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亲王府上房。
打扮齐整的杨映兰转了一圈,奢华粉红襦裙流光溢彩,便甚是满意地问:“梦捷,进宫那一套穿戴甚是繁重,重新打扮一番,王爷会喜欢么?”
“回王妃的话,婢子瞧着王妃好似仙女下凡尘,看得都挪不开眼,王爷一定会喜欢的。”
“那你去告诉王爷一声,我准备好了,可以去赏花灯了。”言罢,杨映兰露出期待的羞涩模样。
梦捷领命下去,不到片刻功夫,便慌张来告:“王妃,王爷已启程南下!”
“这不可能!表哥答应了我,待到十八那天,我好好为他践行再走。”杨映兰十分笃定地辨道。
梦捷越发急了,如实以告:“此事千真万确——王爷带了一帮文人去的,就连谢典军和他新婚妻子都随行了!”
杨映兰多次求李宥带她一起去,一则看看大晏王朝的大好河山,二则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三则盯着他会不会在外拈花惹草,她想出的这个一石三鸟之计,被他一口回绝,竟然离宫后就悄然走了!
虽然她不奢望李宥改变主意,可也别做得太难看——谢典军才几品的官,都能带着新婚妻子去,她这明媒正娶的正牌王妃,却被弃在长安!
“备马!”既然李宥不带,那她自己去!
梦捷更慌了,欲言又止。
杨映兰有些火大,没好气地问:“还有什么事?难道王府里的马全被王爷一行人骑走了?”
“王妃,马多得是。只是,出了点岔子,恐怕一时半刻您走不开。”梦捷委婉地答道。
杨映兰双眸紧簇,不耐烦地问:“出什么事了?”
“刚才有探子来报,说盛六郎照您的吩咐落水,掉在那女人的船上。可船不大结实,一下子就散架了,三人全都落水了。”
“哪三人?”
“盛六郎、穆二娘和东陵三人。”
杨映兰不慌不忙地落座,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梦捷不敢乱猜主子的意思,试探着问:“王妃,要安排人救他们么?”
按照杨映兰和娘家人的计划,此次不论那妖媚胡姬以何种方式出行赏花灯,只要她出门,必定要让盛六郎和她偶遇,来个反转的“英雄救美”。等两人长久相处,她一定会喜欢上跟李宥一模一样的盛六郎……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杨映兰给了妖媚胡姬一条活路,可老天爷看不下去,今晚就要出手收拾她!三人同上西天,免去了多少后顾之忧!
杨映兰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笑意更盛。
梦捷惯会察言观色,适才因为人命关天才自乱阵脚,这会儿已明白主子的意思,并不点破,只问:“王妃,今日上元灯会,看热闹的人多,俗话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保不齐里头便有些会水性的高手,不若婢子乔装打扮去瞧一瞧,以决后患。”
“你说的是。”
主仆二人飞速换装,骑马出门时,若不仔细瞧,真当是两个半大的小子,心急火燎地要去看花灯。
长安城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以栩栩如生的荷花灯、锦鲤灯最为常见,最高大璀璨夺目的当属青龙灯,远远望去犹如一只即将腾飞升空的蛟龙。杨映兰无心欣赏这些美景,满心想着:那如同肉中刺的妖媚胡姬,将死于今晚,再也不能阻挡她和心爱的表哥在一起!等处理完这件事,她便快马加鞭,去追赶他,必定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然而,一到那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桥边,只一句呼喊,就让她撕心裂肺!
“瑞亲王跳下水去救人了!”
这不可能!
瑞亲王出城绝不会走这边,舍近求远!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杨映兰浑身发抖,拼尽全力下了马。梦捷走在前,一手推开人群,一手拉着她往人堆里走。
当两人挤进了最里头的桥边,便见哭成泪人的苏五娘坐在地上,抱着一位大娘的腿哭嚎道:“好好的上元节,怎么成这样了?万民敬仰的瑞亲王,我的闺中密友穆二娘,还有我新婚丈夫,全都在这冰冷的潏河里挣扎!他们不会水,都是去送死啊!我求求你们,求你们下去救人!要多少银子,我就是砸锅卖铁都给。”
言毕,苏荷跪着挪动身子,疯狂地朝人群磕头。大抵是围观百姓们不习水性,渐渐往后退,似是对磕头大礼受之有愧。
啪……
不知何人甩了苏荷一个大耳刮子,右脸只觉火辣辣地疼,便抹了眼泪,怔然地望去,这般俊俏的后生,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知道哭哭哭,他们还没死!”
