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焦仁转身便走,继续去找上山的路。这时一个士兵便动了怒,伸手摘箭想结果她的性命,邬队长看见忙一把将他的箭按了下去,又对他摇了摇头。这人只能把箭收起来。于是众人便又唉声叹气地迈开了沉重的脚步。这天晚上在旅馆歇下以后,焦仁因找不到出去的路愁闷的睡不着觉,遂披衣而起推开窗户向外眺望。近处,一条大河寂静无声地流淌着。窗外的微风轻轻地吹着,吹皱了水面,便有银光一闪一闪的,仿佛天上的星星坠入了河里。远处,一望无尽的草地在溶溶的月色下,像极了一块巨大厚实的墨绿色的地毯。她的的心全被浓浓的愁绪所笼罩,并没有感受到这里的美。她闷闷不乐地看着眼前的景色,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河里,这是一个念头像一颗璀璨的彗星从她的脑际闪过。咦,水不总是往低处流的吗?这天府国地势低洼,境内又相对平坦,按说千百年来雨水不断的汇聚,这里应该一片汪洋大泽才是,但这里并没有,这说明这里的水一定是从某个地方流出去了,我只要找到这个地方不也就可以出去了吗?这个发现如此出人意料,她的思绪竟然一下子凝固住了,直过了长长的一个瞬间,她才清醒过来,飞快的继续想下去。我记得东面是天府国最低处,所有的水都往那里流,我明天就到那边找。第二天天还没亮,她便起来告诉了士兵自己的决定。士兵们见她忽然改变行程,虽然疑惑不解,但想到此行可以坐船,不必再用自己的小脚丈量土地便也欣然同意。不日,一行人便赶到了泄洪湖。这湖便是天府国所有河流的汇聚之处。焦仁站在船头眺望湖面,见它只有进水口,却无出水口,心下便是一沉,暗道:“难道这出水口在湖面以下?”
可是等她暗地里找了一圈之后却一无所获。老天爷这是打定主意要让她留在这里了?可是且慢,这湖为什么叫泄洪湖呢?这泄洪二字难道不是排水泄洪的意思?虽说她自坠入天府国之后就没见这里下过大雨,更没见过发洪水,但是这就能证明以前这里也没有发生过?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试探性的问护卫:“我到你们这地方以来就没见下过大雨,想来这里应该是不会发生大洪水的,但这个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护卫们道:“谁知道呢。不过说到洪水,古书上倒记载过一次,说是那时整整下了三年的大雨,洪水将整个天府国都给淹没了。天山是我们国家最高的山,当时人们便只能往天山上跑。听说那次大水淹死了许多人。”
焦仁心下暗喜,便又说道;“那后来呢?”
护卫们道:“后来水就退了呀。听说整整退了三年呢。”
焦仁道:“你们这是天府之国呀,怎么会有这种反常的天气呢?”
护卫们道:“听说是人心变坏了,老天爷看不过去,所以发了那场大水,把坏人全都淹死,只留下好人。当时还有人说,若是以后人还要再变坏的话,上天还要降下灾难。自那之后,历代皇上都特别强调仁、义、礼、智、信。不过这些传说都太过久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焦仁心下计较道:这传说如果是真的,那洪水一定是从这里出去的,不然何以单单这个湖叫泄洪湖?只是这水是从哪里走掉的呢?水下我已观察过,没有出处。难道说水是从水面上悬崖的某处走的?想毕,便忙命船家将船沿着崖壁缓缓前行,自己则立在船头上看峭壁上是否有岩洞。一天之后,她果然在一处岩壁上发现了一个大洞。只见这洞离水面有数丈之高,她没法上去查看。她记下此处位置便又命船往前走,但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看到哪里还有山洞了。那么,怎么上去查看呢?难道等到山顶上的积雪融化?且不说此时山顶无雪,便是有,要等它化掉还不知道这水能不能升到洞口的位置呢?她再次陷入了绝望。便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对她说道:“你可以去找荆又元呀。”
对呀,她为什么不去找荆又元呢?人们不是说他的琴声可以呼风唤雨么?去求他,让他下一场雨,只要这里的水面涨到洞口的位置,那她便能弃船泅水进入山洞了。当然,荆又元很可能会说他没有这个本事,那都是别人吹捧他的。但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所以即便是假的,她也要去试试。不过这事绝不能让护卫们知道,要是他们知道了她的想法一定会从中作梗的。她赶到荆又元那里,简单的寒暄过后便摒退护卫说明了来意,请求他的帮助。荆又元忙推脱道:“我不过比一般人弹的好一点罢了,哪就真的有那样的本事了。”
焦仁道:“先生不必过谦,我知道先生有这个本事,不然也不会冒昧前来打扰了。恳请先生发发慈悲帮我出去。”
荆又元只得再次推脱道:“我对先皇有过承诺,绝不能食言而肥。况且我又多年未弹,手也早生了。”
焦仁道:“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先生不过是怕我出去后泄露了这里的秘密,所以不肯。不过请先生放心,我决不会对外面的人说的。”
荆又元仍是摇头,说:“我老了,弹不动琴了。”
焦仁只得再说道:“先生固然爱惜清誉,怕弹了遭人诟病,但先生可曾为国家考虑过?”
