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9不忠(1 / 1)

邹应龙走出徐府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叠手稿。  下意识低头看眼了,想到都是沈炼和杨继盛等人弹劾严嵩父子的奏疏。  他心里很清楚,徐阶交代的差事他不能拒绝。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谁不知道这样往死里弹劾严嵩父子,最后的结果都会很凄惨,即便有徐阶的保证,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这次做了可以全身而退。  可要是不按照徐阶的话做,想想现在的左都御史潘恩,自己在衙门里的日子怕也不好过,都不知道会被打发到什么地方去。  徐阶的言辞虽然没有说让他弹劾,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有手里的手稿,邹应龙清楚,自己躲不掉。  回到家中,邹应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看着这些弹劾奏疏,又细细回忆之前徐阶的话。  渐渐的,邹应龙理解了徐阶的意思。  看看之前他们的弹劾,都是连带着严嵩父子一起弹劾,而徐阶絮絮叨叨对他说的话里,却高度赞扬严嵩对朝廷的奉献,说的是什么?  严世番仗着父亲严嵩的权势如何如何。  弹劾严世番,只顺带提严嵩教子不严之过。  邹应龙有了这个想法,随即又仔细翻阅那些弹劾奏疏,把其中关于严世番的罪过一一记在脑海里,一条条梳理,整个弹劾奏疏的架构渐渐成形。  他可不打算学那些奏疏中所言,罗列罪名一大堆,打算只把其中几条列出,最好是能查实的罪证。  严世番所作所为中,最广为流传的自然是其卖官鬻爵之事,几乎已经是京城公开的秘密。  为一己之私,坏天下法度。  然后,邹应龙还打算告严世番不孝。  现在是什么时候,严格说起来,严世番其实还在丁忧,母丧不久。  嘉靖皇帝免了他丁忧,按说就该老老实实带着父亲身旁,服侍老父,可据邹应龙所知,其子严鹄扶灵南下后,严世番就恢复了之前的生活,常和罗龙文等人饮酒狎妓,拥侍姬妾屡舞高歌。  想到徐阶提到嘉靖皇帝为亲母名分和杨廷和等人的争斗,由此可见陛下应该是最见不得这样身为人子却放浪形骸之事。  还有之前在都察院里,曾听闻同僚述说,严鹄趁着奉旨南返之际搜刮地方的事迹。  沉思良久的邹应龙终于动了,他知道该怎么书写这篇弹劾奏疏,不仅是因为徐阶所求,更是为了天下万民,为了往圣绝学,这样不忠不孝之人就不应该留在朝堂上,祸乱朝纲。  .....  “叔大兄,来,满饮此杯。”

此时,在一间酒楼里,魏广德和张居正相对而坐。  桌上摆满美酒佳肴,可是张居正却连尝一尝的欲望都欠无。  魏广德的劝酒,张居正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里。  魏广德只好放下酒杯,今日下午见到张居正的时候,他就发现他情绪不对。  魏广德不打算问他进入诏狱后和蓝道行说了什么,那是蓝道行和徐阶之间的事儿,只是看张居正的样子,显然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叔大兄,此间既已事了,就无需太过介怀。”

魏广德只是说道。  张居正眼球微微动了动,看了眼魏广德,低头,又看了看身前的酒杯。  猛然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砰”,空酒杯被重重放在桌上。  “哎.....”  一句叹息从张居正口中发出。  “叔大兄,徐阁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严家父子所作所为天人公愤,可无奈圣眷正隆,徒呼奈何。”

魏广德只得道。  虽然不知道徐阶和蓝道行交易内幕,可是以张居正为人看,老师和方士勾接,他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我能理解。”

似乎,张居正已经放下包袱似的。  魏广德端起旁边的酒壶又给他满上,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此次之事,还多谢善贷协助,来,我敬你一杯,聊表谢意。”

说着,张居正就端起酒杯向魏广德一伸。  魏广德本来是看张居正情绪不大好,所以邀他出来聊聊。  这张居正可是未来的粗大腿,就他在首辅位上干出来的事儿,魏广德可不想去替代他。  太惨了。  不过即便如此,交好还是可以的,只要保持一定距离就好。  端起酒杯,和张居正碰了一下,喝下杯中酒。  不等魏广德伸手,张居正已经一把抢过酒壶给倒上。  “去见过阁老没有?”

