,也越发显露出秋的意趣。杜子美有诗云:“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说的正是这西岭雪山。山中常年积雪,极目远眺,尽显皑皑。放眼这益州地界,还没有哪一座山能与它比高。林天舒是在渝州城外受的重伤,加上不常下山,受伤又是平生头一回,比起某些隔三差五中箭中刀的大侠,筋骨还是脆弱了些,是以连晕了几日后,直至回到成都地界,仍是虚弱得很。他虽觉得自己在青芜这个陌生女子前表现过于窝囊显得十分丢脸,可还是把她当做恩人来看,如今这般狼狈,若不是她“仗义”送自己回雪山,他这位踌躇满志的初生牛犊,也就只能这么无声无息给交代了。青芜雇了顶肩舆抬着林天舒,便开口辞行,她一向说什么话都是一副温婉和善的模样,林天舒自然要当真的。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皆把这道义二字看得极重,既然得了人恩惠,也定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把人赶走。除此之外,他也认定如她这般“侠义心肠”,在如今这般乱局下,定能出一份力。可青芜却抬眼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巅,在心底默默打了个寒噤。自己这副身子,真的还能撑住吗?许是老天垂怜,在这上山途中,青芜除了觉得过于寒冷,寒疾倒是出乎意料地不曾发作,她不由得在心里想着是不是那庐州安济坊里的老医师是真人不露相,给她灌的药起了作用?若果真如此,那几天还真是没白窝在病坊里。林天舒虽坐着肩舆,可是看着身旁的“弱女子”独自一人攀这雪山也未曾要谁搀扶,便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了。他总不自觉用余光去打量身旁的青芜。这个女子,与他那些师姐妹都不一样,在他从前辈们口中听来,在唐远那一辈,碧华门中便出过一个欺师灭祖的女弟子黎蔓菁,因此碧华门内,很少会收女徒,即便是有,也是交给老弟子传授些强身健体的基本功,如今是太平盛世,江湖上也许久不曾有过什么太大的纷争,那些女孩子也都像世外桃源里长大的花草,天真得很,平日里也就与同门师兄弟们打打闹闹,到了十六七岁就嫁人,从此相夫教子,安度余生。其中性子最强硬的几个,也不过就是言语上泼辣些,顶多与师兄弟们争吵时挥舞刀剑做个噱头,或者打上不痛不痒的两拳,再随便开些玩笑便会一个个跳脚脸红,原形毕露。可是青芜呢?她看起来和颜悦色的,似乎也没什么脾气,可举止言行,似乎根本容不得他人评判定夺。林天舒有些想不明白,他只觉得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家,又为何非要活得如此硬气,便不需人来照顾吗?守山的弟子看起来比林天舒小不了几岁,可开口便是唤他“林师叔”,青芜将人送到后便说要走,却被几个守山弟子拦着,又莫名其妙晾在大堂里等了许久,这才出来个上了年纪的男子相迎,听旁人的说法,应当就是卓超然无疑。这卓超然与唐远同辈,亦已过了不惑之年,妻子也是这门里的弟子,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夭折了两个,最小的那个身子也弱得很,二十七八才娶的妻,成婚后不久便一命呜呼,也没能留下一儿半女。只可怜了他的妻子,因不愿在这二八年华就过上寡居的日子,本想再嫁,可卓超然是长老,她自己也是门内弟子,经过这事,还被扣上了个克夫的帽子,又有谁敢娶?是以才过了半年多,便因此疯癫而跳了崖,碧华门内众人,也都不约而同保持了缄默,让那个女人的名字,成了不成文的禁忌。这哪里还是桃源?分明是地狱。人的年纪越大,年轻好看的骨肉皮相也就越加失去了作用,骨子里的性子,从眼神气度上看起来,也就越加分明。卓超然长着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纵使一身宽袍大袖,看起来都仍像是头披着羊皮的狼。这位须发斑白的长老,言谈举止始终分外从容。