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妥后,穆与棠雇了一辆马车送米夏婉回去午憩,再回到雅间。
在苏荷、柳氏和茗韵三人的轮番敬酒下,牙保吃饱喝足又被捧得极高,最终答应七百五十八两银子卖掉那座两进的宅子。
为了避免他酒醒后反悔,柳氏自掏腰包出了这一大笔银子,并让四人齐签下买房契。
随后,四人雇了一辆马车,将放在穆与棠铺子里的包袱和一笼孔雀全带回了新宅子。
打开了新宅的门,穆与棠直接打开了笼子,八只孔雀似是懂得这是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撒了欢地跑,东啄啄,西叼叼,到处找草籽、虫子等果腹。
苏荷拎着空笼子走得东摇西晃。
穆与棠怕她摔倒,接过笼子拿在手里,关心地问:“五娘,你喝了多少?”
“我今儿个喝得有点多,头昏脑胀的,得去好好睡一觉,醒醒酒。”苏荷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茗韵张嘴问:“五娘,你下午不去苏家果铺做生意了?”
“瞧我这晕头转向的脑袋,本来就认不准称,卖果子,一算一个不准,净做赔本买卖,还不如不卖,省心。”
言毕,苏荷打着哈欠,挑了东厢房当卧房,直接躺下睡了。
茗韵提醒道:“苏五娘,虽说房里什么都有,到底被褥都是旧的,有些日子没晾晒,睡着不舒服,小心身上痒。”
“管它舒服不舒服,能当被子盖就成。”苏荷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将还要辩解的茗韵一边往外推,一边讲道:“得了,茗韵,你甭婆婆妈妈的,让我好好睡一觉,不然话说得越多越醉得厉害。”
茗韵没法子劝动苏荷,只好把那些话跟穆与棠和柳氏学了一遍。
柳氏道:“别的都能凑合着用,唯独床帐被褥等该换新的。眼下西市开了门,不如去买全新的来,晾一两个时辰,晚上盖的时候有晒过的香味。”
“干娘说的是。”
于是,三人放下了包袱,还没来得及收拾整齐,再次雇了那辆还未走远的马车。
“去西市。”
马车里,三人各坐一边,午后犯困,纷纷打哈欠。
“干娘,今儿个买宅子是您出的银子,却写了我们四人的名儿,这不合适。茗韵和五娘手头都紧,我这儿还有些余钱,待晚上回去了再拿给您。”穆与棠压低声音道。
柳氏佯装发怒,“阿棠,你要是给我银子,那我就不认你这个干女儿了。”
“干娘,您也没多少傍身的银子,哪能全让您出呢?”穆与棠柔声问。
柳氏笑答:“阿棠,此言差矣。虽则我当尚食的薪俸不算高,却时常获封赏。再加上我入宫多年,经年累月,委实攒了不少银子,只怕你们三个全身家当加起来还没我的多呢!”
这话穆与棠倒是相信,内廷包吃包住,柳尚食又是高阶女官,薪俸高,获得打赏的机会也多,但凡能攒下一半的薪俸,几十年下来,也是极为可观的一笔银子。但是,买宅子的钱全让柳氏一人出,她实在没法安心住下。
柳氏面容慈祥,笑容随和,感慨道:“阿棠,说得难听点,当初要不是你把我从安寿堂接去照顾,加上茗韵时常下山看我,我只怕有银子都没命花,白白便宜了别人!如今,我有幸捡回一条命,你们三位小娘子又不嫌我年纪大唠叨,大家住一块儿,吃得开心,住得舒服,多好的事儿。”
虽则柳氏膝下无儿无女,却很向往天伦之乐。
话已说到了这个地步,穆与棠也不好再固执己见,唯有加倍地孝顺柳氏,早日把穆氏酒肆开起来,多挣些银子,等手头再次宽裕起来,想孝敬柳氏就简单了。
马车进了西市,虽则苏荷没来,三人各自也不忘给她带一套席具,共挑了四套垫褥子、锦被、枕头等,由穆与棠抢着付了银子,再由茗韵坐马车送回新宅晾晒。
随后,穆与棠和柳氏手挽手,沿着西市闲逛。
西市街道宽阔,整齐有序,,沿街栽种着高大的榆树和杨树,时已寒冬,树木掉的光秃秃的,只剩下粗壮的枝干,独具一种萧条美感。大道上,牛车、马车川流不息,行人比肩接踵,一间间铺子,不光迎来送往大晏王朝各地来的客商,连大食、波斯、高丽、新罗、天竺等外邦面孔也极为常见。
西市能买到关于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的东西,两人见多了各种铺子,唯对两种情景啧啧称奇。
一是见了不少人挑着食盒或是拿着碗盆,直接去吃食店,几十上百种吃食任人挑选,要吃什么点什么,哪怕是三五百人的大宴会,也能顷刻间做出来,远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尚食局出菜快;
二是有一家饮子店独辟蹊径,将饮子与数味寻常药材结合,可治冬日常见疾病,一饮即愈,使得铺子前排起了长龙,争相购买。
两人也想试试饮子是不是有那般神奇的功效,奈何队伍太长,也不知到暮鼓敲响时能不能喝上,便作罢,买了些别的吃食——古楼子、巨胜奴和酪浆。
“阿棠,你瞧,那家酒肆叫穆氏酒肆。”
西市的穆氏酒肆到底有几家,穆与棠不晓得,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家穆氏酒肆,便是生父穆仲达所开的酒肆,也就是亲娘为之卖命的地方!
