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焦仁见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放声大哭。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在她被困的第四天,她的老朋友逐电偶然路过这里看见了她,花了一天的时间用它的长剑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磨断,救了她一命。她甫一得脱,顾不得活动一下麻木的四肢,跌跌撞撞地奔到槐玉身边,她一直有一个疑惑,怀疑钟三郎他们抢走了槐玉的宾珠,不然不会对她下手。她在槐玉身上一摸,果然没有摸到宾珠。她这时已不复悲伤,心里有的只是恨,一方面恨自己不该献宝似的把母亲的珠泪拿出来;另一方面,她又恨钟三郎和吴秦见财起意、毫无人性。她就地掘了一个坑将槐玉埋了。她前几天所泣之珠,在哭过之后因担心被人看见,喷出海水搅起淤泥将它们覆盖住了,这时她把它们取了出来放在槐玉的身旁。逐电见了那些珠子毫不动心,见把它们给埋了,也没觉得可惜。焦仁和它相处日久早已了解了它,所以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避它。埋葬完槐玉后焦仁对着坟墓道:“姐姐,希望有这些珠子陪着你,你在那一世里再不会受穷,也不会受人欺负。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说罢站起身来就走。此时逐电早已知晓焦仁被俘的原因,见她脚步踉跄却还要去报仇,忙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报仇?”
焦仁咬牙切齿道:“我等不了。”
逐电道:“他们人多,你是一个人,你打不过他们的。”
焦仁道:“我不能让姐姐白死。打不过也要打。我只要杀一个便保本,杀一双便赚一个。”
逐电道:“你这是莽夫的行为。”
焦仁恨恨地道:“难道我就不去了?”
逐电道:“我有一计,倒不怕他们人多。”
焦仁道:“你说来听听。”
逐电便如此如此说了一遍。焦仁听了觉得此计甚好,便道:“只是这又得麻烦你了。”
逐电道:“说这话干什么,我们是朋友啊。”
焦仁便屈指一算,见今日正是钟三郎来取海参的日子,忙同逐电潜伏在钟三郎必经之路上。果然下晚的时候钟三郎的船装了海参回来,经过他们身边时焦仁忙指着他的船道:“这就是钟三郎的船。”
逐电道:“好,你看我的。”
说着便挺起长剑攒足力气飞速向船上撞去,只听咚的一声,长剑刺入甲板直没入柄,竟将厚达二尺的木板刺穿。“唔,不好,我的剑被卡住了。”
逐电嚷道,连忙扭动身体想把剑拔出来,可一时之间哪能拔得出来。焦仁见状忙上前去帮它往外拽。两个齐心协力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剑拔了出来。剑一拔出,海水顿时涌进船里,宛如开闸放水一般。船上的人见船漏水,顿时着慌,忙找东西来堵,哪里堵得住。只见海水越涌越多,船开始慢慢下沉。船上的人见事不妙纷纷跳海逃生。钟三郎见船马上就要沉没,没奈何也只得弃船逃命,拼命向附近的一座小岛游去。正游着,忽见前面一人拦住去路。他定睛一看,见是焦仁,不由吓得肝胆俱裂,直以为碰到了鬼。就听焦仁喝道:“钟三郎,我看你还往哪里跑?快拿命来!”
说着劈面便抓。钟三郎逃命要紧,忙往旁一闪,仍只管逃命。哪知焦仁动作更快,早又奔到他的面前,仍伸手来扯他的衣服。钟三郎见跑不掉,挥拳便向她打来。焦仁并不接招,只往下一沉,一下子窜到他的下方,一伸手抓住他的衣服下摆,便往水下潜去。钟三郎大吃一惊,忙弯腰来打她,哪知焦仁却又放了手。钟三郎忙往上浮,还没喘口气,焦仁趁他不备早又抓住他的衣服往水带。如此者三四次,宛如猫戏老鼠一般。钟三郎又惊又怒,便知今天遇到了对手,索性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见她又一次来扯自己的衣服,便就势猛一弯腰,挥拳便向她的头顶击去。焦仁故伎重施放开了手。钟三郎这回却并不上浮,而是跟进一步,拳头仍向焦仁面门打去。焦仁忙往后退。钟三郎再抢进一步,招式仍旧不变。焦仁没料到他会改变策略,这时后退已然不及,忙举拳相迎。哪知钟三郎这一拳乃是虚招,见她来格,另一拳早已发出,直奔她胸口。焦仁到底年轻,临敌经验不足,此时再避不开,被他一拳击中,身体顿时向后飘去。钟三郎一招得手忙向海面窜去。逐电一直在旁观战,这时大喝一声:“好家伙,看我的。”
说着挺剑便刺。焦仁忙叫道:“不要伤他。”
逐电收势不及,只得将头一偏,剑从钟三郎身旁刺过。“为什么不能杀他?”
