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寿幺正担心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忽听焦仁说要离开这里,顿时欢喜无限,便忙表示要跟她走。焦仁嫌累缀不愿意,可架不住她一说再说只得同意,然后便来彭重山处告别了。这一个多月以来,亏得有焦仁在这,彭重山才得以安心养伤,今见她要走自然舍不得,可又不便挽留,便道:“姑娘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是没法子报答了,唯有在家里日日烧香,求老天爷保佑姑娘平平安安的到达唐朝。”
焦仁道:“我走是走,只是你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我有点不放心。”
彭重山道:“我现在基本上都好了,不信姑娘请看。”
说着挣扎着要起来。焦仁忙按住道:“快别起来,要是再伤着了就更难得好了。”
彭重山道:“姑娘啊,你真是比我的子女们还要好。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死了、烂了,还能活到今天?”
焦仁道:“快别这么说了。我们还有一点粮食没有吃完,也不带走了,都留给你,还够你吃一阵子,所以你只管安心养伤就是。另外,我再给你一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彭重山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哪还能再要你的钱。”
焦仁道:“你也别推辞,我也是有事要你办。”
彭重山道:“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焦仁道:“我在这里扦插了几棵小树,我这走要带几棵走,但还会留下几棵,你替我照看着些。等你伤好了,能动了,找个地方把它们从盆子里移出来。这树是能扦插的,等再大点,你便多扦插一些,然后分送给别人。”
彭重山道:“我知道了。姑娘还有什么事也一并吩咐了,老汉我一定办到。”
焦仁道:“也没什么了。好了,我这就走了,你好好养伤。”
说着掏出几块银子搁在床上。又道:“这钱你用多少拿多少,切不可让别人知道。”
彭重山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忙道:“我知道。”
焦仁便要出门,彭重山忙唤住道:“姑娘打算什么时候走?”
焦仁道:“不瞒你说,今晚就走。”
彭重山道:“这大晚上,又是山路,不好走。”
焦仁道:“实不相瞒,寿幺奶奶已经七百岁了,按照你们这里的法律,她应该被处死,是我把她从绝情崖上救了下来。原本以为你这里安全便住在这了,但现在已有人怀疑她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得马上离开。”
彭重山道:“其实我看她脸上蒙着布就猜到了。——她到哪里去,你不会把她带到唐朝去吧?”
焦仁道:“这正是我为难的地方。她年纪那么大,怎么走得了那么远的路。可我不带她走,她又不敢留在这里,所以我想去见你们的皇帝,请他废除这第一法。这样,她就不必跟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彭重山发自肺腑地说道:“我一直说姑娘是菩萨,姑娘只不肯承认,你这不是菩萨是什么!”
又道:“姑娘这带她去,一路上肯定有不少麻烦,不如就让她留在这里好了。她要是担心这里不安全,我倒有一个绝好的去处。”
焦仁道:“什么地方?”
彭重山道:“就在这座山的山顶上有一个洞,洞口很小,只一个人勉强能进。洞口又长了藤蔓,隐蔽的很。洞里头却大,足够容纳一百来人。更妙的是洞里还有好些岔道,有些岔道还是相连的,她要是躲到那里去绝对安全。至于吃的,只要我能走了,我这做好了便替她送过去。这样,她也免了奔波之苦,你也不用担心被她连累。一旦第一法规废除了,她又能第一时间赶回去。”
焦仁一听便动了心,忙来同寿幺商量。哪知寿幺一心想走,焦仁无法,只得随她。彭重山见此便提议让寿幺取下蒙在脸上的布,“她这戴着反有掩耳盗铃之嫌。她现在白了胖了,看上去年轻了好些,别人未必就能看出她的实际年龄。”
焦、寿二人不觉点头,都认为他说的在理。彭重山便又对焦仁道:“姑娘是个有钱人,这到了晚上自然是要找客栈歇息的,姑娘到还罢了,若是她也住店的话,店里会看她的腰牌,她已七百岁了,自然是没有的了,只能伪造一个。”
焦仁道:“还要腰牌?这伪造的话,要是看出来了呢?”
彭重山道:“朝廷官员的符节是特制的,不容易仿制,但老百姓的腰牌还是容易造假的。”
焦仁道:“这伪造证件不是犯法吗?”
