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令君,可觉得君侯冀州牧能做多少年?”
“这不是您的性格,为何要这么问?”
荀彧面无表情的回头去看了他一眼。 钟繇讪笑了几声,不好意思的道:“怕以后,没了这冀州纸用。”
“照我对徐君侯的了解,恐怕不光是只是冀州纸,还能有更多的奇思妙想,若是这冀州牧做得久了,说不定可以改变整个大汉。”
荀彧沉默思索,走了一段路后才点头称是,脸上先是露出了笑容,然后又马上板了起来,沉声道:“我和徐伯文还没有和解。”
“诶,荀令君不像是这等小气之人呐,”钟繇加快脚步追上去,笑得憨态可掬十分慈祥。 “君子留香,若是人人都可做到,不也是大汉之福嘛。”
荀彧没有说话,无奈的白了他一眼。 这能一样?君子留香说的是这个意思?冀州香薰刚开始卖的时候,徐臻用于叫卖的话就是,用上香薰之后,每个人都可以身过留香,清新君子。 这句话传到荀彧耳朵里的时候,苦思冥想了一整日,想找个话也来恶心一下徐臻,但是很遗憾,并没有想到。 反倒是被他气得一晚上没睡好觉。 什么叫人人都可以身过留香,我得士族夸赞,美名传于世间,就是留香君子之名。 说的是品格!德行!为人风貌! 绝对不是身上发出香味那么简单!虽然荀彧确实每日随身携带香囊。 而且一直以来也淡泊名利,说过若是天底下人人都如此,大汉反倒清静如湖面,水底见游鱼,患处便可一览无余。 但打死他都想不到最终是这么个结局。 “哼!”
想到这,荀彧冷哼了一声,饶是他脾气温厚,从不爱与人斗气发怒,但还是被气得不轻,要真有人和自己齐名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被拿去给卖香薰的调侃。 徐臻恶贯满盈! “不过,真要是促成此事,倒也对当下局势极好,”钟繇捻须感慨,“老朽这段时日,日思夜想,实在没想明白一件事。”
荀彧正色起来,面无表情平淡的道:“何事?大夫请说,在下倒是有些好奇,什么事能让您苦思冥想不得结果?”
“徐君侯也不是敌人,为什么要如此严防死守呢?冀州也没有说过要自立,依旧属曹公麾下军力,徐君侯依然是汉臣,甚至还主动进言,请丞相进魏公。”
“为何做得比防范敌军更严密,想不通,想不通。”
钟繇表情认真凝重,皱眉深思,好像是一副真的想不通的模样,不过荀彧知道他是在发牢骚,这话不能说给别人听,也就在自己面前念叨几句了。 “大夫当真想不通?那在下给您解惑?”
“唔!不用,不用!”
钟繇连忙笑着摆手,“有时候不必知道得这么通透,还是让我自己去想吧,想个几十年总能想明白。”
“好,”荀彧平静的拱了拱手,今日之事,他们颍川来的三人,早就已经看到了。 徐臻迟早有一日会经受这等考验,树大招风,木秀于林,他一定会成为曹氏宗亲的眼中钉,即便是丞相将小女曹节嫁给了徐臻,也只是给了他一张保命符,保不住一生随心所欲畅快青云。 从五官中郎将的府邸出来,尚书台很快写了奏章,先走送丞相府给曹操看。 当下局势剑拔弩张,曹操看完了奏章之后,猛地放在了案牍上,紧接着严肃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欣慰笑意。 “子脩,亲自到各营先提前告知,再让尚书台下令,最后让我首肯,此举已有主事者风范,我心甚慰,他可有与你说什么?”
曹操看向荀彧问道。 荀彧立起身来,拱手鞠躬,道:“大公子说,战事未平,需养民收心,既有余粮当调拨互助,提前防范饥患。”
“嗯,丕儿,你觉得如何?”
曹操转头看了一眼在旁的曹丕,他最近这段时日,也得闲亲自教导,二子虽不如曹昂聪慧仁厚,但是天资不低,很多事情都能举一反三。 他想了想,支支吾吾的点了点头说道:“儿觉得……兄长此举,可震慑叔伯,又能施恩惠于徐君侯,是权衡之策,虽转圜劳苦,但所获定多,乃是极好。”
“而且,现在不是争夺粮草钱财的时候,天下半数还未平定,西蜀、东吴,荆州、南蛮都还在壮大之中,每一个都是强敌,咱们,咱们怎么能自己开始争抢呢……” “说得好!”