可青芜分明能够感觉到,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试探自己。镜渊是邪教,动辄伤人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他似乎固执地在心底认定,青芜一定与镜渊有着某种关联,而杜若云等人之所以不杀林天舒,也不过与她联合起来做做样子,好让这个“奸细”能够混进这些名门正派,里应外合来下手。青芜毕竟是出自读书人家,这些人家为了让女儿嫁个好人家,教养女儿的方式,多半是一个模子刻的,那些察言观色,曲意逢迎的本事,她十岁以前就学得滚瓜烂熟,虽说私下里从不遵循,可真到了用得上的时候,仍旧能做得滴水不漏。卓超然称她侠义也好,心善也罢,横竖不过就是不打算让她走。青芜当然也知道,这个年纪的老前辈,对许多事根本就已固执到可以,卓超然分明便是自信到认定自己无所不能,足够有能耐“瓮中捉鳖”,这才千方百计要把自己这位“奸细”留下。可这恰好顺得是她的意。她甚至不用怎么伪装便被对方认定了是个自以为是的蠢材,加之她看起来柔弱纤瘦,还拿着一把人人看着都会觉得她在装腔作势的横刀在手里,这些大小门派的人,十成里就有九成,从第一眼看她就不会把她放在眼里。不过这个“共商剿灭魔教事宜”的名头,听起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要是换上林天舒一般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怕是早就被这位老前辈的豪言壮语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她在这山中待了些时日,陆续又看到许多因送信而负伤归来的弟子,她越发看不明白顾莲笙想作甚,即便反复琢磨那些从萧璧凌口中转述来的只言片语,也并不能推断得出一个所以然来。那位顾尊主到底有多么自以为是?难道非得激怒这些名门正派不可吗?不说此前的内斗便已有了耗损,镜渊即使真有灭尽各大门派之能,如今这般频繁树敌,又是所图何事?被抓走的女人少说也有十七八个,除了唐月儿与庄子滢,还有解秋堂的祝小文,摘星楼的沙宛钰,鸿蒙馆的侍女阮湘湘……诸如这般,一干大小门派,但凡有女子在内的,绝大多数都未能幸免。碧华门将这英雄帖陆续送出后,除了受邀的大门派,也有些无关的小门派纷纷跑来凑热闹,这些人不用猜都知道心怀叵测,连想也不用想,九成都是为了那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黑匣子。毕竟沈轩落入天元堂之事极为隐秘,多数人还是认定,不论是人或是盒子,必然还在镜渊手中。这碧华门是闭门也不便,敞开门又嫌麻烦,唐远身为掌门,自然没空去管这些闲事,便索性把卓超然打发了去。这场没有任何结果的聚义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各大门派到来之前,充分让青芜这个旁观者见识到了卓大长老八面玲珑的功夫,以及那些宵小的面皮之厚,估摸着要是能一张张撕下来包饺子,不煮上七天七夜,只怕都嚼不烂。折腾了大约小半天的工夫,卓长老凭借着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把这一帮人说走了一半,剩下一半实在不要脸的,也打发了弟子安顿下来,林天舒这个做弟子的忙上忙下跑了一天,也是累得够呛。青芜的寒疾是后半夜里发作的,等西厢外轮值守卫的女弟子华双双发觉并叫来了门中医师,她的脸都还是惨白着的,次日闻讯而来“探望”的卓超然反而诧异了起来,私下再三询问医师其病情细节,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是老糊涂了才把好端端的姑娘当做了奸细,并将原先安排好监视她的弟子也都给撤了去。她一开始还不曾料到自己的病情歪打正着地给自己带来了如此便利,等她昏昏沉沉睡了几日后醒来,才听华双双说各大门派的人几乎都已到齐了。“卓长老说,青芜姐姐要好好养病,等到此间事了,他会专程派人送你下山的。”