魏广德看张居正已经拿起酒壶只好作罢,随口问道。  “去了,老师知道后只是让我不要担心,他会处理好。”

张居正答道。  “那就是,徐阁老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我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魏广德笑道。  “等着吧,听老师话里的意思,这事儿不会轻易善了。”

张居正又说道。  听到这话,魏广德眼神一凝,“叔大兄的意思是,阁老要.....”  张居正已经微微点头,随即叹气道:“也不知道此次会不会有结果。”

魏广德思索片刻,已经大致明白徐阶的打算,这才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严首辅,陛下多有仰仗。  远的不说,就说近年,朝廷财政吃紧,若无严、徐二位阁老勉力周旋,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换个人,我看难当好这大明的家。”

“那现在呢?”

张居正好奇道。  “徐阁老既然打算再起弹劾,想来应该是信心十足,若无一定把握绝对不会出手,所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此次当不会重蹈覆辙。”

魏广德说道。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一切,都在嘉靖皇帝一念之间。  严嵩还能不能坐稳首辅宝座,徐阶是否有能力接替,只有嘉靖皇帝才能做出决断。  只要他觉得行,不行也行。  以严嵩的年纪,只要他觉得徐阶可以接替严嵩,必然会好不犹豫进行撤换。  他,不可能让人长期把持朝政,这对皇家不利。  说起来,严嵩已经在首辅之位上待了十余年,虽不比杨士奇担任首辅二十一年时间长,可也不算短了。  念及此处,魏广德好奇问道:“先前裕王面前你为何不说此事,还有,徐阁老那边既要发动对严阁老的弹劾,那是否需要我等也出力一把?  裕王府虽然人少,可我们的同年、同乡亦是不少,若是之前在裕王面前提一提,想来轻易可以影响不少朝臣,或单独,或联名上疏弹劾。”

魏广德说完话,双眼看向张居正,他在等他的答案。  虽然之前张居正说徐姐要报复,可到底有多大的力度,他可是未提分毫。  徐阶,貌似很久没有露出自己的獠牙了。  在魏广德入仕以来,听到谈论最多的还是徐阶依附于严嵩的话,虽然魏广德知道事实肯定不是如此,可是看到的却是,只要严嵩支持的,徐阶几乎不会反对。  内阁阁臣之间的博弈,非身在局中,很难发觉,魏广德也是和裕王府走动频繁后才逐渐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老师说,已经有了布置,无需我们多虑。”

张居正却是摇头说道。  他也有此担心,但似乎徐阶猜到他会如此,所以反复叮嘱过此事。  不管事态如何发展,裕王府都不能牵扯进来。  现在想来,或许老师也不是有十足把握,所以才会留下裕王府,作为来日东山再起的资本。  只能说徐阶始终还是徐阶,到任何时候都会留下后手。  和张居正分开,各自回府,魏广德估摸着徐阶布置报复严嵩,肯定要找不少门生故吏一起发力,上疏弹劾严嵩父子才对。  嗯,等上两日,朝堂上应该又会掀起一场弹劾风暴吧。  对此,魏广德心中打定主意,坐看好戏就是了,反正徐阶没让裕王府帮助找人,大家一起联合起来针对严家。  这其实也是好事儿。  毕竟,这些年,面对严家的打击报复,真敢往死里弹劾严家的还真不多了。  这次徐阶发起的弹劾风暴,最终的结果也属实难料,没看到徐阶自己都留了后路,不让裕王府掺和进去吗?  不过,到了第二日,在魏广德印象里本该是风平浪静的。  只是在他和殷士谵等人闲聊,处理一些裕王府琐事之时,门外的內侍就递进来一份文书。  应该是从其他衙门抄录来的公文吧,魏广德心中不由得想到。  殷士谵接过来看了眼,不由得脸色大变。  抬头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张居正那里。  “叔大,你先看看吧。”

说话间,手中文书交到张居正手中。  其实这个时候,魏广德和张居正一样,都是心中诧异的很,不过本能的感觉那抄录的文书应该和张居正有关系才对,否则殷士谵表情不会如此。  张居正已经低头看起那份文书,不过表情却是古怪的紧。  不多时,看完文书的张居正已经起身就往屋门走,路过魏广德身边时把手中文书交给魏广德。  “外面送来的就这一份文书吗?”

