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焦仁(即鲛人)见前面好似有一片陆地,便一刻不停地向它赶去,到得近前一看,果然是陆地。此时正是黎明时分,一轮圆满的月亮尚流连似的高悬天际,启明星亦在东方的天际熠熠生辉。天,淡蓝的,蓝的几乎发白,往四下里去,这颜色便渐渐转深,最后变成深蓝,隐没在苍茫的大地之下。大地,犹如一位披着面纱的少女,安然而恬静。此刻她正将面纱悄悄揭起,向世人展示她的真容。等到面纱完全揭开,她忽然又害了羞,脸上透出一阵红晕。便在此时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焦仁上得岸来,抖去衣服上的水珠,然后踩着橘黄色的沙滩向前走去。她对人间向往已久,这次终于得偿所愿,自然要好好欣赏一下,所以只管慢慢地走。其实她曾到过金山,那也是属于人间的一部分,只是那时她一心想见世尊,对于除此之外的事几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现在就不一样了,她变成了人,又是特地来领略这人间风景的,自然得好好看看。果然这人间的景色与海底的就是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美,美的令人心醉,她简直挪不动脚步了。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一个所在,只见这里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她一面叹羡一面走着,忽又见一楼拔地而起直上云霄,其上雕龙画凤甚是美丽,比那鲛国的皇宫还要好看几倍。她猜度道:这里难道住的是皇帝?便一面走,一面呆呆地观之不足。正走着呢,不觉撞到了什么东西,她回过头来,只见一匹马正对着她,吓得她忙往旁一闪。同时便听见赶马的车夫骂道:“你走路怎么不带眼晴呀?”
她虽然听不懂他骂的是什么,但也知道他生了气,等他驾车走开,她便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吐舌头做鬼脸儿。“哎,我们那要是有这般繁华热闹就好了。”
她叹息着转过身来继续走,一面仍不住的向街道两边看。走着走着她忽然听到一阵咕咕地叫声,这才知道饿了。这要是在海里,她只要怀顾四周便能找到吃的,可是这儿显然找不到她想要的东西。在鲛国,因为禁商禁旅的缘故,举国上下没有一家饭店,人们出远门时,如果在野外找不到吃的,便会赶往附近的人家去蹭饭,而对方无论多穷,吃的又是多么的少,也总会拿出来与客人分享。但这里是不是和她们那里一样呢?她记得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有对人类社会的描写,上面说人们在出远门时如果肚子饿了会去饭店里吃饭,至于什么是饭店,吃的又是什么,书上并没有写,但她还是本能的觉得只要看见有人进屋吃饭便跟进去肯定不会错。说来也巧,就在她东张西望的时候就看见三五个人进到路边的一间屋子里去吃了。巧的是这还真是一家饭店。只是一时之间她还不敢确定,便又等了一等,不多时又见一个人走了进去,在桌旁落了坐,少时也吃了起来。她对自己点点头,便一步跨进门去,找张桌子坐了下来。很快店小二便过来了,问她吃什么。她只是瞪着眼瞧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店小二便知她听不懂本地话,忙对着墙上的菜单指了指,又做了一个吃的动作。焦仁这回懂了,便看菜单,可惜一个字也不认识,便也不敢乱指。正在为难,忽一眼暼见邻桌的人在吃面条,她看着那么大一碗,心想这应该够她吃的了,于是伸手向那人一指。店小二会意,忙冲厨房叫了声,“三鲜糊涂面一碗。”
功夫不大便见店小二将面端了上来。焦仁正饿得发慌,也不管好吃不好吃,顿时风卷残云般将一碗面一扫而光。吃完犹不觉饱,还想再吃,又一想,这里人多,若个个都添,岂不把这家人吃穷了,还是不要吃了罢。便在这吋店小二过来收拾邻桌的碗筷,她以为这就是主人家了,忙向他鞠躬,感谢赐饭,然后就向门外走去。小二正忙,也不知她叽里咕噜说的是啥,心想:我只管伺候客人,管她说的是什么,遂也不理论。掌柜的可瞧着呢,见她要走,忙跑上前来拦住,道:“小姑娘,你还没有给钱呢。”
焦仁见他拦住自己忙问:“怎么了?”