曹操眯着眼夸赞了一句。 荀彧也是目露赞许之色,心中感觉颇为意外,他想不到曹丕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能有这种见识,在外还有强敌,现在哪路是内斗的时候。 刚好这一次,宗亲将军们刚冒头,就被大公子全部敲打了一番,这也是一次质的改变。 曹昂脱离了后辈的身份,真正成为了储主,有这份威严能压得住这些宗亲将军,曹操看在眼里自然欣慰,与其余公子高下立判。 若是曹昂不敢说,最后还是要曹操出面把曹仁的将军痛骂一顿,结果依旧不会脱离掌控,徐臻还是可以在年关之前得到朝堂拨调的巨量粮草,以资助养民。 但曹操会稍稍有些失望,失望大儿还没有成主君的心,还需再等数年教导,才可让他心中觉醒,所幸的是,今年还是等到了。 “我批啦。”
曹操心情一下大好,写下了批奏之语,写下了署名,卷起书简送还给了荀彧,然后凑近了笑道:“文若,我再和你说件事。”
“何事?”
荀彧愣神的说道。 “打造宿铁的法子,伯文在赴任冀州之前,就已经告诉我了。”
曹操似笑非笑的看着荀彧。 荀彧心里顿时一抖,“那为何……” “没造出来,进度不佳,此等法子虽有,可工匠不如伯文那蒲氏之人,还需数月才可得心应手,因此浪费了不少耗材,其实再过一年,我也可以配备如此军备,你说外界传言是否属实?”
曹操咂了咂嘴巴,一时间老脸有点微红。 他给了,我没搞出来,难道还要昭告天下吗?不过所幸是快突破了…… “伯文对我,真心无二,我岂会眼睁睁看他受气?这份奏章,回去重新改一下,改成八十万,从太仓再拿五十万石粮食出来,我可割存粮半数给伯文。”
曹操斩钉截铁的说道,甚至话语之中有些豪横,仿佛在说要给冀州这驾重新跑起来的马车再加几鞭子。 而实际上,对于曹操来说既然儿子已经悟了,有了主君之威严,那就不装了,寓教于乐的游戏玩起来也没意思。 儿子能学会就好。 “喏,喏……”荀彧嘴角猛然抽搐了一下,心绪复杂到了极点,果不其然,他们两人的关系绝不是常人看到的那么简单。 而且,怪不得主公这段时日,无论看到将军们如何演示宿铁刀的威力,都从不震惊,只是赞许期待。 原来是早就知道了。 伯文光明磊落,主公对他也是视如己出,掏心掏肺,默契十足。 天底下怕是再没有如此默契的君臣了,当真令人羡慕。 原本这个人应当是我才对。 荀彧竟然稍稍的酸楚了一下,倒不是羡慕徐臻现在的功成名就,而是在有些事儿上,他在三个人的关系里倒像是个外人,很多内情猜不到,也无人商议,只能被牵着鼻子走,被主公牵动着。 “文若,此事不说,乃是为了真正提点他们,内斗唯有两败俱伤,大胜多年并非举世无敌,在徐伯文这里,这些宗亲尚且那他束手无策,那南方诸侯呢?关外诸侯呢?甚至于那些虎视眈眈我大汉领土的马背贼寇呢?”