华双双眨了眨眼睛,每一个字都转达得十分认真。“可别这么说,你救了林师兄,在这住些时日又算得了什么,”华双双一提到“林师兄”三个字便面颊绯红,显是对他倾慕已久,“而且,如今飞云居的人也还未到,长老说,若是到时姑娘有心参与,这等侠义之举,也是……”“那些往后再议,”青芜笑道,“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华双双点头:“师父说,女人家的要少掺和那些事,我也闲着无聊,平时都待在姐姐这里,也能说说话解个闷。”

“觉着闷的话,为何不同师姐妹下山去转转?”

青芜只是随口一问,却见华双双吐了吐舌头,眸子里流露出几分怅然来。“我武功不好,都还没下过山呢,”华双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都有种与生俱来的乐观心性,只小小失落了片刻,便很快露出欢欣的神情,眸子里还带着些许欣羡之色,“话说回来,从前都没听说过青芜姐姐的名字,你是哪里人呀?”

“我自幼便在外漂泊,到哪都是家,哪还知道自己是哪的人呢。”

青芜摇头笑道。她这话的确不假,自她懂得记事的年岁起,至今都不知道“家乡”究竟是怎般模样,听母亲说,父亲从来不甘心只做一个读书人,他对偃术天分极高,四处拜师学艺,替人制造或拆解机关无数,亦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也正是由于此,仅仅她所记得的住处,就有十余处之多。她也依稀记得母亲提过,故里的天很蓝,两排或高或低刷着白墙的瓦房,隔着一条小河相对而望,小河窄而清澈,蜿蜒去望不见的远方。这些听起来,似乎是某个江南水乡的景象,可不论此后的她走过多少相似的地方,都寻不到半点故乡的气息。或许在家乡的人看来,父亲也不过是那万千少小离家的游子当中的一个,随着年岁渐远,终究模糊在了遥远的过去,往后即便还能归乡,怕也都物是人非了。黄昏过后,浓重的夜色渐渐布满了整个天空,唯有月色皎白,投下稀疏而清冷的光泽,照在山间。青芜这几日实在是休息得够多,见山间月色清,便想出去走走。她裹了一身厚重的裘衣走到门口,才拉开房门,便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一时之间,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大概是这寒疾发得足够久,这阵凉意过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症发作。青芜与华双双可不同,自幼便是坐不住的性子,于是理了理衣襟,即刻走出门去。她对这山里的路极为生疏,也不便走得太远,是以漫无目的转了几圈后,又绕回到客房附近。此时月色正好,那光泽皎白清冽,将这寸草不生的半山腰里,每一个角落都笼罩其中,彼方层峦叠嶂的山巅覆满终年不化的白雪,洁净如莲。“想不到这夜半出门的傻瓜,除了我还有别人。”

身后突然传来的女声,直令青芜猝不及防,她有些惊愕地回过头去,却看见一名坐在轮椅上,面容尽毁的女子。“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周素妍神情淡漠。青芜没有带刀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过普通。“姑娘莫不是扶风阁的周长老?”

青芜依稀从她形貌辨别出了身份,当即拱手施礼,“见笑了。”

“你看起来不像是碧华门的弟子。”

周素妍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青芜见过周……姑娘?”

青芜隐约觉着对方并不喜欢听到“长老”二字,便立刻改了口。“你就是青芜?”

周素妍目光在她眼角定了片刻,眸光愈显深邃。青芜莞尔,略一点头道:“能被周姑娘听说这个名字,也是青芜之幸。”

周素妍不言,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把话收了回去。她抬眼望了望远天的明月,半晌方缓缓说道:“金陵城里,可看不到这样的月光。”

“听碧华门的人说,你有寒疾在身。夜里出来,容易着凉。”

周素妍淡淡道。“我这几天睡得够多了,再这么歇下去,只怕便成废人了。”

周素妍的表情仍旧没有变化,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推动椅轮背过身去:“夜里风大,早些休息。”

