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灰色(1 / 1)

布宁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那台电话,好像这个叮叮作响的玩意儿是什么危险的野兽。  他深呼吸,调整了情绪,坐直了,拎起话筒。  “维什尼亚克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非常遗憾,他的家族对我们有所贡献,他的葬礼应当被妥善安排,他的遗体应该被妥善处理。”

平静的男声,高贵而疏远,从声音里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的口音、年龄这类信息,但能知道他并不真的多么遗憾于这件事。  布宁说:“他在莫斯科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想把自己葬在那里。”

男人淡淡道:“骨灰。”

“明白。”

布宁声音低了低。  男人转而道:“交易必须如期进行。这是你最后一次主持交易,我们对你多年的服役表示感谢。”

布宁沉默了很久,“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他鼓起勇气说出了这个要求,态度卑微得像是臣子跪在君王面前祈求一小块用于养老的封地,如果对方此刻站在他面前,他甚至会毫不犹豫地双膝跪下。  然而对方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就拒绝了,“很遗憾,我们必须维持交易的公平性,即使你是主持者,也不能违反规则。”

电话挂断了,布宁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他用力挂上话筒,用那双粗短的大手狠狠地抹了抹脸,恢复了枭雄的阴狠。  ……  夜深了,酒吧里的聚会还是照旧,不光克里斯廷娜和路明非,顾谶跟零也来了。  明天就是拍卖会,大家各怀心事,不像以前那样闹腾。  索尼娅也来了。  这女孩似乎已经从悲痛中完全地康复了,高跟鞋、丝绸短裙、打着大卷的红发,仍然是热力四射的模样,只不过妆更重了,大概是想遮挡哭过的眼睛。  奥金涅茨带大家玩纸牌游戏,每把的输赢都在几万美元,这在普通的赌场应该已经是大手笔了,但在023号城市,这只是热热身。  气氛非常地和谐,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卡留在了吧台,钱自动地转来转去。  克里斯廷娜今晚的装束是天青色的薄纱长裙,踩着青灰色的高筒靴,霸气张扬得很,但没什么人理她。  大家玩牌的玩牌,喝酒的喝酒,把她晾在一边。  她东转转西转转,最后还是零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克里斯廷娜是那种美得剽悍的大美人,零则乖乖小小像个孩子。  “你背着刀来干什么?”

路明非跟楚子航耳语。  楚子航今晚把刀袋带出来了,堂而皇之地斜背着,谁都看得出里面是危险的凶器,可也没有人太在意,服务生多看了两眼就放他进来了。  “总觉得这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

楚子航小声回应,“你死我活那种。”

“没错。”

路明非点点头,“真打起来记得保护三号师姐。”

论资排辈,诺诺是一号师姐,苏茜是二号师姐,零排到了第三位。  楚子航看看顾谶,“三号师姐还用得着我保护?”

“你看他干嘛。”

路明非看了眼打量众人的顾谶,“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担心,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街上忽然传来清脆的铃声,玩牌的喝酒的聊天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扭头看向铃声的方向。  然后以奥金涅茨为首,客人们沉默地站起身来,披上大衣或者裘皮走出酒吧。  路明非跟克里斯廷娜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黑色的灵车缓缓地穿越风雪,车头的铜铃叮当作响,023号城市中回荡着沉重的《伏尔加船夫曲》,正是维什尼亚克选来为自己送葬的音乐。  人们先是摘下帽子,低头在路边站着,灵车过来的时候,他们纷纷走上前去,伸手按在车上,护送那辆车前行,目视前方,就像忠勇的近卫军。  他们之间既熟悉又明争暗斗,但此时此刻路明非完全不怀疑他们对于这个朋友的哀悼之情。  灵车几乎穿越了整个023号城市,在城外的冰河边停下,那里已经架起了一人高的柴堆,亚历山大·布宁默默地站在柴堆边。  维什尼亚克的尸体袋被警卫们抬上柴堆,布宁往上面泼了一整桶煤油,摘下嘴角的纸烟卷丢了上去。  今早他的命令还是要冰冻保存维什尼亚克的尸体,但今晚却又把他火化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亲人,连跟遗体告别的机会都没留。  篝火冲天,像是冰原上的图腾,人们围绕着火堆,相互扶持。  世界寂静但风雪漫天,路明非想着酒吧里最后那个孤零零的人影。  每个人都来送维什尼亚克了,索尼娅却没有,她坐在牌桌边,画着浓重的妆,喝着辛烈的酒,动都没动,好像跟她玩牌的人还坐在对面。  克里斯廷娜打了个哈欠,情报员小姐看起来并没有被这里的气氛感染,“你跟他又不熟,难过什么?”

“不是难过。”

路明非轻声说:“在想我的葬礼会不会这么气派。”

“会的。”

顾谶应了声。  “...那我可真谢谢你了。”

路明非嘴角一抽。  “应该的,谁让咱们是朋友呢。”

顾谶微微一笑。  路明非暗暗腹诽。  葬礼就这样结束了,烧着烧着,人们逐渐地散去。  从河边返回公寓,路过酒吧,索尼娅仍然坐在那里喝酒,却没有人再推开那扇玻璃门。  大概是看了葬礼的缘故,路明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跟一群人行走在冰封的大河上,其中既有023号城市的贵客们,也有顾谶、凯撒、楚子航、诺诺和零,连路鸣泽也混在队伍里。  河面宽广,大家散得很开,就这么沉默地走着,没有人说话。  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少,最后路明非蓦然回首的时候,背后只剩下跟屁虫似的路鸣泽。  “就剩你了吗?”

路明非问他。  “恶魔离开你的那一天,天使也会离开。”

路鸣泽歪着头看他,说出了预言诗般的话。  梦是那么地清晰,路明非还以为路鸣泽又找上门来,但那真的就是一场梦,梦里寒风呼啸,世界冰封千里,他和路鸣泽相互搀扶着跋涉,大河仿佛永无止境,就连顾谶都走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回想梦中的事,仿佛也是一场葬礼,却不知是他送别大家,还是大家送别他。  他刷牙洗脸,收拾整齐,早餐车已经放在公寓门口了,还有一身黑色的礼服挂在门上。  礼服是苏联时代军服的式样,双排扣,袖口和领口刺金,显然是照着路明非身材做的,穿上之后每一处都贴合。  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也变成了这座老城市的一部分,不过还是蛮帅的。  他独自吃完早餐,披上大衣出门,道路两侧积雪成墙,风雪已经停了,太阳低低地挂在地平线的上方,阳光弥漫在天空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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