它掉过头来问道。“我有东西在他身上,我得要回来。”
“等我把他刺伤了再要不迟。”
“不行,你不知道人血有多吸引鲨鱼。”
“那就这样便宜了他?”
“当然不会。我看他打算游到那边的岛上去,这路这么远,我们不如等他游累了再来收拾他。”
逐电看了看小岛,又看了看钟三郎道:“我谅他游不到那里,不然我非得先给他一下子。”
再说钟三郎浮出水面见焦仁没有再来攻击自己,便忙向前面的小岛游去。又见焦仁如影随形的跟着,便更加没命的游,一时之间竟将其他的人都远远的抛在了身后。可是时间一长他便感到体力不支,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又挣扎了一会便再也游不动了。焦仁见时机已到,遂冷笑道:“你不跑了?再跑呀?”
说着便靠了上去。钟三郎见她靠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又向前猛游了一阵。可是到后来便越觉着手脚沉重,最后竟至都罢起了工。焦仁这才赶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钟三郎这时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喘着气哀求道:“焦,焦姑娘,饶,饶命啊。”
“饶命?我饶你的命!”
焦仁咬牙切齿道,直把他的头往水下按去,等他咕噜咕噜地冒了好一会泡泡才把他提起来。“你还打不打我了,害不害我了?”
她问。“我不敢打了,再也不敢打了。我也不敢害你了。”
“你真不敢了?”
“真不敢了。”
“哼,你这回不想我死了?”
“不想了,不想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好,那我问你,你把我扔到海里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槐姑娘也扔到海里?是不是因为她的宾珠?”
“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
钟三郎连声说道,“我也没有拿她的宾珠。”
“你没有?那她的宾珠哪里去了?我在她的身上摸了,没有。不是你拿了会是谁?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淹死你。”
焦仁作势道。“你就是淹死我,我也没拿。”
“那你说,谁拿了?”
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即便到死钟三郎也不会忘记,何况这事才过去几天。他当然记得是他抢去了槐玉的宾珠,而且它现在正躺在他家的百宝箱中呢;他也记得是他和来福将槐玉抬出去扔到海里的;但同时他更清楚的记得,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焦仁已经被扔到海里去了。现在他一定得咬紧牙关拒不承认。反正槐玉已死,又没人来指证自己,只有这样或许还能保住性命。“我真的没有杀害槐姑娘,我也不知道她有宾珠。我是一时财迷心窍想要你的宾珠才动了歪念头,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天晚上又是风又是雨,我担心跳板被风吹走,我回不到自己的船上去,所以没找一会便回去了。至于槐姑娘的事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她还有宾珠。第二天我听吴秦坐在那里哭,嚷着说槐姑娘养不活自己投海自尽了,我这才知道她也死了。当时我还派了几个人下去找她呢。你要是不信,问我船上的人,他们都知道这事。”
“胡说,槐玉说她的宾珠管她一辈子都够了,怎么可能因为养不活自己而自杀。分明是你抢了她的宾珠,再把她杀害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也许,也许是吴秦见我收没找到你的宾珠,心有不甘,等我走了又继续找,没找到你的宾珠,却找到了她的呢。他担心槐姑娘不给他,便把她杀了也说不定。”
“胡说八道,他是她舅舅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往今来为了钱财,夫妻成仇、兄弟反目的不知有多少。甚至连父子、母女相残的也不计其数。何况槐姑娘只不过是他的外甥女,并且槐姑娘又受了重伤,不能再做事了,除掉她总比留着她只好不坏。”
焦仁忽然想起槐玉给她宾珠时说的话,这样看来吴秦还真难洗脱嫌疑。“你要是敢说慌,有你好看的。”
焦仁吓唬道。“我现在命都在你手上,还怎么敢撒谎。”
“吴秦呢?他这几天有没有出海?”
“没有。他说他不出海了。哦,肯定是他找到了槐姑娘的宾珠,发了一笔大财,所以不再出海了。”
“我会去找他算账的。”
这时那些跳船逃生的人一个个越过他们游到前面去了,钟三郎看得心焦,央求道:“焦姑娘,你去问我船上的那些人,看他们是不是说我曾派人下过水,找过槐姑娘,那样你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哼,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以为我放了你,你就能游到那边的岛上去?”