荆又元心道:“我正是为国家考虑才不答应你呀,不然就凭你的所作所为,我怎么可能不答应你。”
口中却道:“此话怎讲?”
焦仁道:“先生担心我出去之后泄露这里的秘密,致使外面的人心生贪念闯了进来,只要我不出去,便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对不对?先生可知我来的地方是交子国,那里的人追求长生不老之术,把人参当成了长生不老药。这人参偏偏又长在深山老林中,他们若是找参找到贵国的边境,从山顶上系根绳子,然后缘绳而下,也不是到不了这里。贵国边境上三十里之内无人把守,只怕他们进来了,这里还没有一个人知道呢。他们那些人又都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便是这里的人发现了他们,他们人多,只要跑掉一个,这里的秘密一样守不住。还有,贵国的能工巧匠可以造出高飞三日不落的木鸟,别国也一定有能人异士。他们如果造出更为先进的木鸟,可以载人飞行,到时飞临贵国上空,这里的一切便尽收眼底,那时这里还有何秘密可言?”
荆又元眉头微锁,捻着胡须没有言语。焦仁继续说道:“古语有云:`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又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贵国当今上下,没一人不认为这里安全,然而就如我刚才所说,其实这里并不安全,可是大多数人都看不到这一点。便是皇上听说我进来之后,也只是派人到边境上去查看了一番,见无异状便罢了,又高枕无忧了。如此麻痹大意,唯有予以当头棒喝,才能令国民警醒。而我现在就是这根棒子。他们不是认为我出不去吗?那我便出去给他们看看。只有我出去了,他们才会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能想着巩固国防,加强军备。也唯其如此,才能让一个国家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安全。”
荆又元犹豫半响担心地说:“我虽有心,但多年未弹,还不知道能不能弹的好呢,更别说呼风唤雨了。”
“只要先生尽力就行,若真不下雨,那也是天意如此。”
“好吧,我答应你。可是你也得答应我,不要把我们这里的事说出去。”
焦仁只顾出去,忙道:“我可以向天发誓,绝不泄露这里的秘密,不然就遭五雷轰顶。”
荆又元道:“我若能招得下雨来,必先将你的誓言上答帝听,所以你得坚守你的诺言。”
焦仁:“我知道。”
荆又元便又叹道:“只是这一来,不知有多少地方会被淹呢。”
焦仁忙道:“先生大可不必为此忧虑。先生到泄洪湖去弹,只让那一个地方下雨即可。我看过了,即便水上涨到洞口的位置,湖面顶多往岸边推进二十里。这二十里可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
荆又元点点头道:“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吗?”
