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气冲天贯斗牛,便将逆虏尽平收。檀州骁将俱心碎,辽国雄兵眼泪流。紫漠风高横剑戟,黄沙月冷照戈矛。绝怜忠义男儿汉,谈咲功成定九州。却说咬儿惟康正走之间,又撞着林冲、関胜,大杀一阵,剌斜里死命撞迯。却说宋江大队军马入檀州,出榜安抚百姓,赏劳三军,及将在城辽国所用官员,仍前委用。表奏天子,龙颜大喜。随即降旨,钦差枢密院同知赵安抚,统领二万御林军马,前来助战。却说宋江等听报,出廓迎入檀州府内,众头目尽来相见。这赵安抚是赵家宗泒,为人宽仁厚德,调宋江曰:“圣上已知汝等建功,特差下官赍金银叚疋一十五车,但有奇功,申奏朝廷,加封汝等。”
宋江等拜谢。赵安抚镇守檀州,将朝廷颁赐分散军将,一面勒回各路军马听调。有杨雄禀曰:“前面便是蓟州,是一大郡,钱粮极广,乃是辽国库藏。打了蓟州,诸处可取。”
宋江与吴用计议。却说侍郎与咬儿惟康正往东走,撞着楚明玉、曹名济,引着败残军马,一同投奔蓟州。入城见御弟大王耶律得重,诉说失了檀州。大王曰:“你且在军中帮护杀此贼寇。”
说犹未了,只见流星探马报来曰:“宋江兵分两路来打蓟州。一路杀至平峪县,一路杀至玉田县。”
御弟大王听报,即令侍郎引本部军,把住平峪县口,自引兵往玉田县和他交锋。一边関报霸州、幽州两路军马接应。败将残军入蓟州,辽奴原自少机谋。宋江兵势如云卷,直取戎王作虏囚。且说宋江引兵至平峪县,见前面把住隘口,就于县西屯札。卢俊义一万人马,前至玉田县界屯札,与军师朱武计议曰:“我军远来,不知地利,何策可取?”
朱武曰:“若论愚意,可将队伍摆为长蛇之阵,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相应,循环无端,如此则不愁地理生踈。”
卢先锋大喜,遂催兵前进,直抵玉田县城下。守城居民迯窜莫敌,卢俊义夺了城池,望见辽兵盖地而来。但见:黑雾浓浓至,黄沙漠漠连。皂雕旗展一泒乌云,拐子马荡半天杀气。青毡笠儿似千池荷叶弄轻风,铁打兜鍪如万顷海洋凝晓日。人人衣襟左掩,个个发搭齐眉。连环铁铠重披,剌纳战袍紧勒。番军壮健,黑面皮碧眼黄须。劣马咆哮,阔膀膊钢腰铁脚。牛角弓攒沙柳箭,虎皮袍衬窄雕鞍。生居边塞,会拽硬弓。世本朔方,能骑劣马。铜腔番鼓军前擂,芦叶胡笳马上吹。那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一万带四子来到,摆开阵势。宋军中朱武上云梯看了曰:“番人布下五虎靠山阵,不足为奇。”
朱武把号旗招动,左盘右旋,也摆一阵,是鲲化为鹏阵。卢俊义曰:“何为鲲化为鹏?”
朱武曰:“北海有鱼,其名曰鲲,能化大鹏,一飞九万里。此阵远近看,只是洄水个小阵。若来攻时,一发变做大阵。因此唤做鲲化为鹏。”
卢俊义称赞不已。对阵敌军,门旗开处,那御弟大王亲自出马,四太子分在左右,都是一般披挂。但见:头戴铁缦笠,创箭番盔,上拴着黑毬缨,身衬宝员镜,柳叶细甲,腰束狮蛮金带,身披梨花锦袍,各各插强弓硬弩,人人骑骏马雕鞍,腰间都插昆吾剑,手内齐拿扫帚刀。摆开在阵前,高声大骂曰:“水津草贼,何敢犯界!”
卢俊义曰:“谁敢当先?”
