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钟三郎一时得意忘形,将手中的三面旗子全都举了起来,焦仁见了便喊道:“你把三面旗子都举起来是什么意思?”
钟三郎还未回答,阴县令便冲着她大声喊道:“焦姑娘,你快上来吧,本官相信你说的话了。”
焦仁便道:“是,大人。”
随即向鱼群道:“请你们把我送到我的船上去。你们放心,我已经打过招呼,这次没有人会伤害你们。”
那些鱼听了便咬绳子的咬绳子,衔衣服的衔衣服,大家齐心协力将她送上了水面。寒温在船上见了,忙一把将焦仁提了上去,然后解了她身上的绳子。绳索一去,焦仁立即将事先准备好的鱼食全都撒入水中。但见众鱼皆争食接唼,水面上像开了花似的。一时食尽,众鱼各自散去,水面又恢复了平静。焦仁回舱换过衣服出来问道:“钟三郎,你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钟三郎指着她大叫道:“大人,她是妖怪。请大人赶快杀了她。”
焦仁怒道:“你胡说,我怎么就是妖怪了?”
钟三郎道:“大人,她能在水下呼吸,还能说话,谁能做到这些,她不是妖怪是什么?”
焦仁冷笑道:“和你们不同便是妖怪?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上苍造物,随其心意而为之。有的人金发碧眼,有的人肤色如炭,有的人重瞳,有的人手长过膝,这些人难道都是妖怪?难道上天造人就得按照你的样子,不然就都是妖怪?”
钟三郎叫道:“你说的这些,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微小差别,算不得什么。可你和常人相差何止千万倍!大人,事出反常必为妖。请大人速速将她处死,以免祸害无穷。”
焦仁怒极反笑道:“我祸害无穷?我祸害谁了?倒是你阴险狡诈、蛇蝎心肠,这世上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才真的是祸患无穷。”
阴县令捻着疏疏的几根胡须胡须陷入了沉思。钟三郎见状不由性急地叫道:“大人,她真的是妖怪呀!只要是人,怎会淹不死?”
寒温忙插话道:“大人,所谓龙生九子,子子有别。焦姑娘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与我们有些不同不足为奇。焉知我们的人到了他们那里,他们不把我们也当妖怪呢?大人若偏听偏信,就因为钟三郎一句话便杀焦仁,这事若传扬出去,岂不让人觉得大人行事过于草率?而且这样胡乱杀人,一旦传到国外去,也会让国际上的人认为我们是个乱杀无辜的邦国。”
这时岸边也有人高声说道:“是呀,若说这位姑娘是妖怪,怎么不见她吃人呢?”
焦仁适时说道:“大人,钟三郎说我是妖怪,目地只有一个,就是想霸占我的钱财,只要我死了,我的宾珠和冰鲛纱不就全是他的了吗?”
阴县令道:“说的有理。”
随即吩咐回县衙,一面便派人去钟三郎家搜他抢去的东西。去了半日,差役回来禀报说只找到一个玉匣子和一个大宾珠,其他的东西都没有找到。说着便将这两样东西呈了上去。阴县令便先来看锦盒装着的宾珠,打开一看,顿时两眼发直,偌大的一个“无底洞”竟也装不下一丝口水,直流出来滴在公案上。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问道:“这就是槐玉的宾珠?”
焦仁说是。阴县令便道:“现槐玉已死,虽然你说槐玉曾将这宾珠给你,但这仅是你一面之词,不能采信。此珠本官暂为保管,待案件结束之后,本官自会将它判给应得之人。”
说着仍旧将珠子放进盒子里。随即他又拿起黑玉匣子来看。只见这匣子通体黝黑发亮,实是块好玉。上面的雕刻也极为精细优美,但它毕竟不是金子,也不是银子,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便问道:“焦仁,这就是你的那个玉匣子吗?”
说着便命人拿给焦仁看。焦仁接过看了,道:“大人,这正是我的玉匣。”
阴县令便道:“你不是说还有冰鲛纱和一大包冰珠吗?”
焦仁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道:“都在里面呢。”
阴县令道:“一个小小的玉匣能装下多少东西,难道你的那些宾珠比米粒还小?”
焦仁道:“这个不用管它,只要在就行了。”
钟三郎见这玉匣子竟能打开,早看呆了,这时又听见焦仁这样回答阴县令,便忙说道:“大人,我看见的那包宾珠每一颗都很大,这玉匣子最多只能装一颗,怎能装得下那么一大包?她这是想栽赃陷害我呀。”
阴县令便道:“焦仁,你可知道这宾珠的大小直接影响到它的价格,而它的价格又关乎量刑的轻重?”