言罢,身形已渐行渐远。青芜抱臂而立,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蹙起眉来。人人都说扶风阁周长老性情孤冷,可若真是傲慢之人,哪里会主动与人打招呼。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刻意筑起的外壳罢了。被夜风吹得越发清醒的青芜,快到丑时才回到房中睡下。看到容颜尽毁的周素妍,直叫青芜忍不住想起,当年逃亡时左额被追杀之人狠狠划下的一刀——那道伤疤至今都还留在她脸上,只是被易容的妆粉遮盖,看不到罢了。这种同病相怜的感受,往往都来得那么突然。翌日起时,已是午后了。青芜想起昨夜之事,便想着去正式拜会一下这位周长老。此番聚义,女客都被安排住在西厢,是以二人所住客房相距并不算远,然而到了门外不远,却听不见屋中有何动静,哪怕是呼吸声也无分毫,显然是其人不在屋内。这一大早的,会去哪呢?青芜凝眉查看地面轮辙,依稀找出一条轨迹,便一路循了过去。这碧华门在西岭雪山的半山腰上,并不在山顶,因此有些山石并无冰雪覆盖,是以那轮辙也是断断续续的,难以断定其方向。就在青芜疑心自己找错路时,却隐约看到远处山崖上有人影一闪而过,紧跟着便是一声惊呼,青芜足下微微一滞,随即便飞快跑上前去,却见一台轮椅悬挂在崖边,正是周素妍所用之物。可那轮椅之上,却空无一人。青芜大惊,即刻将那轮椅扶正推至一旁,脚下却倏地一滑。她下意识退开几步,俯身去看地上那些方才被她踩到的碎石,却隐约发现了被器物撬动过所留下的划痕。那些划痕并没有被风沙侵蚀过的痕迹,显然是才留下的。莫不是有人撬动过这里的石头,想让谁滑下山去?她连忙向崖下望去,只隐约听见几声低微的呼救声,那呼声一出,便很快被山风吞噬,若不细听,几乎难以辨认。于是循声找了一会儿,方见那崖下二里多处横着一块突出的石面,隔着烈烈山风,恍惚能看见有人影攀附其上,再看这崖边的轮椅,想必滑下去的那人正是周素妍无疑。青芜见四下无人,若要再往他处求援,想必会耽搁很久。然而周素妍所在的石块也未必安全,任由她在崖下也只会更危险,思虑片刻,便即从怀中掏出几枚普通小镖,夹在指缝之间,借着锋刃卡入岩石之中的摩擦之力,一点点向周素妍靠近。要说周素妍方才跌落之时,也的确是毫无防备,好在她反应及时,以袖中银丝探入石缝,借力攀上,这才躲过一死。她双腿俱废,根本不可能攀上崖顶。又听那山风凛冽,将呼救声吹得无影无踪,本已是万念俱灰,可等了一会儿,竟见有人影靠近,一时又惊又喜,待得来人近了,却不由一愣:“青芜姑娘?怎会是……”“把手给我,”青芜只是伸出空缺的左手,道,“我拉你上去。”

“你当真撑得住吗?”

周素妍一时踟蹰,“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都……”“崖上的石头被人动过手脚,你便甘心为人所害?”

青芜说着,右足所踏岩石却有松脱,险些便一脚踏空。她收回右足,找了块更结实的岩石落脚,再一次朝周素妍伸出手去,口气沉稳有力,“把手给我。”

周素妍原是不会轻易信任他人的,可当她从这个女人眼中看到了某种莫名的冷静后,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然。她的目光里,是经历过生死边缘的人才有的沉着与坚定,也正是这种神色,才让周素妍伸出手去,扣上了她的左臂。二人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狼狈回到崖上。青芜双足一着地便瘫倒下去,半跪在乱石之间,大口喘息。“你怎么样?”

周素妍关切问道。青芜摇头,指了指轮椅边那些被人动过手脚的岩石,周素妍抓起几块碎石看了看,面色也越发低沉。“有人知道你一定会经过此处?”