杨映兰打那一巴掌,用了十成力气,在花灯的映照下,又红又肿还有五指印。其实,她甩出那一巴掌,又何止是让苏荷别哭了?假若瑞亲王有事,太后和圣人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与其担惊受怕,倒不如拼死一搏,当瑞亲王的救命恩人!
杨映兰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那一刹那,河水冰冷刺骨,让她回想起年幼时,身为辅国大将军的父亲,把她当男儿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还不算,就连冬天的洗澡水都是冰的,唯有表哥在时,替她说好话,才能换成温水沐浴。
表哥,我来救你了……
河面上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唯有破碎小船的浮木,东飘西游,昭示着河里并不平静。
一切发生得太快,梦捷几乎反应不过来了,大喊一声:“王……”
平日叫顺口的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她赶忙咬住牙关,将妃字咽了下去。
可那一个王字,百姓们听得清清楚楚,立刻议论开来。
“刚跳下水的又是一个王爷?”
“王爷爱民如子,真是所言不虚。”
“菩萨保佑这两位心地善良的王爷平安无事才好。”
一时间,河岸边的人嘴里全说着“菩萨保佑”,嘈杂却虔诚。
没过多久,身穿甲胄训练有素的神策军来了,他们脱掉铠甲,在腰间缠上麻绳,另一头则由百姓们自发地多人拉住,确保下水的神策军安全。
慢慢地,下水的神策军把人一个个救了上来,早就在岸边待命的大夫们立即施救。很可惜,身受重伤又落水的盛六郎早已没了呼吸,其他人——李宥、谢玉衡、杨映兰、符与棠、东陵在吐出水后,虽全都昏迷着,但大夫表示最迟明日便会苏醒。
于是,由梦捷做主,苏荷帮忙,将五人一齐送至瑞亲王府休养。
一回府便醒过来的杨映兰,头昏昏沉沉的,头发虽干了,但头皮总觉得还有水浸着,十分难受。她顾不上身子骨还没好,挣扎着坐起来,问:“梦捷,王爷他……”
是死还是活,这五个字太沉重,她不敢挑明,继续问:“他还好吗?”
“王妃,得亏神策军出现及时,把王爷等人救上来了。这会儿,王爷就在旁边的屋子里静养,有大夫在照看。”
“快带我去。”
“王妃,您也受了风寒,大夫说宜静养,还是等过了今晚再去看。您要是不放心,不如我去瞧瞧,回来再告诉您。”
“不行,我要亲自去看才放心。”
毕竟,若不是杨映兰闹出盛六郎这一遭,不会惹出这么多人落水的事。虽则都救上来了,后头的事,谁又料得到?
她按住心头的慌乱,穿上过冬的貂皮狐裘,身子仍是冷得瑟瑟发抖,梦捷怕情形不妙,赶紧拿了手炉,她才觉得暖和了些。
到了李宥住的房子,到处都暖烘烘的,四位大夫分立于床边,一看杨映兰来了,急忙行礼。
“王爷怎么样了?”杨映兰面色惨白,有气无力地问。
四位大夫面面相觑,不敢答话。
杨映兰疑心不妙,赶忙弯腰,以手探李宥的鼻息。
谢天谢地,表哥鼻息尚存,还活着!
可是,他的脸毫无血色,五官浮肿,额头上肿起了一个青绿色的包,虽涂了有气味的高腰,但那么肿,让她很是担心,便问:“大夫,听闻额前和后脑勺都摔不得,王爷额头上的包,有碍无碍?”
“回禀王妃,此事不好说。若是只额前发肿,里头没有淤血,大抵是无碍的,过几日消肿便无事。倘若里头有淤血,无法清除,便……”大夫欲言又止。
杨映兰强装镇定地追问:“便怎样?”
“一日醒不过几个时辰,嗜睡。”
“记不住事,忘性大。”
另外两个大夫先后补充。
乍一听,这两个症状轻微,不算什么大事,杨映兰便没放心上,将四位大夫都安排到客房去睡,有事喊他们,而她则亲自照料李宥,以期他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她本人。
当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宫里头的人绝不会不闻不问,太后和圣人碍于身份,都派了宦官来探望,皇后更是亲自来了一趟。
“映兰,此事非同小可,圣人已命人彻查,但愿七郎醒来后无事才好。”
“四嫂,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等表哥醒了,杨映兰一定进宫阐明详情,该如何受罚,绝不推辞。
皇后不知内情,以为她是为没有陪在七郎身边自责,便安慰道:“你舍身下水去救他,已然很好,别再自责,也该养好身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