掌柜的当然也听不懂她说的话,他急中生智,便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钱来,伸到焦仁面前,指点着说:“这个,你可有?给我。”
焦仁有点发懵,还以为给她钱呢,正要伸手来拿。那掌柜的忙又指指她,再指指钱,然后把钱放进自己的口袋,又按了一按。焦仁这下懂了,忙摇头表示没有。掌柜的忙又取出一锭银子来问她有没有。焦仁仍是摇头。掌柜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穿着透视装,当胸一抹白绫。一头乌黑的泛着些绿光的头发,用一根透明的丝带扎着,在头上挽了一个松松的髻。他看了半天,在她身上竟找不到一件值钱的东西,他的脸色便越发的难看了,生气地问道:“你是来打饥荒的吗?”
“你是来打饥荒的吗?”
焦仁生硬的学说着,又用自己国家的语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见她学的有模有样,不像听不懂的样子,便嚷了起来:“好哇,你能听懂我们的话,却装作听不懂,想吃白食,是不是?告诉你,门都没有。你今天要是不给钱,就别想从我这里走。快拿银子来!”
说着便摊着巴掌使劲的抖着。焦仁退后一步,飞快地抹去溅到脸上的唾沫,摇头道:“我真的没有这个东西,不信你看看我身上再说。”
说时伸开双臂,做了个任他搜查的动作。掌柜的明白了她的意思,肺都气炸了,嚷道:“好哇,你现在吃了我的东西才说没钱,我的东西就是这么好吃的?”
说着便举起手来打她。焦仁见形势不妙忙转身就跑,掌柜的忙嘶声叫道:“小二,小二,快给我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一面嚷一面便追了上来。店小二忙撇了手中的活计冲上来帮忙。也是慌不择路,焦仁一出门便撞在了一位姑娘身上,把这位叫槐玉的姑娘撞了一个趔趄,她自己也险些跌倒。便在这时店小二已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掌柜的也随即赶到,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一边喘着气骂道:“吃了我的东西,不给钱还想跑?”
焦仁捂住火辣辣的脸,不敢则一声。“小二,给我打,打死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来白吃了。”
他吩咐道。店小二听了举拳便打。焦仁见他们没完没了便也动了气,说道:“再打我就要恼了。”
掌柜的见她杏眼圆睁竟也发起了横,顿时咆哮起来,吼道:“你白吃了还有理了?”
便也不顾手疼打将起来。焦仁也是年轻气盛,哪里还能忍得住,便跟他们对打起来,但她终究是个孩子,即便反抗,哪里是两个大男人的对手,没两下便被打倒在地。掌柜的还不解气,一边踢着她,一边训斥道:“你不是狠吗,打呀,再打呀?”
正踢着,就听槐玉喝道:“住手。”
焦仁向声音来处看去,原来是刚才自己出门时撞到的那位姑娘。只听姑娘说道:“吴老板,我看这姑娘也怪可怜的,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气也出了,不如放了她吧。”
吴老板冷笑道:“放她?没那么容易。她要是不把钱交出来,我就打死她。”
槐姑娘道:“她没有钱,你便打死她也还是没有,这又是何必呢。”
吴老板道:“我是做生意的,只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是人人都像她这样,我这店还开不开了?”
槐姑娘道:“不也就她一个人没给钱么,又不是人人都不给。你就少赚一点,发发善心好了。”
吴老板道:“笑话,我为什么要发善心?我看她细皮嫩肉的,未必就没有钱,不过是不想给。小二,给我搜,要是搜不到就把她这件衣服扒了。”
店小二闻言便要来搜身。槐姑娘见焦仁鼻青脸肿,对方还不肯放过,便动了气,忙道:“她吃了你多少东西,我给!”
“你给?”
