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翠屏山回皇宫的路上，萧月眠很幸运的撞上了南梁初冬的第一场雪。
从襄阳城出来，天色还只是有点阴沉，马车一进京城境内，雪就纷纷扬扬落下来。她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秋衣，即使躲在车厢里也难抵寒意。
车厢内，李谕正靠着窗小憩，贺兰朗则正襟危坐，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最后在内门停下，萧月眠拿起行李刚要下车，惊醒了一路小憩的李谕。
“小美人，你要走了？”李谕揉着惺忪睡眼，恋恋不舍问道。
“在宫里可不能叫我小美人了，”萧月眠一本正经，“以后再见面，你得叫我萧掌事。”
贺兰朗本打算送她回去，一声“明月”刚要叫出口，忽然想起他们约定好，为了不打草惊蛇，在宫中暂且装作无事发生，便清了清嗓子，一如往常道：“萧姑娘，不如我送你回膳食局吧。”
“不必了，这几日奔波劳顿辛苦得很，贺兰大人还是快回府休息吧。”萧月眠拿起行李跳下马车，朝车厢里的两人挥挥手算作告别。
她一路回到膳食局，总觉得宫里的气氛不太对，相比往常，今日显得格外的压抑，偶有几队宫女从她身边走过去，都板着脸不苟言笑，全无平时一团和气之感。
走到膳食局门口，远远听到有抽噎声，她一推开门，竟然看到赵媗正在墙角默默垂泪。
“赵媗？好端端的你哭什么？”萧月眠上前给她擦眼泪，“怎么了，是不是曹汝安欺负你。”
“师傅，你终于回来了。”
赵媗抬起婆娑泪眼，见来人是她，猛的扑到她怀里，大哭说：“皇兄突然生了重病，这几天水米不进昏迷不醒，太医说人已经不成了。”
起初她以为赵媗是在开玩笑，可看她的眼泪不像有假，再联想到刚才见到的宫女，还有皇宫里阴沉的氛围，萧月眠心头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太医可说了是什么病？”
赵媗摇头，眼泪又噼里啪啦往下掉，“他们瞒着不告诉我，甚至连见都不让我见皇兄，说怕我哭起来吵到他。”
“赵洹在哪儿？”
“在太和宫。”
萧月眠把行李往石凳上一扔，二话不说，转身便往太和宫而去。
她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或许是赵媗故意捉弄她，可是来到太和宫门前，闻到浓重的汤药味儿，看到候在门外的太医，她脑子里轰然一响，好像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感受到那种从内而外的寒意。
她再想往前几步，却被禁卫拦在门口，无论她怎样求情，禁卫们始终不许她踏进去一步。
许是他们争执的声音略大了些，很快，太和宫的门从里面打开了，秦保站在门前冷声道：“何人在太和宫门前喧哗，还不把她拉出去？”
“秦公公，是我！”萧月眠赶紧唤他。
秦保看到来人是她，立即让禁卫放她进门，把她拉到身边轻声道：“萧姑娘，您看两眼就成，千万别哭闹起来扰了皇上。”
她木然的点头，跟秦保走进太和宫内殿，越过屏风，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赵洹。
殿内炉火燃得正旺，十分温暖，他双目紧阖，额头噙满汗珠。
正巧此时太医端了药进来，萧月眠接过药碗，小声对秦保说道：“秦公公，你先退下吧，这里有我照顾皇上。”
秦保倒也未多言，知趣的退了出去。
刚熬好的药很烫，萧月眠坐在他床边，用汤匙反复搅动碗里的药，想让它快点凉下来，不觉鼻尖一酸，一滴眼泪掉到药碗里。
她慌忙的擦了擦眼泪，这声音惊动了昏睡的赵洹，只见他微微睁眼，虚弱道：“谁？”
“我。”萧月眠重新端起药碗，舀起一匙后吹凉，推到他嘴边，“快吃药吧，吃了药才能好起来。”
赵洹好像略微恢复了些精神，却是把头一歪，闹小孩子脾气道：“我不吃。”
“为什么不吃？”
“苦。”赵洹不仅把头歪过去，甚至还闭上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萧月眠注视了他半晌，无奈的叹了口气。仰头灌下一大口汤药，旋即俯身而上，硬生生把他的头掰过来，以亲吻的方式把汤药送进他嘴里。
“别怪我以下犯上，这办法是你教我的。”她嘴硬说。
赵洹伸出手，一寸寸抚摸她的脸，良久，竟是笑着道：“能换你对我一刻温存，纵是死也不觉得可怕了。”
“你不会死。”她一字一顿的纠正他，“赵洹，你知不知道祸害遗千年？像你这种祸害，就算把我们都熬死了，你也不会死的。”
她从腰间扯下一个香囊塞到他手里，“这里面是我的护身符，它既然能保佑我，一定也能保佑你。”
话音未落，赵洹忽然脸色一变，俯身吐出一口鲜血。
她吓坏了，扶着他就要叫太医进来，却被赵洹摆摆手示意不必，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里藏着难以言表的复杂感情，“月儿，你能不能告诉我……”
“那晚，你对我可曾有半分动情？”
她心里陡然一惊，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天殿外的雨声，夜雨淅淅沥沥，一滴一滴乱了她心神。
“赵洹，”承接着他的目光，她思忖许久，终于缓缓道：“倘若那日没有香料，我一样会对你动情。”
赵洹眼中一亮，“真的？”
她点头，“真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赵洹从床上蹿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对我有情。”
“好了好了，都别装了，赵媗，你也进来吧。”赵洹赤着脚下床推开窗子，抓出蹲在窗下偷听的赵媗，“记得让门口的太医和禁卫都散了，还有，叫秦保把窗子都打开，散散太和宫的汤药味儿。”
萧月眠一头雾水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赵洹，你居然联合赵媗一起骗我？”
赵洹赶紧推卸责任，“装病的办法是赵媗想的，让禁卫和太医来演戏，是秦保想的。”
“那吐血呢？”她疑惑道，“还有你刚才满头的汗。”
“吐血是我自己加的戏。”赵洹挑挑眉，“那血其实是作画用的颜料而已。”
“至于头上的汗，没办法，内殿的炉火太热了。”
萧月眠脸都黑了。
“你幼不幼稚？”萧月眠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瞪着他，“所以刚才咱们说的话，赵媗和秦保都听到了？”
赵洹心虚的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吞吞吐吐道：“应该，好像，大约，没听到吧？”
萧月眠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给我！”她朝赵洹凶巴巴的伸出手。
“什么？”
“我的护身符！”
不及赵洹反应过来，她已不由分说从他手中夺走那个香囊，气冲冲转身便走。
正巧赵媗进门与她擦肩而过，察觉气氛微妙，赵媗看着她的背影，转头纳闷的问赵洹：“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师傅这是怎么了？”
赵洹扯出一个苦笑，“应该，好像，大约，害羞了？”
“你情我愿，男欢女爱的事儿，有什么好害羞的。”赵媗自言自语。
赵洹脸一沉，“你在哪儿学的这些混账话？”
“曹汝安教我的啊，我看用来形容你们俩再恰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