焦仁道:“不,我先走,先生等会再走。先生到了那里之后也不要与我碰面,不然让他们知道就不好了。”
说着便指了一下远处的护卫们。荆又元点了点头。焦仁见他同意便起身告辞,出院门时她见无忧树上果实累累,乘人不备折了几根枝条藏了。荆又元本打算在焦仁走后便走,可忽然间又改了主意。他年纪委实大了,泄洪湖又远,如果他弹的不好,那又何必舟车劳顿的到那里去?他从琴囊中取出琴放在桌上,又净了手,点上一炷香,随后便操练起指法来。他不愧是一代宗师,虽然手生,到底一理就熟。于是他便收了琴出门去找船家,一转身见墙上挂着的宝剑——那是他年轻时出门随身携带的——想了想便摘了下来挂在腰间,然后门也不锁就出去了——此时荆师母驾鹤西去已有一年多了。出了门,找了一条小船,告诉了船家要去的地方,船家便载了他一径往泄洪湖来。这船家是一位须发半白的老人,虽然整天价将船摇的欸乃欸乃的响,可船就是走不动。而焦仁所乘的船乃是大船,光划船的就有十个,船上又挂着帆,行驶起来快速无比,不过两日便到了泄洪湖。她等等不见下雨,等等还是不见下雨,不由焦急起来,直后悔没让荆又元跟她的船同来,这要是来了,她多少也知道点他有没有让老天爷下雨的本事,这不尴不尬的等哪是个事。这日已是和皇上约定的最后一日了,天还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她急得就像猫抓心一样。再看那些护卫们,一个个脸露笑容,大有任务完成的快乐。这时就听内中就有一个人提议庆祝一下,邬队长没好气地说:“想喝酒,等过了今日再说。”
那人便道:“也就剩这一天了,焦姑娘也没说要到哪去,肯定是出不去,懒得再找了。咱们随便喝一点有什么要紧。”
正说着,便见一阵风起,刮得船乱晃起来。狂风过后乌云四起,不一时电闪雷鸣下起暴雨来。这时便有一个士兵道:“我们这里从来没刮过这么大的风,也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下起这么大的雨来?”
先前那人便道:“这雨下的好呀。我巴不得它下得越来越大,一直下到明天早上。你们想,这么大的雨,焦姑娘还怎么出去?只要过了今晚就由不得她回不回皇宫了,你们说是吧?”
便有人附和道:“是呀,是呀。队长,这么大的雨,任谁会游泳,到水里去也只有一个死。皇上又那么喜欢焦姑娘,她要是冒着生命危险跳船逃走,那不是脑子进水了么。”
邬队长探头看看如墨的天空,也觉得没事,便回头对身旁的一个士兵说道:“玛虎,你去瞧瞧焦姑娘在干什么;再叮嘱那丫头一声,让她一刻不离的跟着焦姑娘。再,要是有什么事让她随时告诉我。”
玛虎答应着去了。半日方笑嘻嘻地回来说道:“我刚才到那边去就听见焦姑娘吩咐丫头弄点酒菜,说是晚上要喝,想来是因为出不去了,要借酒浇愁呢。丫头我也吩咐过了,她说一有事便过来通知我们。”
邬队长听了顿时放了心,小手一挥道:“好,那咱们也喝一点。你马上去吩咐厨房,让他们给我们备些下酒菜,我们晚上好好喝一顿。”
玛虎巴不得一声儿早跑去了。是夜,众士兵一个个吃饱喝足方罢。第二天,邬队长亲自来敲焦仁的房门,说要动身回京了。敲了半天才见那丫头一身酒气地开了门。他满心怒火,喝道:“你睡死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开门?——怎么,你也喝酒了?”
那丫头道:“焦姑娘让我喝的。”
邬队长更加恼怒,道:“她让你喝你就喝,他让你死你就死?她人呢?”
那丫头便回身一指,刚要说:“还没起床呢。”
却忽然看见床上空空如也,顿时吓得遗失了声音。邬队长也看见了,也吓了一跳,但又希望是自己眼花,忙一步跨过去掀开床上的被子,却哪里有人。只见床上飘下一封信来,他忙捡起来看,只见上面写着皇上御览。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忙拆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陛下,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出天府国了。请不要责怪这些保护我的人,他们已经尽力了。至于我是怎样出去的,恕我不能告诉陛下…”邬队长看到这里身上的冷汗全出来了,也不往下再看,忙一把将它揣在怀里,又忙跑出来问众人道:“你们可看见焦仁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邬队长便把焦仁不见了的事说了,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邬队长见大家也都不知道,便把头一抱蹲下身道:“完了,完了,咱们全完了。这回去怎么向皇上交代呀?”
