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韵,我敢不平静些么?那可是瑞亲王,兴许在旁人眼里,那些热水能被他用是一种荣幸。”
“二娘说得也是,倘若瑞亲王让你进去伺候搓澡,你还得欢天喜的呢!”
给瑞亲王搓澡?
穆与棠讪讪地笑了,满脸酡红。
离住处越来越近,茗韵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清楚,满脑子想的是瑞亲王就在隔壁房间,万一看见他进进出出,该一笑而过还是装作没看见?
她一路想着,不知不觉间住处近在眼前。
“穆……穆司酝?”
谢玉衡直愣愣地盯着穆与棠,露出不得要领的神情——眼前这位“小郎君”,容貌是如假包换的胡姬,却穿着蓝布短褐长裤,发髻上沾了许多木屑,分明是刚做完木工活回来。他早晓得她要做木工活,却不想是这般模样,不正应了苏五娘所说的女人当男人用?
待会儿王爷沐浴出房,一见心上人被折腾成田间农夫似的,还不得肝肠寸断?
谢玉衡耳听房内水声未停,晓得王爷一时三刻不会出房来,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穆与棠面前,用极低的声音道:“穆司酝,王爷用了您的热水,特送你一份薄礼赔罪。请您先回房换一套得体的衣裳,我再将薄礼送来。”
得体……这两个字很微妙,不正是暗指穆与棠此刻穿得极不得体么?
不过,她回来就是为了换衣裳,便含笑回话:“谢典军,我这番回房,为的也是遵大长公主的命来换衣裳。王爷需要热水,用了就用了,没什么要紧的,犯不着再送厚礼。”
“穆司酝,您一定会喜欢那份薄礼的。”
言罢,谢玉衡板着脸叮嘱茗韵:“你这会儿休要乱跑,就在这两间房外看着,若是谁冲撞了王爷或穆司酝,待我回来,唯你是问。”
茗韵心里不乐意被这么警告,嘴上还是恭顺地称是。
“茗韵,那你便在房外望望风,我先进屋换衣裳了。”
讲完,穆与棠轻轻地推开房门,再缓缓地闩上,竭力保持寂然无声。可是,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沐浴的水声颇响。她面红耳热,双手捂住耳朵,好装作听不到隔壁王爷沐浴的动静。八壹中文網
可是,她脑海里克制不住地浮想联翩——房里雾气氤氲,褪去衣物的李宥站在浴桶里,温水在他齐腰处。他打湿双臂和上半身,再用澡豆涂抹全身,并用手巾擦拭清洗……
不,穆与棠,你不能如此亵渎瑞亲王!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被下了药,宁愿浸泡在冰桶里,也不愿沾司寝宫女的身,如此修身洁行的好男人,你绝不能亵渎!
穆与棠不断地勒令自己不许胡思乱想,那些思绪终是消失了,但脸上羞红未退,只得捻脚捻手地行至屏风后,将身上的蓝布短褐长裤悉数换下,仍穿上那日上山之前太后赏赐的道袍。
随后,她坐在梳妆台前,将发髻松开,用篦子一下又一下的梳篦头发。密齿篦子上竟顺下来许多木屑,可想而知谢玉衡第一眼看见她这般落魄,会大吃一惊也不足为奇了!
在她纠结用哪种发簪之际,房外响起婴儿的哭闹声。
与此同时,茗韵大着嗓子问:“谢典军,你说给穆二娘送厚礼,竟是送个孩子?”
什么?谢玉衡所说的谢礼,竟是一个婴儿?
穆与棠再没心思选什么发簪,随手拿了一支梅花簪插在高髻上,连幅巾都忘了包,匆忙打开房门。
只见谢玉衡放下一个半人高的大笼子,由红色丝绸盖住。
哪有把婴儿关在笼子里的?
况且,她自个儿尚且是个未成家的小娘子,整日活得提心吊胆,再多个难带的小婴儿,以后日子怎么过?
穆与棠连勉强笑笑都笑不出来,僵着脸问:“谢典军,你甭开这样的玩笑。”
“穆司酝,你误会了!这里面不是什么婴儿,你过来掀开红布就晓得了。”
发出婴儿的啼哭声,却不是婴儿?
穆与棠半信半疑,仍是害怕极了,心跳到了嗓子眼,壮着胆子捏着红布中间的一处,咬牙往上提。
真不是婴儿,而是两大六小共八只孔雀!
“孔雀!原来是孔雀啊!”