彭重山道:“当然。”
焦仁本还想说什么,忽想到自己救下寿幺已经是犯了这里的法律,便没有再言语了。可是在她心里她始终认为这两件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这时彭重山又道:“她是个女的,年纪又这么大了,还出门,证件便再齐全也难保不让人怀疑,所以姑娘还得说她是你的通事官,这方遮掩的过去。”
寿幺忙道:“我又听不懂她那里的话。”
彭重山道:“你不用懂她那里的话。焦姑娘不是能听懂我们这里的话么,所以到时候你只要装装样子就行。”
寿幺听了便点头。彭重山道:“我老婆的腰牌还在家里搁着,没有扔,就给你吧。”
寿幺听了感激不尽,便在彭重山的指点下找到了揣进怀里。这时天色已黑,两人忙告辞出门。出了门,焦仁便对寿幺道:“你到你住的地方去收拾一下吧。”
寿幺道:“我又没有东西,不用收拾。我们赶紧走吧。”
焦仁道:“我们住了这么久,这走之前总要打扫打扫卫生再走吧。”
寿幺虽怪她多事,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去了。焦仁见她去了忙将无忧树搬了四盆放入玉匣子里藏好了,然后等她来了两人一道下山。此后但凡需要背着寿幺干的事,她总是找理由让她先离开自己再做,下文不再一一赘述。寿幺原见天上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没有几颗,心下好不欢喜——这天越黑越利于她的出逃呀。然而这上了路她才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天本来就够黑的了,这山上又古木参天,枝叶在窄窄的山路上空重重叠叠相交痴缠,竟连一点儿星光也不漏下;再加上山路崎岖不平,她又不像焦仁年轻,眼睛又好,一路走来好不辛苦。好不容易走到山脚下的彭家冲,路宽了,也平坦了,可是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却又让她吓破了胆。唯恐睡梦中的人被惊醒了出来查看。这要是见她们半夜三更的走夜路,便不怀疑也要有所怀疑了。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她们顺利地走出了彭家冲。接下来的路上倒没有了什么人家,她的心情便也大好。又走了十来里路她们便到了怒江边的一个小码头。这时天已大亮,两人便弃岸登舟沿江而下,不一时便到了松江县城。两人复又上岸。寿幺晕船,这上了岸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哪里还能走路,焦仁只得就近找家客栈让她住下。第二天寿幺还没有缓过劲来,焦仁见了心下窃喜,忙劝她留在客栈,自己一个人去见县令。寿幺本来就不想去,听了这话自然求之不得。焦仁便一个人去见了松江县的福县令。差役报进去以后,福县令因从没有外国人光顾过本地,为表热情亲自出门来接,而且为了炫耀,还把她迎进了内书房。这内书房除了该有的琴棋书画外,对着玻璃大床的位置还摆放了一个大花架,架子上摆满了奇花异卉。焦仁自进了书房便为找不到搭讪的话而发愁,忽见了那一架的花卉,便以为找到了切入点,落座之后便道:“听说大人喜爱花草,外民不揣冒昧,有一株宝树想献给大人,以为园中增色。”
在长臂国,只有富贵人家才种花养草,穷苦人家,一日二餐都吃不饱,哪有闲工夫弄这个。这种花养草在长臂国便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闲情雅致的表现。福县令家里养着花,他也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花,可是他养的花从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年的。当下,他听了焦仁的话,脸上照例浮现出感兴趣的样子,笑说道:“哦,什么宝树啊?快拿来给本官瞧瞧。”
焦仁道:“就在大门外面。”
福县令忙唤差人去搬。不一时搬到。福县令便举目看去,见偌大的一个花盆里孤零零地长着一棵半尺来高的树,树上擎了两片手掌状的叶子,并无其他特别之处,不禁失望道:“这是宝树?”
焦仁道:“这是无忧树,大人可别小瞧了这树。有了它,贵国便可以衣食无忧了。”
说着便讲了一下这树的特别之处。福县令听完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树。”
焦仁道:“千真万确,不然我也不敢拿来献给大人了。”
福县令仍旧说道:“我们国家别的不敢说,唯独树的种类之多为天下最,且果树的种类也极其丰富。我就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么样的一种树。”
焦仁道:“大人如果不信,现有天衣为证。”
说着便取出一枚无忧果双手奉上。福县令接过来看了一看,见这果核光洁如玉,只比雀卵略大,核上有一小小凹槽,便道:“我怎么看着它像玉石呢?这里面真有天衣?”