这时有一个人道:“我们先找找看,如果找不到就说她马上就要翻过山逃走了,咱们便射杀了她。”
邬队长道:“那尸首呢?”
又一人道:“要不就说她溺水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邬队长道:“唉,能糊弄过去更好,糊弄不过去,我们都得死。”
当下众人也没别的办法,只有先找了,哪里能找到人。无奈,他们只得统一了口径,然后驾船向京城的方向划去。船正行着,就见一叶扁舟随波上下缓缓而来。到得近前,就见舟中走出一个人来躬身施礼向护卫们道:“官家,烦请告诉焦姑娘一声,就说荆又元求见。”
你道荆又元为何要见焦仁?要知其中缘故,且听我慢慢道来。原来昨日荆又元将风雨招来之后,这雨便一直下着,到第二日,眼见泄洪湖的水要淹没到不远处的村庄了,荆又元忙住了琴,然后又弹了一曲《云开日出》。一曲未了便见风停雨止,乌云散尽,露出一轮红日来。这时他叹息一声,走上船头,抽出宝剑往项上一横,便要自尽。这时他忽然想起焦仁是背着护卫们同他谈这事的,并且她还不让他靠近他们的船,这说明护卫们不知道是他帮助了焦仁,那么,他们在没见到焦仁时,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很可能会撒谎说焦仁跌入湖中淹死了,皇上听到这报告也很可能还会和以前一样,认为这里很安全,便不再管它。这样,如果外面的人真如焦姑娘所说闯了进来怎么办——拿他们矮小的身材和香艳的歌舞与之对抗?他猛地一下将剑掷在地上。他不能死,现在还不能死。他要去见皇上。如果士兵们对皇上说焦仁死了,那他就将帮助焦仁的事说出来,而且不管焦仁有没有走出去,他也一定要说走出去了。他还要把焦仁出去的后果说的越严重越好,这样才能让皇上重视国防、加强军备。他对自己说:“你现在死了,虽然名声上好听一点,但与国家有何益处?”
于是他便迎着护卫们的船来了。护卫们前几天见过他,还认识,听他说要见焦仁便道:“昨晚下大雨,她失足跌进湖里淹死了。”
荆又元见他们说的与自己猜测的一致,便也没再说什么,拱手让他们走了。随后他便在士兵们后面进了京,求见了皇上。皇上接见了他,问他来这里干什么。荆又元便道:“老朽特来为陛下清洗耳目。”
皇上生气地说道:“我眼睛耳朵都好的很,用不着你来清洗。”
荆又元便道:“那么,陛下可知焦仁姑娘去了哪里?”
皇上道:“她死了,怎么?”
荆又元道:“她没有死,她现在已经离开天府国了。”
皇上吃惊地道:“怎么?你怎么知道?”
荆又元便把焦仁求自己的事说了。皇上道:“你就确定她能从那山洞出去?”
荆又元道:“焦姑娘天赋异禀,非我等所能比。陛下请想,她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来竟然一点事也没有,这不是老天爷在保佑她吗?这回又怎么会不保佑她呢?”
皇上怒道:“你既然知道她异于常人,就该阻止她出去,为什么还要帮助她?你这是何居心?难道想毁灭我们的国家吗?”
荆又元道:“陛下猜的对,我就是这样想的。想当年我不愿为先皇弹奏《前庭花》,先皇便不许我此生再弹琴,这是何其霸凌。所以我要报复。如今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用?我告诉焦姑娘,让她出去以后把我们这里的所有好处都告诉外面,不然我不答应她。她答应我了。想想吧,要不了多久,外面的人便会蜂拥而入。那时候啊,陛下,我看你拿什么对付他们?”
皇上愤怒的须发皆张,吼道:“你,你,我要杀了你。”
说着起身奔向墙上挂着的宝剑。荆又元道:“陛下何须亲自动手,老朽自己了结便是。”
言罢,不禁泪如雨下。只见他急奔几步,一头撞向庭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