穆与棠和茗韵欣喜若狂,围着笼子转悠。
两只大孔雀,皆是全身洁白无瑕双脚修长的,只是雄孔雀的尾羽拖得长长的,头顶上耸立着一丛羽冠,较雌孔雀美得更夺目。另外六只小孔雀,像蓝绿色羽毛的小鸡,全躲在雌孔雀身下,发出婴儿的哭声。
谢玉衡这次送孔雀,可谓是歪打正着。他趁热打铁道:“穆司酝,这些孔雀是一家子,送给你养了。昭德观地儿大,养着正合适。”
寻常孔雀多是蓝色或绿色的,穆与棠第一次见白孔雀,深知是非常罕见且少有的,喜欢是真喜欢,却也知一旦决定养了就要尽心尽力负责到底。
她怕养不好,便犹豫不决地问:“谢典军,我不会养孔雀,如此稀有的白孔雀,万一没养好,我可就成罪人了。还是带回王府……”
谢玉衡截住她的话头,“穆司酝,白孔雀委实罕见,但却很好养。只要把它们放在花园里,雄孔雀和雌孔雀会带着小孔雀们觅食,什么川梨、黄泡、草籽、稻谷乃至蟋蟀、青蛙、蜥蜴等,没有不吃的。就是下雨的时候,这些孔雀不会找地方避雨,你要早些把它们赶回笼子里,免得淋了雨易得病。”
“谢典军,照你这么说,养孔雀竟比养鸡还要容易些?我瞧着农家养鸡虽是四处散养的,却时常要喂食,而孔雀连喂食都不用!”这给了穆与棠能养好白孔雀的信心!
谢玉衡点头如捣蒜,“没错,养孔雀很容易,像穆司酝这样心思细致的,更能养好。”
穆与棠已有八成的把握能养好孔雀,却仍有二分顾虑,“谢典军,既是你说养孔雀容易,我便信了。只是孔雀叫声奇怪,白天听着还不甚怕,若是晚上听到一阵阵婴儿啼哭,只怕全道观的女冠们都得赶我和孔雀走了。”
“穆司酝,你多虑了。这些孔雀初来乍到,有些受了惊吓,才叫得厉害些,待过了几日熟悉了,两只大孔雀领着小孔雀们觅食,都不怕人的,甚至还敢雄赳赳气昂昂地抢人的地盘呢。”
“那可真有意思。”
“穆司酝觉得有意思,那便答应养孔雀。”谢玉衡一气呵成地催促。
穆与棠望着大大小小的孔雀甚是喜欢,笑道:“谢典军,我人在昭德观,尚且身不由己,再养这些孔雀,怕不是易事。一则,要大长公主同意才行;二则,昭德观的住持和监院也赞成;三则,女冠们没有怨言才好。”
“穆司酝,大长公主和住持自会同意的,无需你操心。至于道观里的女冠们,兴许初时有怨言,待日子一长,特别是见识过白孔雀开屏惊心动魄的美,自然会也有所改观。总之,只要你答应养,旁的事自有王爷替你解决。”
最后一句话,落进穆与棠的耳朵里,登时就令她脸红耳赤——她数日前出口伤人,王爷却不予计较,眼巴巴地跑上山来,总不是只为送她孔雀?
不是!
定不是!
他是来看望孤居昭德观的大长公主,那可是疼爱他的大姑,而送她孔雀定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这时,一位女冠匆忙来道:“穆二娘,大长公主叫你呢。”
“行,我这就来。”穆与棠答了话,再看向谢玉衡道:“谢典军,这些孔雀我愿意养,经得大长公主和住持同意后,你带着茗韵去放孔雀觅食,往后我自会管的。”
谢玉衡和茗韵对视一眼,一齐点头了。
随即,穆与棠拎起道袍下摆,步履匆匆赶往上房。
在那一刹那,李宥打开了房门,便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远。诚如苏五娘所讲,她越发瘦了。
“王爷,穆司酝答应养孔雀了,只是怕大长公主和住持不允准。”谢玉衡简要地概括道。
李宥摆了摆手,“我都听见了,晚些时候我自会跟大长公主和住持说的。”
“王爷,那您好人做到底,让大长公主放过穆二娘吧!”茗韵见机插话,斗胆建言。
谢玉衡:这小丫头真够虎的!当王爷的面说大长公主作恶,这不是离间姑侄关系么?
李宥来之前已命人细查过茗韵的底细,虽是跟着大长公主一齐上山修道,自始至终都是干些粗活,不得重用。
她自打拨来服侍穆与棠,晓得大长公主不让穆与棠吃晚饭,便藏一些糕点在房里,让穆与棠饿的时候垫肚子;每晚穆与棠半夜三更回房,她总是第一时间前来开门,再捧上热水伺候泡脚之类的活;其他端茶倒水洗衣裳的活,她无需吩咐,总做得妥妥帖帖。
看得出来,茗韵伺候穆与棠,是真心相待。
因而,李宥并未生气,温声问:“那你认为该如何呢?”
“回王爷的话,大长公主手下那么多人闲着,哪个不能给东陵打下手呢?偏偏要从未干过木工活的穆二娘去做,还只要她一人帮忙。”茗韵没再往下说,剩下没讲的话,只要有脑子的人自会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