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大人逼迫焦仁,说她如果不敢留下来那便是骗子,无忧树自然也就是假的。焦仁被逼无奈只能答应留下来。皇上见她同意甚为欢喜,说道:“好,好,如此甚好,你就住到御花园里的百草园去。那里土肥水美,你就在那里种无忧树。”
焦仁领命而退。这百草园乃皇家专门用来培育草本花卉之所,由精于园艺的管林打理。焦仁住进来之后,皇上便命管林从旁协助她。焦仁呢,为了图省事,便把无忧树从花盆里移出来,栽到了屋后的花园里。等它们活棵之后便交给管林了,自己则只管学习这里的文化了。这且不提。且说李大人见焦仁为自证清白留了下来心里不免打起了鼓,担心这无忧树是真的。这时他忽然又想起那天衣委实不是人能织出来的,不由懊恼不已。这要是自己错了,要给她这一个小娃娃道歉,那这脸就丢大了。“且慢,只要无忧树死了,我不就不用丢这个丑了么?”
他脑子里念头一闪,心顿时放了下来,“对,就这么干,把树弄死。只是我不能亲自动手,不然搞不好把自己搭进去。”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想不如去找史怀,史怀是专管粮食这一块的,这无忧树跟他的关系最为紧密。只要自己花点工夫,一定能骗他把无忧树弄死。于是他想好了一套说辞便来见他了。见到史怀后他没有立即说,而是先跟他套了一阵热乎,然后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他对这无忧树的看法。史怀道:“这树当然是真的了,不然她敢留下来?”
李大人道:“在那种情况下,她当然只有答应,不然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史怀忙反驳道:“如果她是骗子,她到百草园也有一阵子了,为什么不找机会逃走?”
李大人道:“你知道她没有找机会?”
史怀微笑道:“不瞒你说,我是非常关心无忧树的。你想啊,只要这粮食多上来,我的事情不就好做了么?所以自打她进了百草园,我就极度密切关注了,如果她想逃我一定会知道。”
李大人道:“她想逃走还会告诉你?”
史怀又笑道:“我虽然进不了园子,不能第一时间知道里面的情况,但她在园子里的一举一动,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她把无忧树交给管林照看,自己则只管玩,都玩疯了,哪有一点想跑的样子。”
李大人问道:“这不是在勘察出逃路线?”
史怀笑道:“你小瞧我们皇上了,他难道就不担心焦仁是骗子?他为什么安排她住到御花园里?还不就是因为那地方小,容易监管!再说,你知道皇上为何让管林协助她?说白了还不就是监视!她对此也心知肚明,可还能游哉悠哉,这足以说明她心里没鬼。”
李大人道:“照你这样说,这树还是真的了?”
史怀道:“当然。”
李大人沉吟片刻便道:“如此,我倒有点替大人担心了。”
“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史怀不解道。“你想啊,如果这无忧树种的遍处都是,那粮食一定吃都吃不完,这样的话,你的职位便不再重要,说不定皇上还会因此撤掉你们这个部门,不然留着它干什么呢?”
“说不定还真有这个可能。”
史怀心下一惊,想了想忽然沉闷地说道。“那时你干什么去呢?我们国家现在已经是官位少人员多了,到那时只会更甚,说不定那时你就只能回家种田了。”
“若真这样,那也只能如此了。”
史怀无奈地说。李大人摇头道:“种田是下等人干的事,你是做官的,如何能种田。再说,你即便能下得下架子,也做得来,可哪里比得上做官,这风不吹雨不淋的。”
“做官当然好了,可那时不也是没有办法了么?”
“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还有办法?什么办法?”
“你想啊,如果这无忧树死了呢?”
“死了?”
“是呀,死了。”
“可是这粮食不就……”“我们国家现在的粮食不就不够么,可你哪一餐没有吃饱?”
李大人接过话头道。“那倒是。”
史怀沉思着道。李大人忙又说道:“我这是把你当朋友才这样说的,不然这话再不能对你说。”
史怀对他的嫖情并不在意,他的心思已完全在无忧树上了,只是不有所表示又不好,于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李大人瞧他动了心,便不再多言,忙起身告辞。史怀受到蛊惑便有了毁无忧树的心思,只是御花园不是他想进便能进的。于是他买通了园子里的一名花儿匠,让他去做这事。这人拿了银子正要动手。忽然发现焦仁又将无忧树上了盆,并且还搬进了她的房间。你道这是为何,难道焦仁会未卜先知?非也。原来焦仁习惯性的认为长臂国的气候和天府国是一样的,直到这天清晨她看见满地白霜这才有所惊觉,忙问管林:“你们这里有冬天?”