虽则她打从心底里抗拒去穆氏酒肆,但双脚却不听使唤,一步一步地靠近穆氏酒肆。
此时,穆氏酒肆传出欢快的琵琶与鼓声,大堂里胡姬不断旋转,裙角飞扬。两位穿着单薄的貌美胡姬站在门外,朝着路过的行人招手。
“郎君,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有些男人被揽客的胡姬一拉,便半推半就地进了穆氏酒肆;也有些男人执意拒绝,摆摆手便扬长而去。
很快,穆与棠和柳氏便来到了穆氏酒肆的大门外。
两位揽客的胡姬,一见穆与棠虽穿着胡人男装,但浓眉碧眼,雪肤乌发,身材样貌皆在两人之上,不禁让两人生出一种“这是别的胡姬酒肆派来的细作”,立马警惕起来。
“两位娘子,穆氏酒肆只接待郎君,请回吧。”
柳氏还以为能在穆氏酒肆给穆与棠找个同乡认个亲什么的,哪知还没进去就被赶客,一张脸便拉了下来,“我们买酒喝都不行么?上至大晏王朝的律法,下至西市管理律例,没有哪一条明确规定小娘子不能去酒肆买酒喝!”
两位揽客胡姬被噎得无话可说,却也没让开。
穆与棠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力劝柳氏:“干娘,西市那么多酒肆,咱们想买酒喝,去哪一家酒肆不行,非要进这家不乐意招待我们的?谁出来不是花钱买开心,咱们自找没趣,何必呢?”
“阿棠,我是看穆氏酒肆的东家,跟你同姓穆,才想来穆氏酒肆买酒喝。既然她们看不上咱们的银子,咱们委实没必要自找没趣,还是早走早好。”
穆姓为昭武九姓之一,在胡人姓氏中较为尊贵,假若在西域当地,身份地位是极高的。况且,眼前的胡姬与东家同姓穆,万一真是亲戚,东家怪罪下来,两人担待不起。
在穆与棠和柳氏转身之际,一位揽客胡姬道:“穆娘子,东家的确姓穆,不如请东家出来跟您一叙?”
穆与棠摇了摇头。
“穆娘子,请你稍等片刻,我去叫东家过来。”
穆与棠还没来得及阻拦,另一位揽客胡姬便飞快地进了穆氏酒肆。
穆氏酒肆的东家,是穆仲达,还是另有其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穆与棠假装不甚在意,随口问:“小娘子,敢问你东家的尊姓大名?”
“东家姓穆名仲达,开这家穆氏酒肆已有二三十个年头。”
穆……穆仲达!
果真是盘削生母间接害死生母的穆仲达!
穆与棠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幸而被柳氏眼明手快地扶住了,“阿棠,你这是怎么了?”
穆与棠面无血色,勉强地笑了笑,“干娘,我有些头晕,想回去歇着。”
“想来是你今儿个起得太早,这一整天奔波劳累,委实该歇着了。那边停了不少牛车,我去雇一辆让车夫赶过来,你再上牛车。”
“干娘,我与你同去雇牛车。”
话毕,穆与棠牵着柳氏的手,大阔步地走开了。
“穆娘子,东家马上来了,请你再等一下。”
穆与棠懒得搭话,继续疾步向前。
这时,穆仲达被揽客胡姬叫了出来,一面迈出门槛,一面不耐烦地训斥:“天底下姓穆的小娘子多得是,她定是想借着跟我同姓的幌子,好讨价还价罢了。我早跟你们说了,除了经常来买酒喝的贵客,闲杂人等哪怕指名道姓要见我,也不要轻易答应了去。我是东家,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没的耽误我时间。她人呢?”
“穆娘子就是那位上牛车的高个胡姬。”
姓穆,胡姬,也不算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郎主,我瞧着她们不像是骗子,那位年纪大的娘子唤穆娘子阿棠,还说可能跟郎主是亲戚,才想去酒肆喝酒的。”
姓穆,叫阿棠?
难不成二女儿穆与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