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限岛内使用』
江卫民不需要拿起来就能看到批条上最醒目的这六个红字。
岛，指的是海南岛。
1984年的海南岛尚未建省，是广东省下辖的一个行政单位。
也就是说，买卖汽车的行为只能在海南岛上进行。
不过，这个年代，许多明令禁止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没人在意，也没人遵守。
杨寻声音更低了：“小辉哥，你知道这么一张批条，转手一卖能挣多少钱吗？”
不待宋运辉回答，杨寻伸出一只手，五个手指头全部摊开，语气中不乏炫耀：“五千块！”
“呀！”程开颜惊讶道：“顶我五年工资了！这张纸有那么稀罕？”
杨寻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当然了，这还只是批条，如果用条子买上汽车，再转手卖汽车的话，能挣一万多呢！”
“那你怎么不卖汽车？”程开颜问道。
杨寻说道：“汽车目标多大啊，哪像这张条子，装包里就能带走。
而且把汽车从海南运回来，运费油费也得花不少钱，一两辆车根本不划算。”
程开颜认同道：“也是…”
“小辉哥，卫民哥，你们朋友要是有想买车的，我可以便宜卖给他们，你们的朋友就是我杨寻的朋友。”
江卫民和没看见批条上的禁令一样，说道：“好，我回去问问，不过我估计没戏，学校老师都不怎么有钱。”
宋运辉也为难道：“我们单位有车。”
“没事！”杨寻不在意道，“这条子不难出手。”
1983年4月，国家批准了一个加快海南发展的文件。
文件中规定，海南有自主进口短缺消费品的特殊优惠政策。
之所以批准这个文件，是因为海南实在太穷了！
穷到什么程度呢？
征兵时写标语，连买纸的钱都没有。
『短缺消费品』这五个字，让无数商人好像发现了一座尚未开采的金矿。
国内的消费品没有不短缺的，家电、汽车、日用品…
84年，邓公南巡，国家决定开放14个沿海城市，海南也在其中，是重点开放区域之一。
开放态势进一步明确。
于是，短短五个字，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规模惊人的金钱狂欢。
——倒卖汽车！
当时内地其他省市没有自主进口权，让海南坐拥得天独厚的地理和政策优势。
国外的汽车一货轮一货轮地运往海南，再由海南转卖到内地。
这个时候去海南港口看一看的话，会发现港口上密密麻麻的，除了汽车别无他物。
从小汽车到大货车，应有尽有。
当你和万元户的差距只有一张纸的时候，谁能按捺住心中的悸动呢？
天上掉下了一个摇钱罐，海南的工厂、饭店、旅馆，甚至是幼儿园、扫地大娘、看门大爷全部加入到了倒卖汽车的行列。
路上碰到时，互相问候的话不再是“吃了吗？”而变成了“条子批了吗？”
聊天时三句话不离汽车，五句话不离外汇。
内地嗅觉灵敏的商人当然不会让海南人专美于前，无数外地人乘坐客轮开始了第一次海南淘金之旅。
也许是有了这次成功的经历，十年后第二次海南淘金时人们才更加疯狂。
第二次淘金之旅留待后面再说。
与人们倒卖汽车的热情相比，海南岛的气温都相形见绌。
当初上面制定政策时，就看到了这么干有可乘之机，所以在优惠政策后面加了一个限制条件。
明文规定，这些进口消费品只能在岛内使用和销售，不能卖到外地。
海南当地为了谋求发展，商人为了挣钱，内地的买家为了坐上进口小汽车，所有人，都忘记了，或者根本没在意过，这么干是违法的。
海南当地原本的想法是只进口一万三千辆转卖到内地，帮海南赚两个亿就行。
可是，时代的阀门一旦打开，便关不上了。
短短半年间，全岛出现了872家倒卖汽车的公司，原本计划的一万三千辆陡增至八万九千辆。
在这场汽车狂潮中，炒卖外汇5.7亿美元，各家公司为了进口汽车共贷款42亿元。
1984年，海南工农业总产值才32亿。
不管是这场汽车狂欢，还是江卫民举报的假药事件，都带有很强的预言性。
一个地区为了发展经济，令制度的许多欠缺渐渐跟不上经济发展的需求。
吃完午饭，杨寻毛遂自荐送宋运辉和梁思申回金州。
江卫民一个人溜达着去医院。
因为陈江河的事情，江卫民在路上走的时候格外小心，恨不得离别人三步远。
诊室里，老六正在和陈江河聊天，看到江卫民进来，他立刻站了起来，局促地说道：“江老师，你来啦。”
昨天，校长在诊室外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这个时代，对读书人，人们或多或少还是尊敬的。
“坐呗，我路过，顺便过来看看。”江卫民笑道。
“昨天…”
“别听我们校长瞎说，我就是去国外读过两天书，没他说的那么厉害。
再说了，你们昨天不是没把我怎么着嘛，要是我看见一个人倒别人怀里，我也不让他走。”
老六摸了摸头，憨厚地笑了下。
江卫民又看向陈江河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陈江河说道：“好多啦，我感觉已经能下地了，就是老六一直看着，不让我下床。
别的还好说，这个上厕所，他也不让我去，非要拿桶接着。小的还能接受，大的实在太尴尬了，搞得我这两天都不敢拉屎。”
老六连忙解释道：“我们冯主任说的，你这两天不能下床，有啥事让我替你办。”
“既然是冯主任说的，你听着就行了。昨天多亏了她，你才能及时被送到这儿来。想去厕所的话，直接去就行。”江卫民转头对老六说道，“你也别那么死板，他又不是啥大病。”
“行，以后他要去厕所我就让他去。”
陈江河对江卫民道：“江老师，我听说我的医药费是你交的，那个，我现在没钱，等我有钱了，一定会还你的。”
“没多少钱，不用着急。”
江卫民没指望陈江河还钱，他要是有钱，也不会饿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