吴老板看着她道。“我给!”
“那好,五十文。”
吴老板说,摊开手掌伸到槐姑娘的面前。“她刚才吃了你什么东西,竟要五十文?”
槐姑娘道。“一碗三鲜糊涂面。”
“你墙上写着多少钱一碗?”
槐姑娘一听便知他在敲诈,遂问道。“你管我墙上写的是多少钱一碗。”
吴老板道。“你做生意,菜单上写多少便多少,为什么要狮子大开口?这不是讹诈吗?”
“是,我是讹诈,怎么了?”
吴老板倒也痛快,一口应承了,“你也不看看她是哪里的人。她是我们国家的?本地的?”
“做生意要一视同仁,你这样做以后谁还敢来?”
“我也没指望着她还来。”
吴老板振振有词道。“呵呵,你可真是一位精明的生意人呀,逮着一个是一个。”
槐姑娘气极反笑道。吴老板羞恼道:“少废话,你要替她给就给,不给就一边呆着去。小二,还不动手?”
又自语道:“这身衣服,我看扒下来也没没人敢穿。”
“我给!”
槐姑娘忙道,一面掏出钱来递了过去。吴老板接钱在手,把头一偏,带小二进店去了。这里焦仁爬了起来,忙向槐玉道谢。槐姑娘边打手势边问道:“小妹妹,你这是从哪来,到哪去呀?”
对于这个问题焦仁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这时边比划边回答道:“我们那里的人都是以船为家以捕鱼为业的,终年漂泊在海上,从不上岸,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们国家叫什么。前一阵子我父母因为总打不到鱼,便带着我离开了大伙,独自来到了一片陌生的水域。本指望能在这里多打点鱼,没成想来了没几天便遇到了暴风雨,我们的船被打翻了,我拼了命的游到了附近的一个岛上,这才保住了命。后来有一艘船经过那里救下了我,我便跟着他们到了这儿。我虽然侥幸不死,却与父母失去了联系,现在已经是回不了家了,所以想到唐朝去。”
槐姑娘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天资聪颖,倒也猜着了八九,便又比个划着问道:“你唐朝有亲人?”
“没有,我只是想去看看。”
焦仁道。“那你不准备回去了?”
槐姑娘做手势道。“我们没有固定的住所,我也不知道再到哪里去找我们的人。再说我船也没了,又怎么回去?”
“船倒是小事,我舅舅便有。不过船现在正在大修,一时半会还下不了海。你如果想回去便在这里等着,等我舅舅的船修好了,出海抓海参时,捎带上你也就是了。只是不知道你们的人在哪儿,这倒是一个问题。”
焦仁没料到她会如此热忱,忙道:“不了,不了,我不回去了。我听人们说唐朝是个好地方,那里有吃有喝,比我们那里强多了,所以我不打算回去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知你们这个国家叫什么名字,离唐朝有多远?”
“我们这是交子国,这里是吴镇。至于你说的唐朝,我也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焦仁失望的“哦”了一声,又道:“今日得蒙姐姐仗义相助,小妹感激不尽,敢问姐姐高姓大名。”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槐姑娘道,“这到唐朝去只怕远得很,我看你身无分文,连个包袱也没有,不如到我那里去,也不远,我送你一些盘缠如何?”
“刚才已蒙姐姐相助,萍水相逢之人感激不尽,如何还敢再劳烦姐姐。”
“何必客气,出门在外谁都有不便的时候。”
“但我无以为报,到底惶恐难安。今日之德,姐姐且受我一拜。”
焦仁说着便作了一个揖,然后作别而去。槐姑娘目送焦仁远去,见她的身影在人潮中出没,异常纤弱渺小,心中顿时充满了怜惜,忽又想起几年前自己的寻亲之路,当时的情况之凄苦,与眼前之人别无二致。想到这恨不能赶上前去,再留她一留帮她一帮,但转念又一想,自己现在也寄人篱下,虽说是舅舅舅母,但到底不是亲生的爹娘,一切未可擅便;何况自己的积蓄也不多,即便倾囊相助也有限。想着便轻叹一声转身走了。正走着,忽听街对面有人喊道:“小玉,你怎么还在这里没有家去?衣服可做了?”
