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和我同归于尽?”
“我做什么要死,我可不会让你得意,不会让别的女人来打骂我的儿子。”
胤祉吃力地爬起来,摸了摸不成样的辫子,威胁妻子道:“皇妃丧期未满就剃发,多大的罪过,我若这会子进宫,说你绞了我的辫子,就算你不死,弘晴他们也要换额娘了。”
三福晋冷笑:“你去啊,去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三阿哥是连自己婆娘都打不过的窝囊废,如今连辫子都让我绞了。”
胤祉猛地一巴掌挥过来,三福晋被打翻在地,这一巴掌可比德妃更重更狠,她眼睛都看不清了,懵了半晌连哭都忘了。
“消停些,你再给我惹祸,我就把弘晟送出去,老八家生不出孩子不是吗,我这个哥哥把儿子过继给他,襁褓里的奶娃娃,刚刚好,不怕养不熟。”
“你敢,你敢!”
胤祉捡起那从小厮脑袋上绞下的大半截辫子,一面推开妻子扑上来纠缠的手:“你看我敢不敢,我没命当太子,也做不了皇帝,我要那么多儿子做什么?”
“胤祉、胤祉……不可以……”
不论三福晋如何哭喊,胤祉头也不回地走了,当门外的下人终于鼓起勇气进来,赫然见福晋脸颊肿得老高,而福晋从宫里回来大半天了,突然肿成这样,必定是三阿哥动的手。
早些时候,三阿哥府里夫妻打闹,外头还当笑话传得满天飞,可这两口子往往转身又甜甜蜜蜜、如胶似漆,儿子都接连生了俩,外人渐渐觉得没意思,后来就算听说了什么,也懒得再搭理,于是今日这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一时并未传开。
而过了今晚,敏妃的棺椁就要离开紫禁城,明日出殡,皇帝命胤禛、胤祺带人相送,并额外提及敏妃乃十三哥生母,命他一同扶棺出城。
对于此,宫里宫外众说纷纭,十三阿哥分明是德妃含辛茹苦抚养长大,这会子却刻意说明他是敏妃之子,这往后养母子间,该如何相处。
可恰恰因养母是德妃,所有的顾虑都不成立,纵然有人处心积虑想要挑唆,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此刻日落黄昏,温宪和宸儿已回宁寿宫伺候太后,延禧宫里只有胤禵陪着胤祥,平日里最坐不住的人,一刻也没露出不耐烦,还说了今晚要陪十三哥一起守夜。
胤祥不愿弟弟陪他辛苦,可劝不动胤禵,就只能派小安子回永和宫请额娘,要额娘来把弟弟接回去。
可德妃带着膳食来,带着孩子们的替换衣服来,不仅不劝胤禵,还对胤祥说:“明日一早,四哥和五哥带着你,今晚有胤禵陪着你,额娘就放心了。明儿你们走后,额娘就让胤禵补眠,下午再去书房,如此你也安心可好。”
额娘这般说,胤祥也不好再勉强了,便起身向额娘、向弟弟深深作揖。
德妃温柔地说:“你们去沐浴更衣吧,收拾干干净净的,明日才好不失礼。去吧,这里额娘照料着,等你们回来,额娘就回去,我也不让你们操心,好不好?”
“是……”
看着哥俩离去,德妃稍稍松了口气,便点了一炷香,念诵祝祷后,再亲自请入香炉。
只见觉禅贵人从门外进来,上前搀扶德妃坐于蒲团上,之后也点了一炷香,上香后才坐来德妃身旁。
“孩子们沐浴换衣裳,一会儿就回来,胤祥的脾气我知道,我不久留,他不愿我辛苦。”
“臣妾明白,臣妾并没有许多话要对您说,是听闻您来了,才过来看一眼。十三阿哥很能干,我也想让他们母子待会儿,才一直没来照应。”
德妃点头:“做得好,多谢你周全。”
觉禅贵人摇头:“娘娘不该谢我,这些年若非杏儿妹妹陪着我,我会很寂寞很孤独,外人只道我清高孤僻,却不知我最怕孤独。”
德妃淡淡苦笑:“那之后,要不要再选一人来陪你?”
觉禅贵人还是摇头:“再没有比杏儿妹妹更好的了,换一个人,我只会烦躁厌弃。”
然而德妃举目望向敏妃的灵牌,说道:“杏儿并非她本名,她没有名字,是到瀛台当差那年,总管太监给她起的名,为的不过是好差遣,而这‘敏’字封号,是皇上赐给她的,她一定更喜欢咱们唤她敏儿。”
觉禅贵人道:“多谢娘娘那日请来皇上,杏……敏儿她一定很高兴。”
德妃问:“她真的会高兴吗,她能知道吗?”