只见大刀関胜,舞起青龙偃月刀,拍马而出。耶律宗云,舞刀跃马来迎。两个閗上五合,耶律宗霖拍马舞刀协助。呼延灼挥起两鞭出迎。那两个耶律宗电、耶律宗雷弟兄,挺刀跃马齐出。这里徐宁、索超举起兵器相迎。八匹马绞做一团。正閗之间,没羽箭张清纵马出阵。却有檀州败军认得张清,慌忙报知大王曰:“那穿绿袍将,惯使飞石,湏以隄防。”
番将天山勇曰:“大王放心,教他吃我一箭。”
天山勇手挽强弓,赶过阵前,张清取石子在手,看番将当头一石子,从盔上打过。天山勇装定弩箭,觑着张清较亲,一箭射来。张清呌声:“阿也!”
正中咽喉落马。双枪将董平,九纹龙史进死命救回。拔出箭来,血流不止,便束缚兜住。卢俊义即令邹渊、邹润,扶张清上车回檀州,教神医安道全调治。有诗为证:张清石子绝如神,阵上英雄认得真。此日却逢强弩箭,当喉一射便翻身。只见阵前喊声又起,报曰:“西北上有一彪军马杀来,逼入阵中。”
四将各败回本阵。四员番将乘势赶来。西北上又有番将,两下夹攻,宋军不能相救。卢俊义一骑敌住四员番将,并无惧怯。俊义卖个破绽,宗霖刀砍入来,被俊义一枪刺下马去。那三个唬得无心恋战迯回。卢俊义杀将入去,辽兵四散奔走。再行数里,约近初更,又撞一彪军马。俊义问之,却是呼延灼、韩滔、彭玘。俊义大军合兵一处,呼延灼曰:“被辽兵冲散,小将冲开阵势,和韩滔、彭玘直杀到此,不知诸如何?”
俊义说力敌四将之事,与呼延灼等望南而行。不过数里,有军拦路。呼延灼曰:“黑夜怎的厮杀?等天明决一死战。”
对阵听得问曰:“来者莫非呼将军否?”
胡〖呼〗延灼认的是関胜声音,便呌曰:“卢头领在此!”
众头领都下马,席地而坐。関胜曰:“阵前失利,你我不相救应。我和宣賛、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五骑马,领一千余军寻到此,幸逢奇遇。”
将近天晓,众人望玉田县来,见彪人马哨路,却是董平、徐宁都札玉田县中。计点众将,不见觧珎、觧宝、杨林、石勇步军五千余人。卢俊义烦恼。巳牌时候,报曰:“觧珎、觧宝并军已回。”
卢俊义唤来问时,解珎曰:“俺四个深入重地,迷踪失路,急切不敢回转。今早又撞见辽兵,大杀一场,才到这里。”
俊义令将耶律宗霖首级,於玉田县号令,抚谕百姓。忽报:“辽兵四面把县围了。”
俊义大惊。引燕青上城看时,火光竞天,见一将骑马当先,是宗云。燕青曰:“昨日张清中他一箭,今日我替他还礼。”
燕青取出弩,一箭射去,正中番将落马,急救,退去五里。俊义与众将曰:“虽然一箭,辽兵稍退,天明必来攻围,怎生救觧?”
