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过。 陆令坐在长椅上读书。 这次,陆令拿的书是一本《社会心理学》。 有一说一,这本书陆令已经看过数遍,现在再看,已经不那么容易有收获了。 陆令一脸风轻云淡,心中却不那么淡定。 他轻轻放下书,看了看左右,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因为视野相对开阔,从这个位置,能看到左右百米,往前能看到大海。 陆令轻舒一口气,强迫着自己看书。 人类历史上有很多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行为,有一些我们都知道,还有一些鲜为人知。哪怕是近五十年,都发生过数次死亡百万以上的种族屠杀。 社会心理学对于攻击行为,有多方面的解读,主要有三种理论。 第一种观点认为,受本能影响,攻击性的能量会不断积累,攻击行为还受到遗传、激素的影响。 第二种观点认为,人因为挫折而产生愤怒和敌意,如果遇到攻击性的线索,这种愤怒就可能产生攻击行为。 第三种观点认为,我们的攻击行为是习得的,我们通过亲身经历、自然经历和观察他人,发现攻击行为存在好处。 看着这些熟悉的理论,陆令再次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他确定时间已经过了,起身,离开了这里。 ... 自从无头案初步告破,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每天傍晚,陆令都会在海边读书。 游少华已经回到了辽东市,已经休养了快一个周了,终于,鼻子可以拆线了。 他身体素质好,恢复快,鼻子还做了整容手术,高挺了许多,整个人显得比以前帅不少。 有些人的脸,基本上拯救不了,那是纯纯大工程,动辄就得大修。游少华底子还不错,这次把鼻子整了,颜值直接上一个台阶。 手部的骨折虽然不是很厉害,但起码还要再过一周才能拆线。谁曾想,这样的游少华,居然直接去了一家会所。 他穿了一身古奇品牌的潮流服装,戴着LV的金线框镜,手里握着一根细长、有质感的保时捷钥匙。 两位男服务员在前面领路,游少华走进了一间小包房。 小包房房费是880,大包房两三千,游少华就一个人,经费有限,肯定不会去大包房。 很快地,莺莺燕燕的都进来了。 游少华本就受了伤,看着有些柔弱,但身材又是很阳刚的那种,成熟男人、成功男人等好几种混合气质都展现在他身上。 莺莺燕燕们,这是一群特殊的群体。在这里,陪酒,两小时,500元,超过两小时,每一小时加200。只陪酒。有一小部分,有绝对的底线,哪怕你花五六千,都带不出去。还有一小部分,给钱就能带出去。大部分是有灵活底线的,看客人年轻帅气多金就愿意跟出去,否则就是不出去。 游少华这种,完美契合了大部分人的喜好。有钱、帅、有魅力。 所有人都希望被选上。 游少华挥了挥手,示意换一批。 女孩们失落地离开了房间。 接着,又来了几位,游少华还是不满意,直言这地方档次怎么这么低。 三四批之后,一个都没看上。 暂时没人了,得等,等别的屋的女孩下钟。 游少华让所有服务员都出去,他等就是。他本身就是多金的帅哥人设,眼光高一点很正常。 打开了一瓶啤酒,游少华喝完,唱了会歌,接着就去了洗手间。 关上洗手间的门,游少华拿出一个设备,检查了一下,这厕所没有任何摄像头、窃听设备等。 接着,游少华钻到了洗手台下,戴上手套,在特定的位置,轻轻地拿出了一个带包装的套套。 这上面有用特殊药水写的字,游少华轻轻把套套放在了包里的小盒子里,然后,冲了一下厕所,从厕所离开。 接着,游少华在这里喝着闷酒,唱着歌。 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又进来了十多个女孩,游少华都没看上,最终气愤的离开了。 保时捷轿车消失在夜幕中。 游少华换了车,回了单位,拿出这个宝贵的套套,立刻用设备开始检测。 上面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字。 游少华不信邪,他切换了好几次,甚至自己拿特殊笔在上面轻轻划了一道。 最终,他确定,这上面,没有任何字。 001号,没有传递来线索? 怎么回事? 游少华心里咯噔一下。 001号没有传递回线索,002号目前失联,003号,也就是小张,叛变。 最近看似取得了一些成绩,但这些成绩到底来源于哪里,游少华很清楚。 他现在一蹙眉,鼻子就有些疼痛,但这种疼痛丝毫没有改变他的表情。 游少华从来没有这会儿这么情绪难安。这次,绝对有问题了。 三月底的辽东,已经不那么寒冷,游少华在市局的刑侦支队,就一直那么愣愣地站着。 人生有些时候,你再有能力,你遇到一些事也无能为力。游少华此刻就是这样,他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和恐惧感。 说起来,游少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恐惧了。 作为东安县的刑侦大队长,游少华经历的事情比陆令还要多很多,立功受奖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即便是几天前,他被人用木棒打到骨折,他也没有如此恐惧过。 有一年,游少华上长白山抓人,手机因为太冷而断电关机,他和队友遇上风雪,脚印都被遮盖,两个人差点冻死在长白山上。当时,游少华也没有如此恐惧过。 而此时,恐惧却如此真实、如此接近。 就好像有一道光影,你抓却抓不住,只能看他越来越远。而你所处的世界,是一个鬼魅的世界,那道光影本是你唯一的求生希望。 又像是把你一介凡人,你的一家几口,丢在了西游世界的狮驼岭,而你的妻小,此刻被捉走。 游少华一直在骗自己,但是,他却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踱着步。 此时此刻,似乎有一双极为阴冷的手,抓在了游少华的两侧肩膀上,一开始,游少华的肩膀逐渐没了直觉,接着是上半身,逐渐蔓延到全身。然后,游少华不能动了。 许久之后,游少华终于有了些意识,他拿出手机,给林局打了电话。 