管林道:“有啊,怎么了?”
焦仁便“哎呀”出声,又问:“冬天冷吗?”
管林道:“冰溜子能有一尺来长呢,你说冷不冷?”
焦仁不等她说完便往屋后跑去。管林不明所以,便也跟着跑了过去。她赶到屋后花圃,就见焦仁盯着无忧树,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管林便问道:“什么怎么办?”
焦仁便道:“我一直以为你们这里四季如春,哪知冬天竟这么冷。这无忧树生长的地方一年四季温差不大,在这里,只怕适应不了呢。你说这怎么办?”
管林便婆婆妈妈地说:“我先前听说这树一年四季都能开花结果心里就有疑问,可你说的那么肯定,我也不敢说。现在看来,它连冬天都过不了,那这树也就没有那么神奇了。”
焦仁道:“这树确实是很神奇的,我在别的地方就没有看见过有这样的树。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它冻死,不然皇上一定会说我是骗子。”
管林便道:“如果树是真的,只不耐寒,我倒有办法保它性命。”
焦仁道:“快说。”
管林道:“只要把它放到有地火龙的房间,到冬天天冷的时候烧起地火龙,这样它就没事了。”
焦仁道:“什么是地火龙?”
管林便解释了一番。焦仁听了便道:“也只能这样了。只是今天这霜重,还不知道它能不能活呢。”
说着便又问道:“松江县那边冬天和这里一样冷吗?”
管林道:“那边是山区,还要冷一些。”
焦仁便知道那里的几棵树,除非自己长翅膀能一日飞过去,不然没得救。当下,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将眼前的这两株无忧树重新上盆,然后搬到房间去。进到房间,她天天盯着它看,还好,它们并没有死。经此一遭,她再不敢有丝毫大意,不仅天天守着两株树,还将门、窗都关的严严的,唯恐冷风吹入室内冻坏了它们。管林早已和焦仁成了忘年交,自然也比以前照看的更加经心。如此,那花儿匠又怎能找到下手的机会。无奈,他只能回明史怀,让他另请高明。史怀一听无忧树不耐寒,心下大喜,知道此树在他们国家是不可能大面积种植的了。既然如此,即便它不死,最多也只能当一种稀罕的树种着玩儿,那他又何必担风险弄死它?高兴之余他将这事告诉了李大人。李大人见树不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先也是一喜,继尔却又想道:“那管林在花花草草上自有一套本领,若在她的帮助下,无忧树能顺利度过冬天,甚至还能开花结果长出天衣,那我一样得认输。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活。”
既然史怀不愿再干,那他就只能亲自出马了。他找到史怀请的那名花儿匠,让他继续。那花儿匠摸着头为难地说:“难办。”
李大人想了一想道:“每年年底,你们园子里各处有头有脸的管家不都是要轮流做东请大总管吃饭吗,只要焦仁和管林去了,你便立刻到她房间里去。”
花儿匠道:“据我所知,焦仁不喜欢参加这种酒会,很可能不会去。”
李大人道:“这个我来想办法。”
花儿匠道:“她便去了也还不好办。她会把房间的门、窗都关的严严的,我根本进不了她的房间。”
李大人便生气地说道:“你是猪,哪就这么笨?你不晓得把她的门弄坏,把她的窗玻璃打碎,把灶膛里的火打灭,泼些水进去?那树本来在暖和的房子里头,被冷风一吹不死是个怪。”
花儿匠道:“可是这样一来,必会查到我的头上来。”
李大人阴险地一笑,说道:“你怕什么。到时你就说是她叫你这样干的,因为这无忧树是假的,她害怕露馅。到那时我再踩她几脚,她便百口莫辩了。”
花儿匠听了只能唯唯而退。转眼到了这年年底,御花园里各处的头儿果然都挨个儿请起了大总管。这日有人来请焦仁和管林赴宴,焦仁原不想去的,但架不住那人热情,最后只得去了。花儿匠得信便忙往焦仁的房间来。也是老天要让长臂国没有无忧树,此时那烧地火龙的妇人见火烧的旺,一时半会不用添柴,便也跑回去吃饭了。花儿匠见没人,忙将窗上的玻璃打碎了,又将灶膛里的柴也抽掉了,还塞了些雪进去。等烧火的妇人回来发现为时已晚,不几天无忧树便叶落枝枯死掉了。焦仁见无忧树死了直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剥了那妇人的皮,但见她苦苦哀求,头都磕出血来,便也只得作罢。可是皇上问起来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自己失于大意让树冻死了吧?她一时之间想不出好办法,只能来找陆大人商议。陆大人闲极无聊,正在家里画画呢,得知此事不由失声叫道:“死了?这是谁干的?”