青芜呼吸声已渐趋平缓,“这样的碎石,寻常人未必会跌下去,可若是轮椅,因其滚动之力,十有八九逃不过。”

周素妍看了一眼那地上的碎石,目光先是有些游离,却又渐渐收于一处,逐渐冷下来,口中喃喃:“可笑……”青芜见状凝眉,只见周素妍闭目长叹一声,便自扶着一旁的轮椅竭力想要坐上去。就在这时,华双双惊讶的呼声却传了过来:“青芜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呀?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完这话,她便走过来将青芜搀扶起身,道:“我还在找你呢……”少女话音未落,却听得一声闷响。二人闻声扭头,却见周素妍狼狈趴在地上,手心被碎石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向外渗出鲜血。“双双,过来帮我一把。”

青芜唤了那少女与她一同将周素妍掺回轮椅之上,只见那华双双茫然道,“周长老这是怎么了?”

“她方才险些掉落悬崖,现下受了点伤。”

青芜淡淡道。“什么!”

华双双大惊,却见周素妍正怒目朝自己望来,她容颜本已损毁,加上这般神情,将猝不及防的她吓了一跳。青芜却微笑上前挽起她的手道,“没什么大碍,你先回去。”

“那好……不过你当心点。”

华双双说着,临走之前还偷瞄了一眼周素妍,见她仍是那般神情,一时吓得不敢多做停留,立时便跑远。“你为何……”周素妍见华双双走远,当下腾身欲起,奈何双足残废不得着力,只是徒劳而已。“你不愿让人知道?”

青芜似笑非笑问道。周素妍听了这话,并不应答,眼神分明便是默认。“这个简单,”青芜横刀一扫,将地上有着痕迹的碎石通通扫落山崖,看着碎石散尽,展颜笑道,“如你所愿,这只是一场意外——”周素妍只愕然的片刻,神情便逐渐和缓下来。青芜才将人送回房内,便听到有敲门声传来,紧跟着便是林天舒的声音,“周长老可在?”

“进来。”

周素妍无力道。林天舒听罢推门而入,身旁还跟着一名医师,开口便道:“掌门听闻周长老跌落山崖受了伤,便让我领医师来探望,不知可有打扰?”

周素妍望了一眼青芜,见她的眸子里也有些无可奈何。不用说,话肯定是华双双传的,那丫头到底是年轻,嘴里藏不住话。“我很好。”

周素妍略一颔首,道,“不必劳烦医师,还请转告唐掌门,多谢好意,素妍心领了。”

她还是那令人难以接近的老样子。林天舒在心下如是感叹一番,方拱手道:“那……在下先告辞了,周长老若有吩咐,直接传唤蔡医师便可。”

“多谢。”

周素妍仍是不冷不热回应着。一旁的青芜见了林天舒那一脸尴尬的神情,随即莞尔一笑,对周素妍道:“那么我也不打扰了。”

说着,向林天舒等二人略一欠身后,即刻走出门外。“等等!青芜姑娘——”林天舒似乎是想起了何事一般,立时转身追了出去,“是你救了周长老?”

“谈不上是搭救,”青芜道,“是双双告诉你周长老受伤的?”

“没错,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林天舒的话,很快便被一阵脚步声打断,青芜闻之回头一望,目光却恰好对上李长空狐疑的目光。“姑娘且慢。”

就在擦肩之际,他果然开口将她叫住。“李公子何事?”

青芜浅笑。“她为何会跌落山崖?”

李长空凝眉。“山石疏松,易滑。”

青芜笑容坦然。“当真如此?”

李长空略抬高了些嗓音。青芜点头,轻笑一声,眼里尽是轻蔑。林天舒听到这二人对话,已然看出李长空对青芜那明摆着的怀疑,便即走上前道:“李兄多虑了,这世上有谁会推人落崖,又出手去救呢?”

“我怎知道?”

李长空冷笑。“周长老如今平安无事,究竟是何情形,你们完全可以去问过她再做定夺,又何须在门外争执?”

林天舒凛然道。“进屋对质,你敢么?”

