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德休斯的夜晚确实来的很快,一个小时前太阳还挂在很高的地方,一个小时后便已经是夕阳西下,晚霞初绽的光景了。一行人总算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找到了可以落脚的旅店——就在靠近内城区城墙的位置,很清静,不怕有人打扰,而且相对干净一些。 旅店提供的饭菜并不怎么合众人胃口,但一行人在恶魔空间里一路都是以干粮充饥,现在总算吃点正常饭菜自然也就不多计较了。郝仁晚饭之后无所事事,便来到小旅馆三楼的露台上想吹吹晚风,却发现伊扎克斯早已经在露台呆着。 这个走到哪剽悍到哪的猛人这时候倒像是有心事一般,他站在露台边缘,双手抱胸看着远处的城市景色,似乎正在出神思考。郝仁来到对方身边,也看着夕阳下的卡德萨城——金红色的最后一抹阳光正斜斜地撒在城市中,天光暗淡,那些充满异界风情的房舍街道则被镀上一层仿佛金属般的光泽,伊扎克斯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好景色啊。”
伊扎克斯的心思旁人很难猜到,但郝仁作为一个挺感性的人类这时候却忍不住想起今天下午见到的那位姑娘,那个名叫凯文的人类士兵。看着眼前夕阳下安静祥和的卡德萨城,他在设想着十年前伊扎克斯领着军团入侵这里时是怎样的一幕。 “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东西是能说清对错的,归根结底连‘对错’这个概念都是人主观定下来的东西,”郝仁叹了口气,“你胸怀大志,想将整个世界引入正轨,想为全世界的种族谋取一份更长远的未来,所以你没错,但你看看这城市里的景象——这么多人,升斗小民,贩夫走卒,他们的幸福就是一日三餐,平平安安,他们想保护自己平凡的日子和传统,甚至愿意为此去反抗魔王,这也没错。”
薇薇安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她不知何时也来到露台上:“你能引领这个世界走向未来,但绝大多数人并不会在意这个未来,在他们有限的短暂一生中能看到的只有几十几百年的安乐,他们不在乎什么星辰大海和世界真理,他们在乎的是妻儿老小和衣食住行,如果有人侵犯这些微末的利益,他们就会舍命相搏。地球上的人类有着同样的寿命,都会因见解不同而纷争不断,而在这个世界……长生种的寿命是短生种的数倍甚至数十倍,你所能看到的片刻之后,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看来是数代之后的未来,哪怕你告诉他们你的志向,他们也不会接受这个和他们毫无干系的未来。”
伊扎克斯转过头,夕阳余晖在他脸上投下斑驳阴影,他在笑:“但你们还是照样支持我当初的理论。”
“是啊,你是对的,”郝仁耸耸肩,“只不过他们也没错而已。”
“世间不存在对错,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如果癫狂之王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我何必站在这里,”伊扎克斯抬起头,默默看着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群山的另一侧,似乎在计算着时间,随后他转过身,看向与群山相对的红土平原方向,“看看吧,卡德休斯位面最壮阔的天穹日升,就要来了。”
郝仁不明所以地跟着伊扎克斯看向红土平原的地平线尽头,在那起伏的平原远景上似乎有一片光幕正在缓缓浮动,起初他以为是月光正在升起,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片光幕的规模远胜月亮! 一道微微呈现出弧形的、横亘整个地平线的光芒突兀地从地平线外升起,仿佛天空被拉起帷幕般缓缓上升,这片光芒与太阳比起来显得非常柔和,它是比月色还要暗淡的微光,但却由于规模而令人忍不住窒息。光幕缓缓上升,郝仁终于看出这是另外一个天体——一个可以遮盖小半个天空的天体! 随着它慢慢升上天空,暗淡柔和的光芒洒向大地,弧形的光幕呈现出一颗星球的轮廓,它有着混沌不清的外表,一条条云带般的结构在这颗星球表面形成了环形,似乎那环带下面酝酿着横亘整个行星的风暴一般。 “那是什么玩意儿?!”