焦仁道:“大人,我没有陷害他。钟三郎,你说我陷害你,好,我就让众人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陷害你。”
说着打开玉匣,伸手在里面一钳,只见电光石火间,她的手中已多了一个包袱。她打开包袱,只见里面满满的全都是宾珠,足有百数之多,颗颗都如雀卵般大小。大堂上的人骤然见到这么多的宾珠,又出于意外,不由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只是瞧。“大人,这宾珠是从这玉匣子里拿出来的,众目所见,这还能说我是在陷害他吗?”
焦仁说。又从玉匣里取出一匹冰鲛纱来。看着它叠的比核桃还小,可是展得几展便如桌面般大小了,就这还没有完全展开呢。“大人,这冰鲛纱也是从这玉匣里取出来的,这也是我陷害他吗?”
“你,你,你快把冰鲛纱呈上来,让本官看看。”
阴县令声音颤抖地说,一面早急不可待地跑下公案。他从焦仁手中捧过冰鲛纱,只觉得它轻如鸿毛、冷似寒冰,禁不住喃喃说道:“这真是冰鲛纱,这真是冰鲛纱,真是传说中的冰鲛纱啊。”
说着几乎要流下泪来。他嘴里念叨着,双手却像托着千斤巨石似的颤抖个不停。那冰鲛纱又薄又滑,给他这么一抖,一下子便铺展开来,直垂到地面上。愚忠离的稍远,一眼便暼见垂在地上的一端上有几行黑线,像是污渍,细看又不像,弯弯曲曲的倒像蚯蚓,于是走上前来指着对阴县令道:“大人,你看这个。”
阴县令一看,心疼的直皱眉,连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焦仁回道:“这是我国的文字,是我一路上记载的所见所闻。”
阴县令生气地道:“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一面说一面回到公案上。他哪里还有心思审案,只顾摸着冰鲛纱看个不了。钟三郎初见冰鲛纱时也如丢了魂魄一般,只呆呆地看,但他到底命案在身,很快便清醒过来,做困兽斗道:“大人,她这是障眼法,这些东西都是她事先藏在袖子里的,不然那么小的一个玉匣子怎么装的下这么多的东西,街头变戏法的都会这么一手。”
焦仁再忍耐不住,厉声说道:“钟三郎,想不到你不仅歹毒,还奸诈如此。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人,便是拼着不要这些东西,也要把你在海里淹死。我现在才知道逐电为什么说要痛打落水狗了。可惜我知道的太晚。钟三郎,你,你简直算不得人!”
钟三郎只顾活命,也不和她争辩,只道:“大人,她说这些东西都是从玉匣里取出来的,自然有法子再放回去。请大人再让她装一次,她若能全装进去,我愿听凭大人发落。”
阴县令充耳不闻,只摸着冰鲛纱不肯撒手,愚忠见状只得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人,这是在公堂上呢。”
阴县令这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放下冰鲛纱,命她装回去。焦仁从容的将冰鲛纱叠好,叠到比玉匣还小时便往匣子里一放,刚好满满一匣子。钟三郎得意地笑了,催促道:“你再装宾珠呀。”
焦仁将玉匣托于掌中道:“钟三郎,你看好了,我可要装宾珠了。”
说着便来拿那一包宾珠。钟三郎忙道:“且慢!你先把两只袖子都卷起来。”
焦仁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把它塞进袖子里吗?”
虽如此说,却也依言将两只袖子都高高地卷了起来。“这可以了吗?”
她问。钟三郎不想应答,但又不能不应答,便只冷冷地点了一下头。焦仁托着玉匣道:“请大家都看好了,为我做个见证。看我是不是诬陷他钟三郎。”
说着低声念动咒语:“我心如莲玉如意。”
随后喝声:“大。”
只见那玉匣子忽的便如手掌一般大了。焦仁又念了几声“大”,再看那玉匣又大了好几倍。焦仁见能装得下包袱了便住了口,将包袱放进去,合上玉匣,随后又念了几声“小”,那玉匣转眼之间便又变得如核桃般小了。大堂上的人此时看傻了,屋子里静寂的能听见蚂蚁在地上爬。但旋即大堂上便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嗡嗡声响成一片。大家全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连阴县令也不住声地说道:“这玉匣子可不是一个宝贝么!”
“大人,堂上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总不是骗术吧?”
焦仁问。“不是,不是。”
阴县令连声说道,又抓起惊堂木拍了一下。但他心中的好奇心却像不倒翁,按下去又起来,傻傻地问:“你这玉匣子能变大?”
焦仁道:“能。”
阴县令道:“也能变小?”
焦仁道:“刚才大人不是看见了吗?”
阴县令忙说了几个“是”,又问道:“它能变多大?”
焦仁道:“我没试过,但听说能装得下天下万物。”
阴县令又道:“那它又能变多小?”
焦仁道:“小如尘埃。”
阴县令觍着脸道:“你能不能再让它变大?”