朱武曰:“宋哥哥若若知消息,必来救应。”
诗云:一番遇敌一番惊,独马单枪暮夜行。四面天骄围古县,请看何计退强兵。次日天明,望见辽兵四下围得铁桶一般。只见东南尘土起处,兵马拥至。朱武望见曰:“此必是宋公明兵到,可准备接应。”
果见辽兵纷纷退去,俊义传令开门,驱军出城追杀。辽兵大败,奔回蓟州。宋江鸣金收军,进玉田县,与卢先锋计议攻打蓟州。拨下柴进、李应、李俊、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裴宣、萧让、宋清、乐和、安道全、皇甫端、童威、童猛、王定六,随赵枢密镇守檀州。其余诸将,分作二处进发。宋先锋左军人马五十员: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花荣、秦明、杨志、朱仝、雷横、刘唐、李逵、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孙立、黃信、欧鹏、邓飞、吕方、郭盛、樊瑞、鲍旭、项充、李衮、穆弘、穆春、孔明、孔亮、燕顺、马麟、施恩、薛永、宋万、杜迁、朱贵、朱富、凌振、汤隆、蔡福、蔡庆、戴宗、蒋敬、金大坚、叚景住、时迁、郁保四、孟康;卢先锋领右军人马三十七员:军师朱武,関胜、呼延灼、董平、张清、索超、徐宁、燕青、史进、觧珎、觧宝、韩滔、彭玘、宣賛、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陶宗旺、郑天寿、龚旺、丁得孙、邹渊、邹润、李立、李云、焦挺、石勇、侯健、杜兴、曹正、杨林、白胜。分兵两路,来取蓟州。宋先锋引兵望平峪县进发,俊义出玉田县引兵进发。原来这蓟州城郭坚固,耶律得重差了两个孩儿,更有十数员战将,一个总兵大将,唤做宝密圣,一个副总兵,呌做天山勇,守住蓟州池。且说宋江见军士连日辛苦,传令暂歇。差人往檀州,问张清箭疮如何。安道全使人回曰:“只今调理,脓水将干,无事。目今炎天,军士多病,禀过赵安抚,差萧让、宋清前往东京,收买药料。皇甫端亦要関给治马药料,就报宋先锋知道。”
宋江心中大喜。又调卢先锋曰:“石秀、时迁原在城里居住,前日杀退辽兵,我教时迁、石秀杂在军中里面,必然投蓟州城内去了。时迁曾说城内有一宝严寺,中间大雄宝殿,前有一座宝塔极高。我教他在寺藏躲,只等我军攻城急时,却去塔上放火为号,里应外合,计必成矣。”
这里一面进后,迳奔蓟州来。且说御弟大王自折了二子,以自懊恨。与大将宝密圣、天山勇、洞仙侍郎商议曰:“前日涿州、霸州两路救兵,各自分散。今宋江合兵来打蓟州,怎生奈何?”
宝密圣曰:“宋兵若来,小将出敌,定要活捉此贼!”
侍郎曰:“有一个穿绿袍使石子的好生利害,谨要隄防!”
天山勇曰:“那蛮子被我一箭射死了!”
正计议间,忽报:“宋江军到!”
御弟大王整兵出城迎敌。两下摆开阵势,宝密圣横搠出马。宋江传令曰:“谁敢斩将夺旗。”
只见林冲出阵,与宝密圣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林冲大喝一声, 一矛刺密圣於马下。两军发喊,番将天山勇见刺了宝密圣,挺枪出马。宋江阵中里,徐宁挺钩镰枪来迎战。二十余合,被徐宁手起一枪,把天山勇搠死马下。宋江见斩了二将,催军赶杀,辽兵大败,望蓟州奔走。宋江人马赶了十里,收兵回寨,赏劳三军。次日传令拔寨齐起,直抵蓟州。御弟大王见折了二将,甚忧。又报:“宋军到。”
忙令侍郎引本部人马出城迎敌,侍郎同咬儿于惟康、楚明玉、曹名济领一千军马,就城下摆开。宋军索超提斧出阵,番将咬儿惟康拍马挺枪出阵。两人斗了二十余合,咬儿惟康抵敌不住,拨马便走,索超拍马赶上,手起斧落,把咬儿于惟康劈死马下。侍郎忙令楚明玉、曹名济急去迎敌,宋军史进舞刀拍马,直取二将。史进奋勇,先将楚明玉砍于马下,那曹名济却待要走,史进赶上一刀,亦砍了首级,史进纵马杀入辽阵。宋江鞭稍一指,大军掩杀,直赶到吊桥边。番兵急退,把城门闭上紧守,一面申奏大辽郎主,一面差人往霸州、幽州求救。诗云:丑虏猖狂犯敌锋,宋江兵将孰能同。可怜身死无人救,魂荡荒原血染红。宋江与吴用曰:“此城紧守,何时可得?”