郝仁失声惊呼。 “阿姆,”伊扎克斯双手抱胸,沐浴在这颗新星的暗淡光辉中,“也被称作阿姆天穹,是一颗气态行星,我估测它的尺寸应当和太阳系的土星相当,但‘气候’更为温和一些。我们脚下的卡德休斯大陆便漂浮在这颗气态巨行星的轨道上。事实上卡德休斯大陆同样是一颗星球破碎之后剩下的残骸,它还未在趋圆性的作用下形成新的星球,暂时是一块微微呈现出弧形的太空大陆,而这颗星球的其他部分如无意外应该已经落入‘阿姆’的大气风暴中,或许我们还能从那些云带里找到一点点千万年前留下的蛛丝马迹。在卡德休斯大陆的深处则埋藏着一个力量巨大的‘引力瘤’,或许是导致星球破碎的高密度太空物质,它摧毁了原卡德休斯星球,却在星球残骸上制造了足够的引力以保全后者的大气。”
郝仁睁大了眼睛,震撼于自己脚下这片土地不可思议的存在方式,更震撼于这个世界到底还能呈现出多少让人费解的奇观,而伊扎克斯则面无表情地继续解说着这个位面的情况:“卡德休斯大陆在‘阿姆’的轨道上运行,维持着一种近乎翻滚的‘自转’。每当太阳从西方落下,‘阿姆’便会从东方升起,这就是卡德休斯大陆独有的奇观,天穹日升。所以这片大陆的夜晚从来不曾完全漆黑——就如我的第七位面,总会有一颗巨大的星球照亮夜空。”
郝仁在脑海中勾勒着这个位面奇特的天体现象,终于憋出三个字:“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伊扎克斯抬头看着“阿姆”壮丽的云雾冠冕,“为什么卡德休斯会破碎成这样?为什么存在这么多支离破碎的星球和残缺不全的星系?为什么存在这些绝不应是自然形成的奇观?为什么空间会被切割成一个个囊泡互相隔绝,又为什么会恰好有那么多空间门将这些位面连接在一起?为什么这些囊泡之间隔绝无数年却演化出了相通的生态体系?为什么我们看不见星空,却能在某些古老矿物中找到星光辐射的痕迹?为什么小老头计算出来的宇宙尺寸会那么诡异?”
伊扎克斯一连抛出如此多的为什么,几乎让郝仁晕头转向,最后他抱着胸,抬头看向天空:“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我不想一无所知地在地表爬行,所以我要向天空进军,用整个世界的力量把自己推向天空。我理应知道一切真理,而且那些不愿在地表爬行的智慧生物们,他们也同样理应追求这些真理。”
“所以如果时间倒流,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再度拉起一支大军,横扫整个世界,因为我知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世界为我所用,”伊扎克斯低下头,俯视着整个城市,“而如果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们也仍然会联合起来,拉起一支大军,保护自己的家园与传统。不管重复多少次,我们都会这样,英雄还是英雄,魔王还是魔王,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各自的胜负。”
“我见过很多长生种,”薇薇安深深地看着伊扎克斯,“你是最纯粹的一个。确实如你所说,没有对错,一切都只是因为你想那么做,你需要那么做而已。看来不管重复多少遍,这个世界都容不下你。”
“当然,”伊扎克斯无声地笑了笑,耸耸肩,“所以我是魔王。”
郝仁回到房间,熄灭灯火,看着来自“阿姆”的柔和光辉透过木格子窗洒进小小的旅馆单间中。他对无穷世界的无穷秘密深深着迷,这让他感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游览一圈都得到了巨大的收获。 精神世界中传来一声呼叫,郝仁打开随身空间,将一个大号鱼缸放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把豆豆从水里捞出来,捧着小家伙走向窗子。 豆豆高兴地看着外面的世界,欢快地用尾巴拍打着郝仁的胳膊,抬手指向那几乎遮盖三分之一天空的“阿姆”:“大月亮啊!大月亮啊!要去大月亮上!”
“有机会爸爸会带你去更多更有趣的世界,”郝仁轻轻拍着豆豆的尾巴,“当时签了这份合同……简直太棒了!”