像是触及心中伤感,觉禅贵人眼中含泪:“若能在死前见一面容若,我一定会高兴,可惜永远也不能了,想必敏儿能见到皇上,她……”
不等话说完,德妃已然严肃地瞪着觉禅贵人:“你答应过我,绝不提起,皇上不追究你,是皇上的事,我不容许你挂在嘴边让人察觉,不容你毁了皇上的颜面。”
觉禅贵人稍稍一愣后,不禁笑了:“娘娘真是很有意思的人,您开明包容,能容世俗所不容之事,又十分刻板守制,将些虚幻的所谓名声颜面,看得比谁都重。”
“我不在乎所谓的名声颜面,我在乎的是皇上,你曾经不忍沈宛成为那一位的外室,怕毁了他的名声体面,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娘娘息怒……臣妾绝非此意。”
德妃肃然道:“不要再提起,更不要糟践你们的情分。”
觉禅贵人躬身道:“是臣妾轻浮,口不择言,娘娘训斥的是。”
德妃沉沉一叹,说道:“皇上与你既有默契,我与你既有约定,就绝不负你。可我始终觉着,人活着,才能有念想,正如我活着,我才能记得胤祚,不让世人忘记他,那么,你也一样,好好替那一位活着。”
几句话,说得觉禅贵人泪如雨下,俯身叩拜,像是感恩德妃的包容与庇护,更像是要埋起脸来,为自己逝去的故人痛哭一场。
哭声里,德妃再次看向敏妃的灵台,心中默念:敏儿,对不住你了,你那样爱慕着皇上,我却让一个心早已随纳兰容若死去的人,躲在你的灵前哭泣。可她的一生何其无辜而悲惨,你那么善良,一定也会包容她、原谅她,是不是?
不久后,胤禵和胤祥归来,见双眼红肿的觉禅贵人被香荷搀扶走,孩子们眼里,两位长辈情同姐妹,此刻觉禅贵人的眼泪再寻常不过,他们便不会好奇,更不会过问。
离开前,德妃再次叮嘱:“你们累了就闭眼睡会儿,尤其是胤祥,累坏了你母亲才会心疼,别让她担心你。”
两个孩子爽快地答应,将德妃送到宫门外,宫女们见娘娘脚步虚软,便小心地搀扶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宫道,然而刚转入永和门前,就见皇帝的轿子停在了这里。
有小太监飞奔进门,像是去告诉皇帝,娘娘回来了,德妃摸一摸衣襟挂串,不愿有半分狼狈,可不等她放下手,皇帝就从门里走了出来。
暮色昏暗,太监们点了灯笼要来照亮帝妃的四周,被皇帝拦下了,他只是默默走来,搀扶了德妃的胳膊,彼此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往宫门里去。
隔天一早,敏妃出殡,毓溪又是天未亮就等在神武门外,妯娌们同样早早到来,和昨日一样,迟迟不见三福晋。
等候侍卫放行时,八福晋走到毓溪身边,轻声道:“昨日三阿哥府里大吵大闹,三阿哥像是对三嫂嫂动了手,打得她脸不能见人,今日恐怕不会来了。”
毓溪皱眉:“三阿哥动手了?”
八福晋点头:“像是打在脸上,青紫红肿不得见人,我多嘴说这话,是想请嫂嫂转告德妃娘娘,别叫那人把恶气赖在娘娘身上。”
毓溪知道,昨日无数人见到德妃掌掴三福晋,三福晋今日若不露面,指不定就会传出谣言,说是被德妃打得伤重。自然这件事本身,什么理都在额娘这一边,但能拉着德妃一起恶心的事,那些嫉妒并忌惮永和宫之人,从来乐此不疲。
“多谢提醒,我替额娘谢过妹妹。”
“四嫂嫂客气了,昨日若非您交代我那句话,让我心里有了底,哪怕长春宮里的一切依旧令我恶心,我也忍耐下了,想着,好歹还有四嫂嫂心疼我。”
毓溪点了点头,她并没打算与八福晋多亲近,而如今的八福晋早已懂得了分寸,明白她们是走不到一起的,可真诚的善意假不了,彼此都安心收下就好了。
很快,神武门开了,众人依序进宫,之后为敏妃举哀悼念,冗长繁琐的仪式过后,敏妃的棺椁便要被送出紫禁城。
响彻宫闱的哭声,并没有几分真心,毓溪倒是见不得胤祥难受,跟着哭了一场,可人一走,再回身看那些留下的女眷,她们已然像卸下一件大事,就差谈笑风生了。
只见宸儿来问:“四嫂嫂,您回家,还是去永和宫?”
毓溪道:“我得回家去,明日就要去直郡王府为大嫂嫂举哀,我得教念佟和弘晖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