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省试,因而郢泽很是重视。按照旧例,省试的考官都是在考试开始前不久,由皇帝亲自指定的,为的就是避免举子贿赂考官,舞弊作假。在历代科举考试中,考中的举子,跟负责的考官之间都有些微妙的关系,考官虽然并未教导过举子,却对举子有师之谊。虽然先帝在世时定下了殿试的规定,将所有上榜的进士都称作天子门生,想断绝这种考官与被录取考生之间的关系,但虽然明面上大家都偃旗息鼓了,实际上在私下里并未杜绝。别小看这轻易的门生关系,在仕途之中,这往往是初入官场的举子最容易抓住的登天梯。因而省考的考官选取,往往是在多方的博弈之下,所得的结果,并非皇帝一人就能决定的。比如此次省考的三位考官,除了主考官翰林学士张知献是郢泽钦定,副考官中书舍人陆承乃是原先离王党,也是如今在皇帝派和中立派之间游离一派的人选,吏部侍郎何进忠则是右相蓝敬轩推选的人,是实实在在的原太后党。然而自太后还权、销声匿迹之后,他们很有段时间消停,经历了一顿时间的弥散重组之后,又以新的面貌出现在了朝堂上。如今以蓝敬轩为首的此党,平日里热衷的就是同郢泽作对,美曰其名忠臣直谏,他们都不怕死,敢怼皇帝,因为他们都是忠臣。关键是真有人信这所谓的歪理,不少年少对清直之臣心怀幻想的年轻人都被忽悠了,此党在民间的结社支持之人甚众。在这样的背景下,郢泽想要此次科举成功圆满,就免不了勉力将自己人塞进各个关节中,以保证不出岔子。但事实就是,最后还是出岔子了,而且还是出大岔子了。费鹜苏之所以神色沉重,正是因为,刘进益正是郢泽确认是自己人的官员之一,其人清直,从不参与党派之争,是真正的直谏之臣。但郢泽却没法替刘进益排除此间嫌疑,一来是因为刘进益作为眷录官,的确是最可能参与舞弊的人选之一,再有便是刘进益家中清贫,尤其是家中有重病的老母,更是符合可能因财受贿的条件。按照此时激烈的民意,若最后没有肯定的证据证明刘进益当真没有受贿,恐怕刘进益真要成为让民众泄愤的替罪羔羊之一,被推出去承受民众的愤怒。楼绒绒没想到,静娘的担心竟是真的,想来刘进益也是知道自己的处境的,恐怕正是因为他清楚自己可能的结局,同女儿嘱咐了后事,静娘不肯接受,才会如此疯狂地四处求援。恶心的是,这恐怕就是幕后之人的目的之一。若是郢泽当真出手救人,便是在这场争斗中让步了,那么牵扯其中其余各党,自然可以想办法把他们自己的人捞出来,如此一来,舞弊一案恐怕就更要不了了之了。楼绒绒也是此时才明白,什么舞弊之案的真相,这桩案子压根就没有所谓世人愤愤然所要的真相,分明是各党纠结其中,各自都有利益纠缠,官官相护。若非如此,三司会审,又怎么会花了这么长时间,还连个鸟都没查出来?像刘进益这般,真正清白但又被纠缠其中的官员,早就成了别人算计的筹码,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难怪静娘求了那么多人,没有几人愿意伸出援手的,分明都是知道这团风暴酝酿得有多大的老狐狸,不愿意为别人损伤自己的利益。怪不得郢泽日日召朝臣商议,费鹜苏甚至连着几日都没正经睡过觉了,分明是悲愤清白之臣的遭遇,又不肯放任幕后黑手逍遥法外。知晓了这背后的真相之后,楼绒绒虽然骇然,但却隐隐有了几分底气,她没有贸然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心疼地对费鹜苏道:“绒绒明白了,我会小心行事,不会让人抓着把柄。”
费鹜苏给她讲这些事,显见得是不让她轻举妄动,费鹜苏作为先帝指定的摄政王,自然也属于皇帝的势力,若她明目张胆地帮助静娘,恐怕也会被有心之人刻意解读。费鹜苏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放心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若是有需要,王府库房的钥匙在我书房的暗盒中,床头下面的箱笼里还有一些银票和地契,不必问我,都可随意取用。”
楼绒绒点点头,但她自己在系统上还有二百五十万银子的账没用,并不打算用费鹜苏的钱,只乖巧地应了声,又拿起书案上自己在等费鹜苏时练的字,向门外走去:“我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了些清甜的蔬果,你早上去上朝的时候可以藏在袖中,若是喉中干渴,又没有茶水喝的时候,可以拿来润润喉,哥哥今夜也早些休息吧。”
费鹜苏并不应声,只亲自送了她出门,楼绒绒便知道他又是打算熬一晚了,还要再劝,早有预料的费鹜苏已经将门关上了,隔着门道:“绒绒也快些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读书呢。”
楼绒绒忍住了,没告诉他,自己明日正赶上休沐,不用读书。一向关心楼绒绒的费鹜苏,竟然不记得楼绒绒明日休沐,可见得费鹜苏究竟是有多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