槐姑娘抬眼看去,见是舅舅吴秦,忙赶过去回道:“还没有。我跟裁缝店的师傅说了,他说现在没有皮子,不得做,还得再等几天。”
吴秦道:“你也笨,就他一家店了,你不能换一家问问?”
槐姑娘道:“另一家我也去了,人家忙的根本就不接我的活儿。”
吴秦便道:“这可怎么好呢?”
槐姑娘道:“我已经跟第一家说好了,等他皮子来了再做。所以过两天我还得再来一趟。”
吴秦道:“你可得抓紧点,别到时候出海了,你的衣服还没做好。”
槐姑娘道:“我知道。”
又问道:“舅舅,你找的人呢,可找到了?”
吴秦便嗐声叹气道:“找什么找,可恨甄怀那个老不死的,我们所有的人都商量好了,统一了收购价,可他却暗地里多许人家一文钱,挖走了我两个人,叫我再到哪里去找那么好的两个人?现在天又晚了,只好明天再去找了。”
说完又啰里啰嗦道:“现在这抓海参的人全都成了香饽饽,有钱都请不到,只怕明天也是白跑。我看我们这些跑船的今年钱是挣不到钱了,真他妈的还不如也学着抓参,或者干脆去做裁缝。今年做裁缝的可是大发了。”
槐姑娘听他说找不到人,心中一动,等他把话说完便道:“我刚才遇见一个外国人,刚打这里经过,说是到唐朝去。她也是一个打渔的,想来水性不错,如果这样,抓海参便没问题。我们不如把她请来好了。”
吴秦道:“外国人?你怎么认识的?”
槐姑娘道:“这等会再说。我担心她走远了,等会找不到她。”
吴秦心道:“我管她是我们国家的人还是外国人,只要她能抓海参就行。”
想毕便道:“只怕人家不肯呢。”
槐姑娘道:“这个到时候再说吧,若她肯呢。只是她身无分文,若是答应了,我们得先替她置办一身皮衣皮裤。”
吴秦明知这衣服钱以后可以在对方所得中扣除,可是要他先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来,心中多少有些不情愿,便道:“那也得看了她的水性再说。”
槐姑娘道:“这个自然。如果她水性不好,也不能让她下海。”
吴秦便道:“那你就去问问吧。”
说着便先回家了。槐姑娘便来找焦仁,直追出两条街才见到她。槐姑娘忙上前唤道,:“小妹妹,请留步。”
焦仁回头见了便问道:“恩公,叫我有事吗?”
槐姑娘道:“什么大点事,恩公恩公的,叫我姐姐好了。”
说着便把来意说了,又道:“会给你钱的,不是白干。”
焦仁为难道:“若是姐姐的事,我当义不容辞,但这非关姐姐的事,又不是非我不可,我还是不去了。况且姐姐所说这钱,我刚才就是因为它而挨了打,现在听到它还有些怕,那里还敢要它。”
槐姑娘笑道:“你说钱不是好东西,可没有它却万万不能呢。比如这吃饭、睡觉、甚至连喝一杯茶都要用到它。我也知道你肯定是急着到唐朝去,所以不答应。但你也听我说一句,这里到唐朝也不知有几千几万里路,别的不说,单是我们交子国方圆就有好几千里。只这,你就得走好几个月。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再说,一旦你有了钱,便是赶路赶累了,也可以雇辆马车或是乘个轿子什么的,耽误的这点时间便也赶回来了。我们这下海抓参时间也不长,只有两个月。还有,我看你对我们这里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话也不会说,就这么走,不知要吃多少苦。你若留下来,我倒可以给你讲解讲解我们这里的情况,让你尽快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便再走时也可以少些不必要的麻烦,你说是不是?”
欲知焦仁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