焦仁道:“大人如不相信,可自己打开。”
说着便又说了开启之法。福县令便命人拿来一把小刀,用刀尖插入果核的凹槽里一别,果核开了,露出里面的天衣来。福县令伸出两根肥肠一样的手指钳出天衣抖开一看,忍不住叫道:“这衣服竟然没有缝。”
焦仁道:“不然怎么叫天衣呢。”
福县令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忍不住又道:“这么大一件衣服竟能藏在这么小的一个果核里。”
焦仁道:“这可不是藏进去的,而是它自己长在里面的。”
福县令便道:“真不可思议,真不可思议。”
一面便将衣服在身上比量着。长臂国的人手臂本来就长,这福县令的手臂又比别人的更长一些,他比量着便忽然叹道:“这衣服好是好,就是袖子短了些,要是再长一些就好了。”
焦仁只关注到吃的上去了,就没有留心这个,经福县令一说,只得搪塞道:“大人,民以食为天,现在吃的最为要紧,至于衣服,以后再说吧。”
福县令油光满面,又不缺吃的,自然还是更关心衣服,便反驳道:“俗话说衣食无忧,这衣服还摆在吃的前面呢。”
焦仁只得说道:“大人若觉得短,接上一截也就是了。”
福县令道:“这哪行,这样就显不出这衣服的名贵了。”
焦仁见他执着于穿着,心里便有些生气,可也只能忍耐着。“大人若是觉得这袖子短了不好,等这无忧树长大了再精心选育,说不定能培育出长袖子的衣服来呢。我之前到过的那个国家,他们那里的人就是嫌这衣服大了,专门培育出了比这还小的衣服呢。”
“那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贵国人的寿命长,这怕什么呢。”
“我哪能等得及,我恨不得现在就穿呢。”
“贵国在穿衣服上是有所规定的吗?”
“那倒没有。”
“既然如此,那大人不如就穿好了,说不定倒还因此引领起一个时尚呢。”
“真的吗?”
“怎么不真。大人是官,人家都仰望着呢,这衣服又是独一无二的,大人穿在身上,人家还不知要怎么羡慕呢。”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这就穿它。”
福县令笑道。“大人,我听说贵国的第一大法规定,不论男女、贵贱,只要一达到七百岁便要被处死,有这回事吗?”
“当然。”
“那么,现在有了这无忧树,能不能请皇上取消这个规定呢?”
“取消?为什么要取消?”
“因为这太不人道了。”
福县令笑道:“这有什么人道不人道的,我们国家信奉的可是丛林法则。”
“可人不是丛林里的野兽呀。”
“诚然。但我们国家的粮食严重不足,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无忧树不是正好能解决这个问题嘛。”
“可无忧树只有这一株呀。”
“也不是只有这一株。虽说不是很多,但这树繁殖极易,要不几年便能成片。”
“那就等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法律的更改也是需要时间的,等到了那个时候再说,这期间不知又要死多少人呢。”
“可是,我若是建议提了,上面也采纳了,但到时候这无忧树却没能繁殖到足够养活我国人的棵树,那这事就大了。”
“大人,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一旦成了,大人不仅可以籍此高升,还可以青史留名,何乐不为呢?”
能青史留名固然不错,但福县令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性命,便再次推脱道:“说不定皇上会说祖宗之法不可废呢?”
“没有哪一个国家的法律是一成不变的。”
“你说的固然不错,但我一个小小的县令,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啊。不如再等个三五年,这树也繁殖了一些,那时再来说这事一定事半功倍。”
“大人,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您这样犹豫不决,这样的好事一旦被别人抢了先,那大人就只能看着别人升官发财了。”
“还有谁知道这事?”
福县令忙问。“那倒没有。但大人要是不肯,那我也只有找别人去了。这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好事,我相信会有人干的。”
福县令一时间犯了难,他自然知道这件事呈报上去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好处。但是,万一皇上没有采纳,反怪他多事呢?十年前不就有人因为提议废除这第一法而被贬了官吗?“现在的情况跟那个时候毕竟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是新皇登基,他们提这个建议不过是想让皇上收买人心,而我这次却是实打实的解决了民生问题,这两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福县令最后对自己说。于是他说道:“这是先皇定下的规矩,别人未必就能说得动皇上。也罢,我权当一试吧。我写一封信给你,你拿了去见知府大人,看他怎么说。如何?”
焦仁忙道:“如此,就有劳大人了。”
福县令便拿起笔来修书一封交于焦仁。在这封信里,福县令将焦仁来找自己的事叙述了一遍,却绝不提自己的看法。他想,这样的话,即便此事不成,上面怪罪下来,他也有托辞;若事情成了呢,那这事是他最先报上去的,难道不该有奖励吗?欲知焦仁接了信能否见到知府大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