掀开门帘,张居正对外面的內侍开口问道。  显然,他还想确认什么。  “是的,大人,只有这一份。”

屋外传来答话声。  “好,有新的文书送来要及时送进来,不能片刻耽误。”

张居正随便说了两句就放下门帘,转身回到屋中。  “劾奏大学士严嵩子工部侍郎严世蕃凭席父势专利无视国法,有大奸私擅爵赏广致贿遗,每一开选,则视官之高下而低昂其值,及遇升迁则视缺之羙恶而上下其价,以致选法大怀,市道公行群丑竞趋索价......”  魏广德和唐汝辑位置靠近,这会儿唐汝辑也已经好奇伸头过来张望,魏广德干脆就轻声念起文书上的内容。  这是一份弹劾奏疏,弹劾的目标正是严嵩之子严世番。  “如刑部主事顷治元,以万三千金而转吏部,举人潘鸿业以二千二百金而得知州,夫以司属末职郡邑小吏而贿以千万计则大,而卿尹方岳又何所涯际耶,至于交通赃贿为之关节者不下百十余人。”

念到这里,魏广德不自觉停顿下来。  他已经明白这份弹劾奏疏的力量了,不是之前那些不痛不痒的弹劾,这是真有内容。  刑部和吏部,即便都是主事,可权利和影响力自然不同,而后面举人潘鸿业也是重金贿赂严世番而得到知州的官职,这也是打破了进士的特权。  举人什么时候可以担任五品官职了,哪怕是从五品,这也是啪啪打着进士的脸。  要知道,不少进士授官,数年乃至十数年也不过从七品升六品,一个举人使钱就堂而皇之担任从五品官职,这是要引起满朝大臣公愤的节奏啊。  殷士谵、张居正先前已经看过了,此时脸色稍好些,而唐汝辑的脸色却是难看的很。  他一个堂堂两榜进士,到现在还是从六品官职,即便翰林升官慢,可若是连举人都比不过,那脸往哪里搁?  可以想象,这份奏疏的言辞传到六部和其他衙门,那些品级低的官员怕是会坐不住了。  看魏广德不语,只是往下看,唐汝辑就有些坐不住了,不由开口问道:“后面呢?后面又是怎么说的?”

魏广德抬头看了唐汝辑一眼,面露苦笑,随即低头又开始念道:“而伊子锦衣严鹄、中书严鸿、家奴严年、中书罗龙文为甚即数人之中,严年尤为黠狡,世蕃委以腹心,诸所鬻官卖爵自世蕃所者年率十取其一。”

念道这里,魏广德不由得评价一句,“这怕是他猜的吧?”

严家怎么分赃,除了当事人,外人怎么可能知晓,还十取其一。  至于后面说士林中败类媚奉呼严年为鹤山先生,而不敢直呼其名,魏广德连继续念出来的兴致都没有了。  不过旋即目光一凝,“遇嵩生日,年輙献万金为寿,彼一介仆隶,其尊大富侈.....”  “真特么有钱。”

不由得,魏广德又自己评价了一句。  实在是太嫉妒了,严年一个奴仆,给严嵩贺寿献万金。  “嵩父子原藉江西袁州,乃广置良田宅于南京、扬州、仪真等处,无虑数十所,而以恶仆严冬主之,抑勒侵夺怙势肆害所在,民怨入骨,夫其牟利无厌在于四方者,若此则原籍又当何如?”

看魏广德又想停下来,唐汝辑开口催道:“继续啊。”

“你自己看吧。”

魏广德已经草草看过后面的内容,后面就是指责严嵩在家母丧期的种种不孝举动。  魏广德表示,自己不屑看这样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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