吴用曰:“城中有石秀、时迁,必有机变。只教四面竖起云梯攻城,再教凌振四门火炮攻击,其城必破。”
宋江即传将令,四面连夜攻城。御弟大王见宋兵四门攻击甚紧,尽驱百姓上城守护。当下石秀在城中宝严寺内,只见时迁来报曰:“城外哥哥军兵打得甚紧急。”
石秀便教时迁去塔上放火。“我去州衙内放火。”
二人议定。当夜二更,时迁先去塔上放起火来,那塔最高,火起时,照见城外二十余里。又去佛殿上放火,城中鼎沸起来。石秀在蓟州府衙内放起火来,蓟州城内三处火起,知有细作,百姓无心守城,各自奔回顾家。御弟大王见三处火起,知宋江有人入城,慌忙带老小,装载上车,领本部军马,开北门迯走。宋江见城中慌乱,催军掩杀抢入蓟州城,令救灭城中火。天明出榜安民,赏劳三军。功绩簿上,标石秀、时迁功劳。次行文书,申呈赵安抚知会。安抚回文书来曰:“目今炎暑喧热,未可动兵。姑待天凉,再可进兵。”
宋江得回文,教卢俊义领原分拨军将,于玉田县屯札。宋江兵守蓟州。却说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带领老小奔回幽州,来见大辽郎主。二个俯伏御阶之下,放声大哭。郎主曰:“爱弟休哭,当以奏知。”
耶律得重奏曰:“宋朝童子皇帝,调宋江兵来,势大难以抵敌。损臣二子,杀了四将,先失檀州,次陷蓟州,特来请死。”
大辽国主闻奏,问曰:“引兵主将何人?”
班部中右丞相褚坚出班奏曰:“臣闻宋江,原是梁山泊水浒寨草寇。宋朝节次调兵勦捕不得,童子皇帝三番降诏招安。他有一百单八人,上应天星,智勇定备,恐难制伏。乞王量裁。”
国王曰:“恁的怎生去处?”
班中转出一员官,乃是欧阳侍郎,俯伏奏曰:“臣虽不才,愿献小计,可退宋江。”
郎主大喜曰:“卿有何妙计?”
有《西江月》一首云:一自辽兵侵境,中原宋帝兴兵。水乡取出众天星,奉诏去邪归正。暗地时迁放火,更兼石秀同行。等闲打破永平城,千载功勲可敬。当时欧阳侍郎奏曰:“今宋朝童子皇帝,被蔡京、童贯、高俅、杨戩四个弄权,嫉贤妬能,闭塞贤路。以臣愚见,我主可加官爵,重赏金帛,臣愿为使,说他来降。若得这枝军马取中原,如同反掌。”
郎主依奏,差欧阳侍郎为使臣,带名马锦叚各一百八疋,勅命一道,封宋江为镇国大将军,总领辽兵大元帅,送金一提,银一秤,权为信物。归辽之日,尽数加封官爵。只见班部中兀颜都统军出班奏曰:“臣有二十八宿将军,十一员大将,兵强马壮,何足道〖惧〗哉。愿引兵前去勦杀这厮。”
国主曰:“得他来顺,如火腿添翅,休得阻当。”
辽主不听兀颜之言。原来这兀颜光都统军,正是辽国第一员大将,十八般武艺,兵书战策,无有不通。年方三十五六,堂堂一表身躯,面白唇红,须黄眼碧。上阵时,使个浑铁枪,杀得浓处,不时掣出腰间铁简,使的铮铮有声。端的有万夫不当之勇。却说欧阳侍郎领辽主勅旨,迳投蓟州来。宋江正在蓟州操军,忽报辽国有使命至,宋江问吴用曰:“辽使此来何意?”
吴用曰:“此必招安我们,正好将计就计,受他招安,却取霸州。不愁辽国不破。”
宋江大喜:“贤弟高见。”
宋江传令教开城门,放侍郎入进,下马直到厛上。叙礼毕,分宾主而坐。宋江问曰:“侍郎来此何干?”