李长空冷眼道。“太无聊了。”

青芜笑靥如花,“青芜劝李公子一句话,不知李公子肯不肯听。”

“说。”

李长空回话十分生硬。“眼睛别总朝着够不着的地方看,当心闪了腰。”

青芜此话一出,李长空面色便立刻沉了下来,以至于他那推门的动作,简直像是要将整个西厢拆个片甲不留。林天舒听她出言嘲讽,却分明还是不肯为自己分辨什么,不由凝眉道:“青芜姑娘,你可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让人冤枉。”

言罢,不由分说就要让她一同进屋去对质。青芜实在是受够了这些大侠少侠找麻烦的本事,然而碍于礼数,任她再如何不情不愿,也只好跟着进了屋。李长空甫一进屋便遭了周素妍冷眼,紧跟着走到门口的林天舒与青芜二人刚巧赶上听她那一句冷若冰霜的问话。“李长空?你来作甚?”

“可有受伤?”

李长空凝眉问道。“皮外伤。”

周素妍看见林天舒等二人,不禁蹙眉道,“你们还没走?”

青芜尴尬一笑,却见林天舒拱手道:“不知周长老可否告知在下,是因何故坠崖?”

周素妍听到这话,若有所悟。便看了看李长空那张臭脸,不禁冷笑一声:“你是看谁都不顺眼,还是只有看我不顺眼?”

“我并非……”李长空的辩解,被周素妍接下来的话干净利落地打断:“我一个残废,行路不稳,又何须兴师动众?再者,即便不论长幼尊卑,你我男女有别,便如此闯进来,竟也未觉不妥?”

“素妍……”李长空的眉毛绞在一起的时候,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便更加不能看了,“此事自然要调查清楚,否则师父问起……”“我就才出事半个时辰都不到,你就这么心急火燎找人兴师问罪,是想要争功吗?让给你就是了,”周素妍嗤笑道,“青芜姑娘,一会儿我若逢人便说,是李长空九死一生把我救上山崖,还差点摔死,你可会介意?”

“当然不会。”

这两个女人一唱一和,林天舒在一旁听着都想发笑,可他还是拼命忍住了,看着李长空铁青着脸退出房门,适才松了口气。“热闹看完了,”周素妍瞥了一眼林天舒,道,“林少侠打算几时再走?”

林天舒听他如此一说,立刻便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便忙对她施礼告辞,那位蔡医师见状,也跟着退了出去。“见笑了。”

周素妍望向青芜,脸上虽无笑容,神色却是出乎她意料的和缓。“告辞。”

青芜微笑施礼,转身出门之际,还细心反手带上了房门。“你脾气真好。”

林天舒见青芜走进院里后,忍不住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过奖。”

青芜早已习惯了宠辱不惊,连笑起来的模样都不会有太大变化。“要是我,一定会同他理论。”

“随他去,我只和人说话。”

青芜这话乍听还好,细想便能发觉她这分明就是在骂李长空不是个东西。连人都不是。“姑娘的身子好些了吗?”

林天舒跟上她的脚步,道。“多谢关心,已无大碍。”

青芜淡淡一笑。“你和周姑娘还真像,都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林天舒毫不遮掩道,“我倒是觉得,没必要事事都那么好强,女人嘛,应该让男人来保护的。”

“哦?”

青芜唇角微挑,眼中似有戏谑之意,“那我倒觉得,男人没必要事事好强,大不了让女人保护,在家相妻教子就是了。”

林天舒一时语塞,似有若无叹了口气道:“也罢,不说这个。不过……周姑娘多年不在人前露面,这次却忽然肯现身,也是难为她了。”

“是吗?”

青芜凝眉。“师父说过,男人切记嘴碎,还是不说了,”林天舒复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他本着东道主之责,将她送回到客房,却见华双双早在等候,一时便笑道,“难得你和双双谈得来,平日里还是少外出的好,山风凛冽,你又有寒疾在身……”“林师兄好关心青芜姐姐啊,”华双双掩口偷笑,眸底失落却如何也掩盖不住。青芜看穿她心思,当下轻笑一声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林少侠方才还说不可嘴碎,这会儿怎就忘了?”