曹操的话,逐渐变得振聋发聩,背着手感慨起来,“他们能欺负伯文,乃是因为徐臻是自兖州微末而起的自己人。”
“已经让这些不可一世的将军恨得牙痒,心绪不宁了,心生妒忌,乃是大患!若是长此以往,怕是” …… 晚上,诏书下发,命令传遍全军,由曹操亲自签发的命令,让曹仁、曹洪、夏侯渊、曹真四位将军亲自汇粮于许都外大营。 自太仓领五十万石粮食。 又,赐布匹三万匹,五万金,一万万五铢钱,以及一千五百头豕,送去冀州,同时免除冀州两年朝贡,再加封徐臻一千户,表彰其冀州之战功绩,安定民心之劳苦。 同时封赏典韦、许褚、赵云诸将,各自有爵位赏赐。 这些赏赐来得很晚,本来应该在袁绍身死,徐臻夺下青州,又追逐至幽州之后,就立刻封赏下诏,结果一直等到了现在。 看见诏书,看见曹操亲手发的军令,几名将军还要聚在一起,帮徐臻清点粮草,然后出一支万人大军,将粮草送到冀州去。 从许都太仓出发,到冀州清河的路程大概四百多里,十五日送达,五日归途,本来已经打算休息等年关了,平白无故又多了二十日的劳苦。 曹仁今日是怎么也板不起气度来,在许都大营前一脸埋怨的看着曹洪,抬手指点了几下,想开口就骂,结果还是强行忍住了。 都怪你! 但心里还是骂开了。 上蹿下跳的进言,说什么势大不可不防,绝不能让他再得九万兵! 说什么丞相就等着我们帮他出头!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没想到又是在自作聪明!还丞相提防徐伯文……他根本就没防范过,也不曾起疑心!否则会将冀州如此重要之地,交给一个外人吗?? 他既然交了,那就说明丞相没有把徐臻当外人!为何总是要去猜疑揣度!! 现在好了!我们要去运粮赔罪!八十万!八十万给冀州!!!你就宠他吧!他要上天了他!! “唉,这日子。”
“悔不当初,听信此言,动摇己心。”
得罚自己再读三十遍春秋。 曹仁一叹气,这边曹洪就马上缩脖子,他当时认为主公肯定要防范的,徐臻再得十六万军并兵马,那冀州可就拥兵二十多万了,这要是真让徐臻养起来了,日后怎么削啊。 后来试探性的去要粮食,看丞相也没阻拦,就索性到处选宣扬,让所有将军都赶紧去要了来犒军抚恤等等,哪怕是年关发放军饷,也比给了徐臻强。 谁知道徐臻后面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又是军备又是新纸,还有冀州各种新奇玩意,大量出售于别的州郡,甚至还给于夫罗卖去境外南匈奴,换取钱财珠宝,又来买卖粮食。 境内百姓之粮揽了不少,现在又逼得许都立刻犒赏,以让徐臻下令通商,共襄盛举。 “兄长不必如此伤心,我看那徐伯文蹦跶不了多久了,他吃了这么多粮食,就要负责去打袁氏兄弟。”
“他黑山军九万,我就不信还能打得过两袁加在一起三十万兵马!”
曹洪当即讪笑着说道。 这话让曹仁心里一紧,顿时吸了一口凉气,不耐的道:“那他要是打下来了呢?”
“若是真打胜了,折损也定然不少,这也是相得益彰的,您想啊,那将军养兵,为的就是立下战功,死得其所,到时候伯文君侯要回冀州安兵马后事,咱们就可以去接防幽州和并州,何乐而不为?”
“啧,你别说话了。”
曹仁头皮发麻,伸出手戳着曹洪肩膀喝止了他,“这些话,烂在肚子里,日后不许再提,若是大胜如何接防听丞相命令!大战开起你我立刻请战,怎能让冀州独自而战。”
“为将者岂能因蝇头小利,争强好胜,乱己军心,杀敌御外方为要务!!!心不正如何带兵!你闭嘴!闭嘴!从今往后来找我喝酒可以,再谈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休怪我不客气!”
“我要回去读春秋了,粮草清点好了差人告我!”
曹仁愤恨的又瞪了曹洪一眼,翻身上马纵马而去,很快和副将、宿卫们消失在了众将的视野之内。 曹洪茫然无措,双手摊开呆愣着,无奈左右看了几眼,和侄子辈的曹真相视苦笑,咋舌道:“你看看这,这真是……被愤怒冲昏头脑,失去理智了。”
“啧,叔,末将也回去了,留下一千兵马清点,日后没必要对付自己人,没必要,大将风范,风范。”
曹真笑着做了几个动作,一边后退而去,也是轻松不少,长舒一口气翻身上马,和几个兄弟当即离去,留下兵马在清点粮食装车。 “诶,子丹你这!陪叔一起清点呐!”
曹洪挠了挠头,脸色一下子黑了。 这时候,夏侯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我大兄,让我给将军带个话。”
曹洪眨了眨眼,奇怪的道:“元让将军说什么?”
“他说,徐君侯,和他乃是一种人,律己严苛,对内慷慨,一生财物皆散于麾下将士,因此深得军心,舍生忘死,好自为之。”
什么意思?! 意思是典韦许褚赵云张辽黄忠高顺贾诩诸葛亮杨修许攸这些人还要记恨我是吧?! 我会怕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