侍郎曰:“有言上达,乞退左右。”
宋江请入后堂深处说话。欧阳侍郎请宋江曰:“俺大辽国主,久闻将军替天行道。目今宋朝奸臣嫉妬,闭塞贤路,重贿厚赂则高官贵爵。効力建功者,反闭塞当涂,以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今将军赤心归顺,止授先锋之职,众弟兄徒劳报国,俱各白身之士,皆奸臣之计。若将金宝馈送蔡童高杨四人,则官爵立至,若不如此,纵使赤心报国,他日陷罪难免。今我大辽国主,特遣小官,赍命一道,封将军为辽邦镇国大将军,总领兵马大元帅,赠金一提,银一秤,綵叚良马各一百八疋,便求众头领姓名回国,照名钦授官爵,决无谎说。”
宋江听罢曰:“某蒙宋天子三番降诏赦罪招安,虽官小职微,亦当立功,以报朝廷。今辽主赐我以厚爵,赠我以重赏,未敢拜受。即今酷暑炎天,权借城池屯兵。待等秋凉,再来商议。”
欧阳侍郎曰:“将军不弃,权且受下这礼,再容计议未迟。”
宋江曰:“我有一百八人,耳目最多,或漏了消息,先惹其祸。”
侍郎曰:“兵随权转,将随令行,谁敢不从。”
宋江曰:“我等兄弟多有性直刚勇之士,待我调和众人,却再回话未迟。”
有诗曰:金帛重驼出蓟州,宋公宁不愿封侯。辽王若问归降事,云在青山月在楼。宋江送侍郎出城,上马去了。宋江将侍郎言语对吴用说知,吴用听罢,假意长叹曰:“侍郎所说有理。果被奸臣专权,日后纵使成功,必无升赏。吾意从大辽,实乃长计。”
宋江曰:“军师休说这话,纵然宋朝负我,我不负宋朝。久后也得青史留名。你等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
吴用曰:“兄若存忠,就条计上可取霸州。”
宋江、吴用计议已定,只待秋凉行事。次日,与公孙胜在中军闲话。宋江问曰:“久闻先生师父罗真人,乃盛世之高士,相烦来日引宋江去法座前参拜,求指引迷途,未知尊意若何?”
公孙胜曰:“贫道亦欲归望老母,参省本师。兄长连日军务未定,不敢开言。来日请兄长同往。”
次日,宋江暂委吴用掌管军马,虔备名香净果,金珠叚疋,带花荣、戴宗、吕方、郭盛、燕顺、马麟,共八骑马,领五千兵,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宋江到山谷内,但见满径凉风习习,炎暑全无,端的好座秀丽之山。公孙胜在马上答曰:“有名唤做呼鱼鼻山。”
宋江看时:四围嶻嵲,八面玲珑。重重晓色映晴霞,沥沥琴声飞瀑布。溪涧中漱玉飞琼,石壁上堆蓝叠翠。白云洞口,紫藤高挂绿萝垂。碧玉峰前,丹桂悬崕香馥郁。引子苍猿献果,呼群麋鹿啣花。千峰竞秀,夜深白鹤听仙经。万壑争流,风暖幽禽相对语。地僻红尘飞不到,山深车马往来稀。公孙胜同宋江直到紫虚观前下马,整顿衣冠。小校托着信香礼物,迳到鹤轩前看时,编棘为篱,两旁青松翠栢,前面瑶草奇花。中间有三间雪洞,罗真人在内端坐诵经。童子知有客来,开门迎接。公孙胜先入草庵内禀曰:“弟子旧友山东宋公明,受了招安,奉勅命征辽。今取蓟州,特来参礼我师。”
真人便教请进,宋江入庵,罗真人降阶迎接。宋江恳请真人坐受拜礼,罗真人曰:“将军乃朝廷贵官,贫道是山野村夫,何敢当此。”
宋江坚意拜,真人方才肯坐。宋江先取信香,炉中焚起,参了八拜。次花荣等六人,各礼拜毕。真人教他坐, 命童子献茶。真人曰:“将军上应星魁,替天行道。今归朝廷,此清名万载不磨。徒弟公孙胜,本从贫道出家,以绝尘俗,奈是会下星辰,不由他不来。今蒙将军屈驾到来,无可接待,切乞恕罪。”
宋江曰:“不才郓城小吏,迯罪上山。感四方豪杰,望风而来,同声相应,恩如骨肉。今蒙奉诏,统兵征辽,敬参真人仙颜,夙生有缘,特来瞻拜。伏乞指迷前程之事,不胜万幸。”
真人曰:“天色已晚,荒山权宿一宵,明早回马。不知尊意如何?”
宋江曰:“正求我师点悟愚迷,安忍便去。”
随即唤从人托过金珠綵叚上献。真人曰:“贫道僻居山野,寄形宇宙,纵有金珠綵叚,亦无用处。随身自有布袍遮体。将军统数万之师,日费千金,留此纳回,以赏战士,盘中果品可留。”
当晚,供献素斋,真人令公孙胜回家见母,“明早却来,随将军回城。”
宋江将心腹之事,尽数告知真人,愿求指迷。真人曰:“将军忠心,与天地均同,他日生必封侯,死当庙食。只是命薄,不得全美。”
宋江曰:“莫非此身不得善终?”