“我……”林天舒被她这话噎得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只得摇头一叹。可华双双却撇了撇嘴,狡黠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道:“看,青芜姐姐都嫌你烦了。”

“青芜姑娘毕竟救过我,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林天舒拉下脸道。“咦——林师兄一点也不好玩,开玩笑就翻脸。”

华双双撇撇嘴道,“不同你说了。”

青芜听到这话,笑容依旧淡然如常,林天舒只好摇头:“那我先回去了,双双,你好好照顾青芜姑娘。”

言罢,即刻转身离去。“好无趣,”华双双拉着青芜走进屋内,对着林天舒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挽起青芜的手道,“周长老她没事吧?”

“我也不知,”青芜道,“不过她伤得并不重。”

“可她平白无故怎么会跑山崖边去呢?”

华双双眼珠一转,继而恍然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他!”

“什么?”

青芜抬眼,眸光淡然。“我是说何师兄啊,他们以前订过亲的。”

华双双压低嗓音,故作神秘道,“周长老平日里都不肯出来,这一次碧华门出事便露面了,要说同何师兄无关,谁信呀?”

“何师兄?”

青芜仔细回想,前些日子各派掌门到来时,的确在碧华门弟子中见过一个姓何的,叫做何偅舒,有妻有子,妻子叫做施诗,儿子叫做何晏清。“对呀,就是何偅舒何师兄啊,”华双双道,“你都没看到,那天周长老出现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都在发光呢,当天晚上我就看见施师姐和他在弟子房的院里吵了一架呢。”

“哦?”

“我听见施师姐说‘你不要骗我,你就是还想着她对不对’。”

华双双模仿起施诗的口气,表情也分外生动,“那声音可大了,我偷瞄了两眼,施师姐哭得梨花带雨的,看起来好可怜。”

“那你师兄没说什么吗?”

“说了呀,何师兄说施师姐瞎想,样子可凶了,一看就是不耐烦的样子。”

华双双撇撇嘴道,“施师姐当然不依啦,非逼着他答话,何师兄都快跳起来了,施师姐还是不依不饶,说何师兄一定还对周长老有情。”

华双双说完,忍不住长吁了口气。“是这样吗?”

青芜听她说了这些,便越发肯定这丫头的八卦天性了。“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后来何师兄还说周长老丑呢,”华双双说到这里,面色却暗淡下来,“这话说得可过分了,周长老毁容前我是见过的。我发誓,我就从未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

周素妍是个美人胚子,这话不假,青芜仔细打量过她眉目,若不是受脸上的伤疤影响,兴许连自家师父当年的容貌都比不过她。“好歹当年还有情分在,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青芜摇头一叹,“兴许,周姑娘没有嫁他,还是件好事。”

她被华双双这大嘴巴灌了一耳朵闲事,竟忍不住在心底担心起周素妍的情形来。而华双双的话,仍旧没有停。“其实在那之前,何师兄与施师姐便已暗通款曲多年,若非周长老忽然出事,如今她才是嫂子呢。”

“是吗?”

青芜心念一动,“话说回来,她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可说来话长了”华双双目露惋惜,道,“当初何师兄的师父,张行异张长老被人所杀,扶风阁受托调查真相,当时来的,一个是周长老,还有一个是叫……萧什么……对,萧璧凌。”

怎么和他也有关系?青芜不免在心底小小惊讶了片刻。“后来找出的凶手,是曾经碧华门的弃徒,好像是叫程林,似乎是为了张长老的武功,自相残杀……总之找到人的时候,已经内伤发作死去了。再后来,就是周长老他们回金陵途中为大火所困,周长老被横梁砸断双腿,还被烧毁了面容,是萧公子冒死把她救出来的,听说胳膊上还留了好大一块疤呢。”

“那么后来,又是谁先退的婚?”

“这我就不知道了,”华双双茫然道,“这些年来,周长老几乎便与碧华门毫无往来,这一次却突然出现了,施师姐会不高兴,也在情理之中。”

青芜听罢,略一蹙眉。她想起了山崖上被人做过手脚的岩石,以及周素妍那讳而不言的神情。真的会有这么巧,都与那何偅舒有关?还是说,这许多事之间,都有着某种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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