“我没有想跑,我只是想证明我真的没有杀害槐姑娘。”
钟三郎忙矢口否认。“这件事以后再说。我问你,你把我的东西放哪去了?”
“我没有拿你的东西。”
“你再说没有?”
焦仁把他的头往水下一按,然后又提起来。“我拿了,我拿了,我拿了一个玉匣子。”
钟三郎连忙告饶。“还有呢?”
“没有了,再没有了。”
“我的珠子和冰鲛纱呢?”
“那些宾珠吗?我真的没拿。我也没看见什么冰鲛纱。我只找到了一个玉匣子。我可以对天发誓。”
焦仁忽有所悟,便又问道:“那这个玉匣子呢,现在在哪里?”
“在我家里。我给我儿子玩了。”
“什么,你给你儿子玩了?他有没有弄坏?”
钟三郎见她的神情像是要打他似的,忙喊道:“没有,没有,他还那么小,怎么可能弄坏呢。”
“你马上给我把它拿来,要是有一点点损坏,我就要你的命。”
“是,是,我一到家就拿给你。”
焦仁放开了他。钟三郎忙又往前游去。“回来,往回游!”
焦仁连忙喝道。“那么远,我,我游不回去。”
钟三郎看着遥远的海岸线哭丧着脸说。“你以为你能游到那边的岛上去?别作梦了。快往回游,我不会让你淹死的。”
钟三郎见她在海里犹如闲庭信步一般,方才相信吴秦所言非虚,这世上还真的有能人异士。他看看自己所在的位置,又看看前面的小岛,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那里。不得已,他只能依焦仁之言往回游。这时那些落水者也都渐渐体力不支,沉的沉、浮的浮了。焦仁看见心有不忍,便对逐电道:“你说我们把这些人送到那边的小岛上去好不好?”
“不好。”
逐电很干脆地说。“这些人并没有伤害我,他们都是无辜的。”
焦仁解释道。“在我眼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他们都是杀害我们鱼族的凶手。”
“可你看他们现在多可怜啊,我们不救他们,他们就都要淹死了。”
“我们在鱼网里挣扎的时候,谁又来同情我们?”
焦仁无言以对。她知道逐电小时候就是因为躲避人类的追捕才跑到黑暗谷去的。这时一位落在最后的逃生者,在焦仁面前停住了。他的力气已经用尽,再也游不动了,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身体渐渐往水下沉去。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恐惧,还有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她大为不忍,忙上前将他提出水面,然后又回头对逐电道:“他太可怜了,我们救救他吧?”
“你要救你救,我是不会救的。”
逐电斩截道。“算我求你了,逐电。这么多人,我一个人救不过来。”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有时候会不顾一切的撞击渔船吗?那是在为我们死去的同胞报仇。”
焦仁知道再说无益,可是这十几个人自己一个一个来回的救,便是累死也救不过来。正在为难之际,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她凝神一听,原来是一群海豚在附近游弋。她立刻有了主意,忙向海豚们发出了求救的信号。那些海豚听见有人呼救立即赶了过来。等它们一到,焦仁便把自己的意思说了。那些海豚不等她说完便各自驮起一个人往小岛游去。焦仁也忙把手中的人交给其中的一条海豚。“你为什么一定要救这些人。”
剑鱼生气地问。“我知道你恨他们,可是请你原谅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这里。”
“你不让钟三郎死,我理解;你要救这些人,我也没有办法。可是这里面还有一个人,他也是杀害你的凶手之一,你竟然连他也救?”
“说心里话,我确实不想救他,但在我们国家,无论犯多大的罪都不会被判处死刑。一个国家尚且如此,作为个人的我又有什么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呢?”
“你没有杀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你如果不能在水下呼吸,不早就被他们害死了吗?”
“我不是还没有死吗?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他想害我,见我以德报怨,说不定能羞愧的变好了。”
“哼,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指望他们改过自新?人类有一句话叫:‘痛打落水狗。’你不打死它,一有机会它就要反咬你一口。”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担心我的安危,可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吧,不然我会做噩梦的。”
逐电听她的话似有指责自己之意,不禁忿然起来,忍不住道:“不论你做什么事,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甚至连你想变成人,我这么痛恨人类,依然陪你去找世尊,只因为你把我当成朋友。可是今天,我对你的所做所为感到失望。好吧,你要做好人,尽管去做吧。咱们从此永不相见、再无往来!”
说罢,一甩尾巴掉头就走。“逐电,逐电,”焦仁忙追上去喊,可是它却连头也不回,反游的更快了,眨眼之间便已不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