林局接电话后,让游少华去办公室等他,他马上过来。 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一个小时,游少华出现在了林局的办公桌前。 林局脸色非常严肃,到了办公室之后,立刻把几个市局的大人物都叫了过来,然后启动紧急预案,今晚,要全城行动,只为了... ... 陆令还在海边站着,他也同样心绪不宁。 自从上次顿悟,找到了警察的路,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情绪。 他站着海边,看着港口的灯光和远去的、靠岸的轮船,感悟着自己的渺小。 对任何人来说,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存在都没有价值和意义。 当我们意识产生的那一刻,整个世界、整个宇宙,就是为我而存在的。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这世界在与不在,都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人终究不是这么简单。十万吨的轮船,是人类的伟大造物,站在它面前,同样会有“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感触。 陆令此刻也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人类是伟大的,你我是渺小的。 你... 陆令试图看到最远的海岸,但目之所及,也不过数海里罢了。 已经很晚了。 港口的人,大部分人已经吃罢了晚饭,有的甚至还小酌了几口,三三两两地一起走,显得有些慵懒。 车辆却和人不一样,这些冰冷的大家伙们,走着极为固定的路线。 据说,南方的洋山港等大港,港区的集装箱车辆已经完成了自动化、智能驾驶。滨城港目前还都是司机在开。 人与机械的融合,也不知道更多的是感性,还是理性。但总归,这是一个不错的世界。 这个时候,陆令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陆令不宁的心绪,瞬间到了顶点,他有些颤抖,但终于还是接起了电话。 “我是林振国,”电话那边传来的是林局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没有什么情感,“通知你,002,已经...” 即便是林局这样的人,此刻也抖了抖:“牺牲了。”
几个字轻飘飘,电话紧接着挂断。陆令看不到,也听不到,但是他似乎能感受到,电话另一头,挂断电话的用力感。 陆令手里的电话直接掉在了地上,屏幕摔碎,碎渣四溅,他却始终没有在意。 他... 目前,在整个滨城,只有陆令一个人知道,002,是... 是武玉强。 是那个考核职业警察考核,总考91名的人,那个很爱笑、什么都不在意的东北人,是那个看到燕雨之后,知难而退没有加入燕雨队伍的人。 是他,给陆令、游少华传递回了很多极为难得的内部线索。 是他,指明了很多办案的方向。 陆令过年的时候,在辽东的江边,看辽东市区的烟花,那不是看烟花,那不同类型烟花的绽放,那是密文。那烟花,没有任何警察抓。。 陆令在港口长椅上,也是为了接密文。 陆令能知道铁山的案子与辽东有关联,也是来自于002,来自于武玉强。 陆令的回忆,一下子在这里卡壳了。 他整个人都站定着,像一尊塑像一般。 牺牲了... 怎么会牺牲的... 怎么可能... 陆令的泪水就这样流淌,自从泪腺被打开,就再也没有停下。 时间像是回到了数年之前,陆令当时还在读书,也是这样,突然接到了通知,他的好兄弟,夏子望牺牲了。 当时的陆令还是个学生,他甚至都没有哭,他不知道警察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慌张、惊恐、痛苦。 那段时间足足持续了几个月,陆令始终没有从好兄弟牺牲的事情中走出来。对于那时候的陆令来说,那是不可承受的痛楚。 而此时此刻,更是那般真切。那... 痛啊... 陆令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武玉强的音容笑貌。 怎么 怎么 怎么 ... 陆令此刻无比憋屈。 凭什么啊... 凭什么,凭什么人就这么没了。 怎么死的,不知道。 尸体在哪,不知道。 那是个洒脱的人,是个乐观的人,也是个纯粹的人。 职业警察第四轮考核,他也进入了最终90人的名单。 武玉强自从进入最终90人名单之后,再也没有什么信息,没有刻意的抛头露面,非常低调,去年的10到12月,只有陆令和游少华知道,武玉强除了标准课程之外,一直在做特殊的准备。 武玉强他非常清楚,他所在的、排名第十五的队伍,是不可能成为职业警察的。但见识了陆令、燕雨等人的优秀之后,武玉强主动申请了另外一条路。 这条路,是省里专门批准的,是武玉强签下无数的协议、做了无数的准备后才去的。 在最后的三个月,陆令都没有单独找过武玉强,那并不是他遗忘了武玉强,而是刻意的让武玉强保持低存在感。 陆令他太闪耀了,站在他旁边的人,终究会被照亮。 此时此刻,陆令看着那些大船,含着泪光,他在想... 他想啊,这川流不息、这灯光璀璨的港口,你们可曾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他是... 他甚至都不能公开姓名,他只是一个编号,一个年轻的生命。 在我们躺在床上、坐在椅子上,或吹着空调,或吃着美食,可曾想过,有这样一个年轻的、健康的、强壮的、正义的生命,他死了。 他是为我们而死。 夏子望、胡军、武玉强。 陆令想到这第三个名字,眼泪怎么都刹不住。 港口依然璀璨,各种机械声音不绝于耳,陆令就站在这里,站着,站着。 ... (想多写,写不下去了,抱歉。还是刀了。 这些年,我牺牲了好几位同学,师兄多,师弟也有不少。 今年1月,我辽省的师弟,2014级反恐专业的袁振宁师弟,连续加班,过度劳累,凌晨回家路上突发车祸牺牲,年仅26岁。 去年7月,我2014级的豫省师弟李梁,在刑警队,因为连续办案,心源性猝死,年仅2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