真人曰:“非也。将军亡必正寝,尸必居坟。只是好事多磨,忧中少乐。得意浓时,便当退步,勿久恋富贵。”
宋江再告曰:“某不图富贵,但愿兄弟相聚,足满微心。”
真人咲曰:“大限到来,岂容汝等留恋乎!”
宋江再拜,求真人法语。真人令童子取纸笔,写下八句法语云:忠心者少,义气者稀。幽燕功毕,明月虚辉。始逢冬暮,鸿雁分飞。吴头楚尾,官禄同归。写罢递与宋江。宋江看毕,不晓其意,再拜恳解说。真人曰:“此乃天机,不可泄漏。他日应时,自悟其意。夜深了,请将军歇息,来早再会。”
宋江收了法语,宿歇一宵。次早公孙胜已到草庵,真人教备素馔相待。便对宋江曰:“容贫道一言禀知,徒弟公孙胜俗缘日短,道行渐长。今跟将军去干大功,如奏凯还京,望将军放回。一者使贫道有传道之人,二者免徒弟老母倚门之望。未知将军尊意若何?”
宋江曰:“师父法旨,安敢不听。”
当下众人拜辞而去。真人礼意慇懃,携手直送到庵前相别。且说宋江等再回蓟州。有诗一首为证:兵隙乘骖访道流,紫虚仙观白云稠。当坛乞得幽玄语,楚尾吴头事便休。宋江回到蓟州入府衙,众将参见毕。宋江取出真人八句法语,递与吴用详看,不解其意。自此屯军在蓟州,一月有余。至七月终,赵安抚行文书到说:“奉朝廷勅命,催兵征进。”
宋江与吴用商计,随即飞报玉田县,会合卢先锋,准备军马,分拨已定。忽报侍郎又到,宋江接入问曰:“侍郎复降何如?”
侍郎曰:“乞退左右。”
宋江喝退军士,侍郎曰:“俺辽主好生慕公之德。若蒙将军归顺,必当建节封侯。”
宋江答曰:“前者足下来,众人皆知其意。内有一半不肯归顺,我若同侍郎去幽州,朝见郎主时,副先锋卢俊义必然引兵追赶。我今且带心腹之人,侍郎可拣那座城子,与我等安身。他若引兵赶来,那时却好廻避。待我说他,他不从便和他厮併,他必回报东京,别生枝节。我等那时朝见郎主,引领大辽军马,却来与他厮杀,未为晚矣。”
侍郎听说,心中暗喜,便曰:“俺这里紧靠霸州,有两个隘口,一个唤做益津関,两边都是险峻高山,中间只一条馹路。一个是文安县,两面都是恶山。过的関口,便是县治。将军若如此,可往霸州安身。”
宋江曰:“若得如此,待我使人搬取老父,以绝后虑。侍郎可暗使人来引我去。只今夜我等收拾。”
侍郎大喜,去了。诗曰:辽国君臣枉自猜,说降复去又还来。宋江心志坚如石,翻使谋心渐渐开。当日宋江令人去请卢俊义、朱武到蓟州,同吴用计议取霸州之策。俊义领计去了,吴用、朱武分付众人依计而行。宋江、林冲、花荣、朱仝、刘唐、穆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吕方、郭盛、孔明、孔亮,共计一十五员头领,一万军校。只等侍郎到便行。过两日,只见侍郎飞马而来,对宋江曰:“俺国主知将军归顺,请去霸州与国舅相会,却再取老小未迟。”
宋江曰:“愿去的军将收拾已完,几时可行?”
侍郎曰:“今夜便行。”
宋江即传令:马摘铃,军啣枚,黄昏开西门而出。侍郎与数十骑引路,约行二十余里,只见宋江在马上猛然呌声:“苦也!”