焦仁道:“我不知道。”
陆大人道:“我马上去禀告皇上。这要是查了出来是谁干的,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焦仁忙道:“查应该是能查的出来,但我担心这人反咬一口,说这树是假的,还说是我指使他这样干的,那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陆大人怔怔地看着她,被她的话说住了。“所以我想,我们现在不能追究这到底是谁干的,而是想个万全之策把这事掩盖过去。”
“事关重大,只怕不好瞒呢。”
“我知道,所以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我已经对知道此事的人都打过招呼,叫他们不要说,不然,皇上一旦知道万事皆休。”
陆大人皱眉道:“这事真不好办,要是还有人见过这树也好些。——要不,你赶紧再去弄一棵来?”
焦仁可不想再到天府国去。再说了,她的目地只是想让这里的皇上废除第一法,既然无忧树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解决不了这里的粮食问题,她便再去弄一棵来,除了证明自己不是骗子之外再无其他用处。那么,她又何必浪费时间跑这趟回头路?“只怕不行。”
她说,“路太远了,时间上来不及。若想时间上来得及,就必须告诉皇上。可朝堂上好些人都不相信世上有这树,这时树又死了,我说再去弄一棵来,难保不让这些人怀疑我是想借机逃跑。”
陆大人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也没了主意,忽又想到自己毫没来由的陷在了这件事上便忍不住埋怨道:“我先前怎么说来着?我说无忧树解决不了我们这里的事,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无忧树死了,他们更要一口咬定是我找的你,谋划了这一切。唉,我真不该听你的话,把你推荐给皇上。”
焦仁见他懊悔,忙安慰道:“这是我找的你,并不是你找的我,这一查便能查的出来,你怕什么。”
“查?谁来查?满朝堂的人都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把我挤出去呢,他们会来查?唉,这下他们终于逮到一个整我机会了。”
焦仁见他只顾着自己,满心不快,可眼下两人得同舟共济,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便忍着气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只要我们找到办法就不怕皇上说了。”
听她道歉,陆大人顿时意识到自己失态,便不好意思起来,忙也说道:“这事不能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不然这关你什么事,是吧?”
“我们也别追究谁的责任了,赶紧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好办法。”
焦仁说。陆大人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方说道:“姑娘,你可听说过`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话?”
“听说过。不过这个时候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我所做的这件事,只要是个正常人,就知道是好事,可要实现它为什么就这么难呢?说到底,这就是教育的力量。法律本是用来制约人们的行为的,防止他们作恶,可是这第一法,不仅不制止,反而许可。人性又本恶,那谁还不把它发扬光大呢!这条法律颁布至今已不知有多少个世纪了,在这么长的时间的浸染下,人哪里还会有一点点良善。现在我们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岂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不是我们国家的人,何苦来淌这趟浑水,就让我们自取灭亡吧。”
说到“自取灭亡”,陆大人的语气里全是悲痛。“你说的也不尽然,你们国家不是还有你这样的人么?还有那些把我介绍给你的人,他们良心并未泯灭,不然也不会把我推荐给你了。”
“他们?呵,但愿吧。至于我,我宁愿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为什么?”
“我之所以想废除第一法完全是受我父亲的影响。”
陆大人说,“我父亲不喜欢官场的尔虞我诈,所以在很久以前便将官位让我承袭,他自己则游山玩水周游列国去了。这一去便是多年,直到他老了,也厌倦了漂泊的日子才回来。可这一回来,他就说我们国家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尤其是这第一法。我听他说的多了,思想上也有了一些转变。可是,我是根生土长的长臂国的人,受本国精致的利己主义影响,并不是他短时间里的耳提面命便能改变的。于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便常常在我心里打架,弄得我无所适从,痛苦异常。所以,我宁愿我一辈子只受本国的教育。这样,我便干再多的坏事心里也不会有任何的痛苦。”
焦仁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的心情。“其实,仅仅如此我还能忍受得住。在我们国家,除了上了年纪的、即将被处死的老人想废除第一法外,再无一人有这样的想法。我年纪又不大,也这样,自然会被`正人君子们’认为是异类,把我孤立起来,这才是最让我难受的地方。”
焦仁见他扯远了,忙把话题拽了回来。她说:“大人,这无忧树,除了再弄一棵来,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陆大人无奈地说道。“好吧。”
她乏力地说,起身告辞。如今怎么办呢?她把希望全寄托在了陆大人身上,可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她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我绝不去天府国。”
从陆府出来,她对自己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