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官家也没有审出个所以然,倒是把徐天海他们三个人审得筋疲力尽。而躺在官署医馆就医的昌盛已经不能说话了,只能吃力地呵出一声,也没法分辨是从口腔还是从喉管里呵出来。三个没有经历现场的人一无所知,经历过现场的昌盛也是不能言语,而且气若游丝。徐天海五个小兄弟当中两死一伤,还落下终身残疾。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昌丰是个孤儿,天生可怜,虽然有两亩薄田,但因为年纪小,全靠同姓长辈照顾生活,没有过上一天幸福的生活。昌吉、昌祥兄弟情深,无论谁离去,对于另一方都是失去生命的一半。昌盛从小体弱,却是家里最强的劳力,上有年迈的奶奶、多病的母亲,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死则死矣,活则不易。那些失去晚辈的白发人,在送走黑发人的路上,是怎样的一种孤独。那些被剥离生命另一半的年轻人,在未来很长很长的人生路上,还要煎熬多少痛苦?徐天海啊徐天海,三户家庭十几个人的生命轨迹就这样被你活生生地折向地狱的深渊。你对得起谁?你又能承担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现在能做的,也只能去找镇长,听听他怎么说。“一人喉管有细细的孔,应该是锋利的钢针刺进去,这与林家母亲的乳房被刺穿相似。一刀能划开肚皮的,这不是一般的刀剑,而且一定是练武之人,才有这样的刀和这样的刀法。而被勒死的昌吉,他的死法和你所说的林仁泰的死法有相似之处。这些,应该是训练有素的人做的,绝不是普通人的打架斗殴。”
“你说这是海怪干的?”
“不是一般人干的。”
“我们镇上有多少不一般的人?在使用刀剑上有独到之处?”
“很早以前,我们镇受尽倭寇侵扰,为抵抗倭寇,确实有不少练武之人。后来代代相传,分支分脉,形成了不同的流派,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南拳,就在你们吴家湾。但这各拳派遵守拳义,以练武强身为主,偶有切磋,也不会过分伤人,更不会杀人。后来天下太平,安居乐业,也很少有练武之人。倒是出来几个卖艺杂耍的艺人。”
“平时他们杂耍表演,人躺在刀锋上,压上石头,再抡大锤砸,皮肉毫无损伤。”
“是的,他们不可能有这样锋利的刀,或者剑。”
“自从外乡人来了之后,一切不得安宁。”
“无凭无据。”
“虽然无凭无据,但我们不接纳他们总可以吧,这里是我们的土地。”
“赶走他们虽然不义,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如果真是他们犯下罪行,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几个年轻人岂不冤死?”
“那怎么办?等着他们继续害人?”
“无凭无据。”
“那万一呢?”
“刚发生这件事,暂时不会有万一的。”
从镇长家出来之后,徐天海与吴昌祥、吴同良一起去看望吴昌盛,他已经敷了金创药,因体力不支沉沉地睡去了。他的三个家人就坐在旁边,也没有说什么。于是徐天海就带着他们一起回到吴家湾,把昌祥送回家。昌祥的父亲吴同禾抱着昌吉,轻轻地擦拭脸上、身上的血迹,一边在忏悔式地哭泣:“儿啊,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离开家,都是阿爸害死你啊,儿啊……。”
“叔叔,害死昌吉的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去我家,你打我骂我吧,叔叔。你还有昌祥,我和昌祥一样,往后都是您的儿子……。”
“天海,这不关你的事。你们都是亲兄弟一样,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你想的到的。”
吴同禾越是这样说,他越觉得难过。在吴家湾,他徐天海是外姓人,而且确实有个别人觉得他就是外姓人,所以也不怎么与他家往来。但吴同禾叔叔把他看得很亲,也愿意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交给他,与他同吃同住。离开了昌祥一家人之后,他和同良一起到了昌丰家。昌丰的几个远房亲戚正陆续赶来,也是念在昌丰长辈们的情谊。大家商量好卷起草席就葬在昌丰父亲的坟地下面,也算死后有个伴,有个依靠,不能做孤魂野鬼。徐天海是外人,没有说什么,大家也都以为是远房亲戚。倒是最后,有人客气地问了一下他:“你还有什么想法?”
“我是徐天海,昌丰就是死在我家里的。他的死与我有关,我想让他稍微体面地下葬,有棺材,有被衾裹身……”“活着的时候,你指使他做这做那,现在被你害死了,你还做这些干什么啊?”
“是啊,我们不稀罕。你走吧,我们不想看到你,走得越远越好。”
这些人好像突然生起了怨怒,逼迫着徐天海离开。徐天海也没有办法。他们说的对,是他害死了昌丰,生不能好好活,死不能好好葬。他应该被驱赶,应该被咒骂。也大概只有这样,他心里才感觉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