假意曰:“约下军师吴用同来,不想慌速而来,不曾等他。且教军马慢行,快使人去赶来。”
当夜已是三更,前面早到関下。侍郎喝教开门,把関军将,放开関,军马过関,直到霸州时,天色将明。侍郎同宋江入城,报知国舅康里定安。这国舅是辽主皇后亲兄,最有权势,胆勇过人。同两员侍郎守住霸州。一个姓金名福,一个姓叶名清。听报宋江来降,便教军马且在城外下寨,只请宋先锋入城。侍郎便同宋江入城来,国舅见宋江一表非俗,乃降阶迎接。叙礼已毕,国舅曰:“久闻将军名扬四海,威镇中原。俺主好生爱慕。”
“领国舅命,当尽心报答郎主之恩。”
国舅大喜,赏劳三军,都令入城屯札。宋江与侍郎曰:“昨日与足下来得慌速,忘了吴军师,烦差人报与把関军将,倘有军师吴用来时,分付便可放他进関。”
侍郎便差人去益津関、文安县二处说知:“但有一秀才模样的,姓吴名用,便放入関。”
二处得了将令。忽报有军马奔上関来,把関将见一骑马,上是秀才,背后一僧一行,又数十个百姓,都赶上関来。到関前大呌:“我吴用,来寻兄长。被宋军追赶得紧。快开门救我。”
把関将见了,教开関放入吴用来。只见和尚、行者也捱入関。把関人当住,和尚曰:“俺出家人,被军赶的紧,可救我们。”
把関军定要推出,那和尚、行者大呌曰:“我是杀人的太岁,鲁智深便是!”
花和尚轮起铁禅杖,武行者掣出双戒刀便杀。那数十百姓便是觧珍、觧宝、李立、李云、杨林、石勇、时迁、叚景住、白胜、郁保四,一发夺了関口。卢俊义引兵赶到関上,一齐杀入文安县来,把関将迯走。吴用飞马到霸州城下,把门官报入,宋江与侍郎来城边相接,便教引见国舅。吴用曰:“小生正出城来,不想俊义知觉,直赶杀来,追到関前,不知后面如何。”
流星探马报来说曰:“宋兵夺了文安县,军马杀近霸州。”
国舅便欲点兵迎敌。宋江曰:“未可调兵,我用好言招抚他。若不从,却战未迟。”
国舅与宋江一齐上城,只见卢俊义跃马挺枪,立门旗之下,高呌曰:“只教反臣宋江出来!”
宋江在垛墙边指着俊义曰:“宋朝赏罚不明,奸臣当道,汝可同归,扶佐辽主,不失梁山相聚之义。”
俊义大骂曰:“俺在北京安家乐业,你赚我上山。天子三次招安,有何亏你!今反背朝廷,禽兽何异!”
宋江大怒,便开城门,差林冲、花荣、朱仝、穆弘四将齐出。俊义跃马横枪,直取四将。閗二十余合,拨马望城便去。俊义枪招军马,一齐赶杀入来。林冲、花荣占住吊桥,回身再杀,诈输诱引俊义抢入城中。三军纳喊,城中宋江等诸将一齐接应,国舅与侍郎束手被擒。诸将都在州衙来见宋江,宋江传令,请定安国舅并侍郎等,以礼相待。宋江曰:“汝辽主不知我等,非比啸聚山林之辈,吾乃是列宿之臣,岂肯背主降辽。只要取汝霸州,特乘此机会。今已成功,国舅等请回本国,俺无杀害之心,但汝等家眷,俱各放还。霸州城已属天朝,汝等勿得再来争执。今后刀兵到处,无有再容。”
宋江号令已了,将内应有番官,尽遣起身,随国舅回幽州去了。一面出榜安民,令副先锋卢俊义引一半军马,回守蓟州。宋江将一半军马守住伯霸州,差人飞报赵枢密。且说国舅与三个侍郎,带众归到幽州,来见郎主,奏说:“宋江诈降,占去霸州。”
郎主听了大怒,喝骂侍郎:“你这佞臣,无谋害国,致失霸州,与我拿去斩了。”
班中兀颜统军启奏曰:“郎主勿忧!乞免斩侍郎。臣引部下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前去一皷而收。说言未绝,班中转出贺统军奏曰:“杀鸡焉用牛刀。不消正统军自去。只贺某略施小计,使他死无葬身之地。”
郎主大喜:“愿闻妙策。”
教三军人马一齐死,一代英雄咫尺休。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