焦仁虽然不想再演示,但为了讨好他,只得又演示了一番。阴县令见这玉匣要大便大,要小便小,变化自如,恨不能伸出一只无形的手一把将它抢过来揣进怀里。这时就听焦仁问道:“大人,钟三郎确实抢走了我的这些东西,大堂之上众人都有目共睹,不知按律该怎样判?他这回的杀人也是确凿无疑的了,不知又该怎样判?”
钟三郎此时见玉匣子竟是天下奇宝,他手里拿过,眼里看过,他的夫人、儿子也都看过,玩过,却无一人知道它的神奇,不禁肠子都悔青了。要是早知道这匣子有这般神奇,事情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个局面。唉,当年要是拿了吴秦的二百两银子便马上结果焦仁就好了。可当时偏偏认为她要坐十年牢,等她十年之后放出来,这世界不知又是怎样一个世界了,所以便没有要她死。这没杀也就算,等到皇上大赦天下时再杀也不晚,不想自己却把这事给忘了。他越想越后悔,又心疼钱,只觉胸口一热,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顿时昏厥于地。阴县令忙命人把他抬出去,一面便又宣布隔日宣判。退下堂来阴县令便想明日该如何定钟三郎的罪:如按律来判,那他之前判焦仁的敲诈勒索案便成了冤假错案,这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而且这要是让上面知道了,自己三个月的俸禄也就没有了。但若不按律宣判,这案子的动静又闹得太大了些,早已尽人皆知,稍有差池必遭人诟病。唉,这要是像以往一样关起门来审案又有几个人知道,便要做手脚也容易。偏偏这次受了好奇心的驱使,非得到乌龟潭去试验,弄得现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是俗话说的好奇心害死猫。这按律判不好,不按律判又不好,怎么办?他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一个主意,只得将愚忠唤来商量。可他并没有把自己的真实心意说出来,而是说道:“这钟三郎真是犯了死罪,但我与他相交已久,甚至相得,不想看他死,意欲周旋一二,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愚忠道:“大人食国之俸禄,自当以国事为重,岂可因私情而徇王法?当今皇上颇为国家财政紧张而烦恼,故此才颁布了罚科,以此来补充财政收入。大人自当殚精竭虑以充盈国库为要事,岂可徇私?目今这案子中,每一位人犯都是罪大恶极,且又一身数罪,若要赎罪必得有巨资方可。妙在钟、吴二人家资颇丰,如大人依律宣判,一下子便可为国库增加巨额财富,这不好?再说了,便是那些平素与大人不睦的官员,见大人政绩如此卓著,自不敢再小瞧大人。若能碰上赏识大人的,说不定还能因此加官进爵。便是那些平头百姓见大人秉公执法也自会交口称赞。再者说了,‘义者,利也。’大人宅心仁厚,想要顾全朋友之谊,等这事完了之后,只要钟三郎不死,大人再提携他也未为不可。到那时,他见大人要他富便富,要他穷便穷,只怕对大人比先前还要更加畏惧和恭顺呢。”
一席话说得阴县令愁云散尽,哈哈大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也不要自己的面子,都按律宣判了。对这次的判决,焦仁基本上没有反对的意见,只是在对处理槐玉宾珠一事上不敢苟同。因为按照槐玉的遗言,这个宾珠归焦仁和寒温二人所有,而阴县令却将它判给了吴秦。因为按照交子国的法律,吴秦是槐玉的亲人,而且是唯一的亲人,所以在她死后,她的遗产当归吴秦所有。焦仁力呈槐玉遗言,阴县令则说焦仁是遗言中的受益方,所以她的证词不能作为证据,而且当时又没有第三人在场,这就更不能相信她的话了。焦仁道:“我可以声明,我不要槐玉的宾珠,这样我就与此事没有利益关系了,我的话也就可以相信了吧?再说了,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吴秦他们马上就会动手杀人,又怎么会想到找证人呢?”
阴县令便道:“法律如此,我是按律行事,这并没有错。”
焦仁道:“大人这样断案是有法可依,但于情理不合。这颗宾珠拿去卖了,足以免除一次死刑还有剩余,若这般断案,杀人者不但无事,还能得到一笔钱财,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谁还会有所顾忌?”
阴县令生了气,道:“你小小年纪,吃了几碗米饭,竟敢针砭我国的法律。这部律法可是我国千百个最聪明的人制定的,你一个人能有多少聪明才干?这不是藐视我朝没有能人吗?”
焦仁忙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法律总是有滞后性的,有悖于情理之处,身为地方长官自当酌情处理。若世人只一味因循守旧不思改变,那现行的法律岂不还是千百年前的法律?”
阴县令发作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伶牙俐齿。你既有能耐,就当去面见我朝天子,请他老人家修改才是。何必在这里指手画脚,针砭时弊。我断不会因你而罔顾法律。”
焦仁恨不能说:“你不罔顾法律,我十年牢你是怎么判下来的?”
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下去。她想:我要不要这个珠子无所谓,但若不能替寒温要到她的那一半,岂不辜负了槐玉姐姐的嘱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